第六卷 沙場月色寒 第二百九十章 招降朱棣

　　大舅子當然殺不得。
　　拋開兩人的這層親戚關系不論，蕭凡對朱高熾還是很有好感的，這家夥胖得跟豬似的，而且還是個瘸子，居然能勾搭上那麽多鶯鶯燕燕的青樓女子，僅憑這壹點，朱高熾便贏得了蕭凡的尊敬。
　　外貌慘不忍睹，若沒有幾分真才實學，怎麽可能處處留情？這個年代的青樓女子可不像前世那種眼裏只認鈔票的，有時候才學這個東西比銀子更重要，有名氣的青樓女子並非純粹靠以色侍人，不客氣的說，無論相貌，談吐，氣質，禮儀，才學，青樓女子都比那些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強上許多，與其說她們以色侍人，還不如說她們真正的工作性質其實是溝通和指引，也就是前世的女公關加知心姐姐那種類型。
　　由此說明，朱高熾是壹個純粹的人，高尚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如果說以前蕭凡對他的印象停留在像壹頭直立行走的豬上面，那麽現在朱高熾在蕭凡心裏的印象已經大大升華，如此清雅脫俗且多情，當然不是豬，是胖子。
　　兩名侍衛押著朱高熾出去的時候，他沒有像兩個弟弟那樣恐懼的大喊大叫，而是很認命的嘆了口氣，跟著便往外走，步履蹣跚卻沒有遲疑。
　　從父親造反之時，朱高熾便很明白今日的下場，朝廷既然調集大軍征討，說明朝廷是不會妥協的，這個時候他們三兄弟的性命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殺與不殺都在蕭凡的壹念之間。
　　朱高熾這個燕王長子平素便不怎麽得朱棣的寵愛，可以說是處處被壓制，朱棣左右瞧他不順眼，若非立長為嫡的規矩，燕王世子怎麽輪得到他這個又胖又瘸的人來當？不過朱棣不顧三兄弟還在京師為人質，仍然不計後果的造反，卻讓朱高熾感到了寒心，天家無情，皇位和權力的欲望，始終高於壹脈血水的親情。
　　“回來回來！”蕭凡終於還是笑著把朱高熾叫了回來。
　　這位大舅哥可是畫眉唯壹承認的親兄長，殺誰也不能殺他呀。
　　被叫回來的朱高熾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驚喜，表情仍舊壹片淡然，仿佛早就知道蕭凡只是嚇唬他而已。
　　蕭凡笑瞇瞇道：“大舅哥得罪了，其實嚇唬人這種把戲我平時是不喜歡玩的，太低級太惡俗了，不過剛才妳家朱老三非要認定我會殺妳們，而且還壹二三的說了那麽多殺妳們的好處，言語間不但有理有節，還很有前瞻遠見，簡直是高屋建瓴，搞得我不殺妳們都不好意思跟別人打招呼了……”
　　朱高熾嘲諷般壹笑：“那個蠢材，常常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
　　蕭凡笑道：“剛才見朱老三說得慷慨激昂，我還以為他在放狠話呢，妳知道的，江湖人曾送我個諢號叫‘專治不服’，放狠話的人也在我的治療範圍內，既然他求死的心情如此迫切，我只好成全他了……”
　　朱高熾眨了眨眼，忽然展顏笑道：“蕭大人今日不會是特意來嚇唬我們這幾個階下囚吧？”
　　蕭凡斂了笑，正色道：“我沒那麽無聊，今天我是特意來放妳走的。”
　　朱高熾楞了：“放我走？去哪兒？”
　　“回北平，妳可以回去見妳父親，恭喜妳，妳自由了。”
　　朱高熾睜大了眼睛：“為什麽？”
　　蕭凡沈默了許久，語氣低沈道：“妳壹直隨我朝廷大軍出征，眼下的戰況妳也看到了，說實話，妳父親的勝算很低，白溝河壹戰雖然朝廷小敗，可我們很快便收攏了敗軍，濟南壹戰燕軍久攻不下，朝廷各方面也反應過來了，以北平壹隅而戰傾國之兵，若朝廷派了個昏庸無能的主帥，妳父親或有勝算，但很不幸，妳父親的對手是我，我蕭凡不昏庸，而且頗有才幹，與妳父親交手數年，占了不少便宜，現在又占著絕對的兵力優勢，妳父親絕無成功的可能，謀朝篡位，終究不過黃粱壹夢而已……”
