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 豬妖過往

　　八年前的村子和如今的村子根本是兩個樣子。
　　深居山窪當中，遠離市集，官府的人也懶得跋山涉水上門來催收那每年的賦稅，或者說官府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位於山溝溝裏的窮村落。
　　但是即便沒有了官府的盤剝，但是村裏的生活照樣不好，開墾的土地種不出多少糧食，每天只有兩頓稀粥就著蘿蔔幹，壹年到頭只要保證餓不死就可以了，采集些蘑菇竹筍都算改善生活了。
　　後來，這頭豬妖便來了，聽它自己講的是，它原本是壹頭山中野豬，因為多活了年歲養得膘肥體壯，在松樹柏木上蹭癢，身上裹了壹層柏油松脂，在泥地裏打滾又粘了壹層泥土石子，硬結之後就像穿了壹層鎧甲，便成了山中壹霸，尋常得了靈智的小妖怪都不是它的對手。
　　後來，野豬吃了些山中上了年歲的藥材，藥效在體內積攢，時間久了便開了靈智，依靠本能地修行，逐漸化為了人形。
　　得了人形，這豬妖更是不得了，逐漸成為了山中的大王，收攏了壹群的小妖怪。
　　偶然壹個機會，這豬妖下得山來，進入到這山村當中，吭哧吭哧地就吃掉了兩個人，只是這村裏的人常年處於吃不飽的狀態，身上根本沒有二兩肉，豬妖吃了覺得不爽快，多是骨頭，不管飽。
　　然後當時還不是村長的魏村長壯著膽子，與那豬妖說話，說村裏有糧食，可以讓豬妖吃飽，想以此換得全村其他人的性命。
　　那豬妖壹口氣吃了幾十斤的糧食，才不過八分飽，但是也沒再吃村裏的人。
　　這豬妖壹直在山中打轉，哪吃過糧食這種好東西，吃了這壹頓便收不住了，讓村裏的人每半年給它提供壹定量的糧食，它就放過這個村子。
　　當時的魏村長壯著膽子，對那豬妖說，他們村裏的人只有幾十戶，開墾的土地也就那麽點，還非常貧瘠，根本養活不了多少人，豬妖吃這壹頓，他們村中要餓死幾個人，少了幾個人耕種，這壹季收獲的糧食會少壹些，然後又要餓死壹些人。
　　這豬妖聽了也不含糊，直接現出原形，成了壹只巨大的野豬，然後撞碎了山腳，拱平了丘陵，硬生生地在這山窪當中拱出壹片平地來，又直接改變壹條山溪的走向，讓溪水從耕地中穿過，便於村民灌溉，這才有了村子裏那連綿壹片的耕地。
　　有了多出的這壹片耕地，村民們耕種起來更加便利，甚至還有很多土地實在是沒有余力去耕作，當年的收成直接翻番，刨除給豬妖上供的那部分之外，收獲的糧食比往年要多得多，壹天兩頓粥可以變成壹天三頓粥，偶爾還能吃上壹頓幹的了。
　　而且那豬妖還會差遣小妖怪下山來，送些藥材野果來，讓村民們保證餓不死，好有余力給它種地，雖然目的不純，但實打實地幫到了村民們。
　　村民們中有懂行的，沒有跟那妖怪壹樣把藥材當飯吃，而是收集起來，帶到市集上去售賣，也積攢了壹些銀兩來，買些雞苗羊羔地放養。
　　外面災禍連年，人道敗壞，妖怪食人，這山村壹對比，反而成為了世外桃源，有走運的災民逃難到了這山村當中定居下來，還有山村人口自然繁衍，短短幾年間，人口竟然翻倍了，並且人人都能保證餓不死，還有余力修繕房屋，養雞養鴨，放羊養豬。
　　有了雞鴨這些家禽，牛羊這些家畜，豬妖嘗了之後說可以用它們來抵消壹部分的糧食，還有山中吃不到的糖與鹽，都可以抵消糧食的供奉，村民們算了賬，發現自己養家禽家畜，存雞蛋去換鹽，比單純拿糧食供奉給豬妖要省壹些，便家家戶戶養了起來。
　　而且不知道是本著同類不相食的原則，家豬這種家畜，豬妖是不吃的，村民們便留著自己吃，或者熏臘肉之類的便於保存。
　　到了每年耕種的時候，豬妖還會替村民們拱地，省去了村民們最為辛苦的翻耕工作。
　　幾年間，靠著壹點點地節儉，村子甚至變成了富村，從外面逃難到這山村裏的村民說，官府的盤剝可是比這豬妖要更加狠，比起朝廷，豬妖竟是難得的好。
　　聽到魏村長的講述，初七十五兩師徒，還有陳姓俠客都無語了，這算怎麽回事，這些村民寧願為豬妖耕種，哪怕對方是個吃人的妖怪，也不願被朝廷盤剝。
　　朝廷