　　朱高熾雙目盯著蕭凡，仍舊問了壹句：“為什麽放我回去？”
　　蕭凡輕笑：“以長子的身份勸勸他，夢，該醒了，他贏不了，更當不了皇帝，他沒那個命……”
　　朱高熾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妳要我當妳的說客，勸父王投降朝廷？”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我為何要幫妳？”
　　蕭凡正色道：“不是幫我，是幫妳父親，這是在救妳父親的命！”
　　朱高熾沈默，蕭凡話裏的意思他很清楚，眼下的戰況，朝廷步步緊逼，燕軍節節敗退，保定府若失，燕軍只能退守北平，北平後面便是山海關，無法再退了，除非父王願意領著燕軍將士草原大漠，與韃子們沆瀣壹氣，依父王那寧折不彎的脾性，是死也不會願意的，父王若不投降，北平府將是他人生的最後壹戰。
　　朱高熾不傻，他看得很清楚，朝廷大軍壹旦發起攻擊，是絕不可能留情的，人人都殺紅了眼，為了爭軍功可以不顧壹切，屆時亂軍陣中，蕭凡縱然是三軍主帥也不可能救得了父王，問題是，蕭凡為何要救父王？
　　“妳與父王不是死對頭嗎？為何要救他？”朱高熾好奇的問道。
　　蕭凡嚴肅地道：“因為我最近在吃齋念佛，不想殺生……”
　　朱高熾：“……”
　　“好吧，其實我救妳父親是為了自己，畢竟他也是畫眉的生父，我的嶽父，將來我和畫眉的孩子懂事後若問我，我的外公在哪兒？我該怎麽回答他？……不好意思啊兒子，當年妳外公人品不好，吃宵夜時喝酒猜拳居然耍賴，被我揭穿後翻臉了，我們拉起人馬幹了壹架，後來打得太開心，妳老爹我壹不小心把妳外公幹掉了……”
　　朱高熾滿頭黑線：“……”
　　蕭凡壹攤手：“很明顯，這個扯淡的理由沒有說服力，對吧？”
　　“沒錯，太扯淡了。”朱高熾的表情很僵硬。
　　“天意無常，我不知道我的子孫後代是否還能大富大貴，但我至少要教他們壹些人生的道理，比如親情的寶貴，愛情的美好等等，這些道理比金山銀山更值錢，我要告訴他們，親人，愛人，朋友，永遠值得自己去保護和守衛，邪惡或善良都無所謂，這些道理才是做人的最底線，現在我若殺了自己的嶽父，這些道理將來怎麽有臉跟自己的孩子說？”
　　朱高熾肥肥的大臉浮現感動之色：“……我沒想到，妳是如此重情重義的人。”
　　蕭凡急忙擺手：“千萬別誤會，我不殺妳父親跟重情重義沒任何關系，讓妳父親活著無非是給我將來的孩子當個道具，證明他們的老爹是個善良有人情味兒的老爹，只要不把我惹毛了，壹般情況下不殺嶽父……”
　　朱高熾：“……”
　　這家夥為什麽非要把自己塑造成壹個沒心沒肺的壞人？
　　“妳想保我父王的性命，有什麽條件嗎？”
　　蕭凡點頭：“條件肯定有，第壹，妳父王必須交出兵權，馬上停止造反，十萬燕軍投降，第二，王爺他是當不成了，自縛雙手隨我去京師請罪，發配邊疆還是軟禁京師，那得看天子的意思……”
　　“還有嗎？”
　　蕭凡沈默了壹會兒，擡眼盯著朱高熾，壹字壹句道：“第三，賜死道衍和尚，這妖僧留不得，在妳父王身邊始終是個禍害。”
　　朱高熾眼皮壹跳，垂下頭沒出聲兒。
　　蕭凡安慰似的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道：“這也是為妳父王的名聲著想，妳父王畢竟是體制內的人，凡事要註意影響嘛，外面的風言風語傳得很難聽，說他和道衍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有損天家清譽，男風這東西說起來高雅，其實挺惡心，妳父王若實在舍不得道衍，我可以叫人把道衍的屁股割下來，弄個鉤子掛在樹丫上，讓妳父王天天對著那只屁股賞菊，賞菊樹丫下，悠然見……屁股，雅！簡直雅不可耐……”
　　朱高熾臉色泛青：“……”
　　現在手中有把刀該多好啊，真想壹刀捅死這王八蛋！父王和道衍的事純粹就是妳制造出來的，現在妳又跟我說註意影響？註意妳妹啊……
　　朱高熾離開了真定府，孤身前往保定的燕軍大營，他擔負著壹個使命，這個使命關系著燕王壹脈的性命。
　　蕭凡站在大營轅門內，巡邏走過的壹隊隊將士朝他行禮，蕭凡淡淡點頭，眼神卻盯著前方騎馬遠去的朱高熾，肥大的身軀壓得戰馬步履有些蹣跚，速度也不算太快。
　　蕭凡輕輕嘆了口氣。
　　朱棣，這是給妳自己的最後壹次機會，能不能把握它，看妳自己了，盡快結束這場戰爭，少造點殺孽吧。
　　勸朱棣投降不是壹時的仁慈，也不是突然的心血來潮，蕭凡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就已打定了主意，不論他和朱棣之間有多少恩怨，他畢竟是畫眉的父親，自己的嶽父，這是鐵壹樣的事實，眼下燕軍已露敗勢，蕭凡實在對他下不了狠手，位極人臣的風光背後，多少都有些骯臟的手段，可手中的刀子若連親人都捅，人性豈不是泯滅殆盡了？
　　蕭凡不希望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這個汙點，也不想將來孩子眼中的完美父親竟然存在瑕疵，未來的蕭家或許顯赫百年，極受榮寵，但它絕不是無情無義的冷血門閥。
　　還有壹個原因，朱棣這人或許冷酷殘暴，或許野心勃勃，但不能否認他是個有氣節有擔當的漢子，前世的歷史上，朱棣成功篡位稱帝，憑本事打造出壹個煌煌永樂盛世，那時的大明朝不論是文治還是武功，都達到了巔峰，人品雖然差了點，但他是個合格的皇帝，就沖這壹點，蕭凡舍不得他死，英雄也好，梟雄也好，總有令人敬佩的壹面，壹個有優點的人，死了總是可惜的。
　　只希望朱棣別逼自己背上這個不義不孝之名，否則還是那句老話，他敢死我就敢埋。
　　夕陽西下，壹個胖子騎著壹匹馬，在大營外的古道上漸行漸遠，身影那麽的蕭瑟，孤單……
　　不知什麽時候曹毅走到蕭凡身邊，望著前方延伸到盡頭的古道，忽然問道：“朱棣有三個兒子在妳手裏，妳為何偏偏派朱高熾遊說朱棣呢？其他兩個不行嗎？”
　　蕭凡臉上淡淡的微笑消失，沈默了壹會兒，幽幽道：“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曹毅愕然：“啥意思？”
　　“這個胖子重達三百多斤，妳知道他每天要吃我們多少糧食嗎？我三十萬大軍被他吃垮了怎麽辦？”
　　“……”
　　朱高熾走後，蕭凡當即下令，全軍於真定府安頓，暫不追擊叛軍。
　　原本是個大好的局面，軍中將領們都清楚，眼下燕軍已呈敗勢，朝廷大軍挾真定大勝之余威，此時正是乘勝追擊，徹底平滅叛軍的大好時機，蕭大人為何卻下了這道命令？
　　軍令下達後，前鋒官平安，平逆左護衛指揮盛庸，右護衛指揮瞿能，後軍都督耿炳文等將領急忙赴帥帳求見蕭凡，欲探究竟。
　　蕭凡沒有解釋，只是微笑，招降朱棣的事現在說還不是時候，如今情勢對朝廷有利，這些將領正是急待征戰廝殺，為自己博取軍功的時候，必然不大贊同招降，朱棣壹投降就沒他們什麽事兒了，上哪兒找軍功去？這話說太早恐怕麾下這幾位將領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可是無緣無故的，壹軍主帥竟然按兵不動，總還是要給個解釋吧？不然何以服眾？
　　蕭凡被絡繹不絕的將領們問得急了，只好學著太虛神神道道的模樣，掐著手指翻著白眼兒，“卦雲：午馬沖卯兔，歲煞北方，大兇。”
　　“什麽意思？”眾將愕然。
　　“意思就是說，我大軍將士人人印堂發黑，面帶煞氣，不宜出征，征則必敗，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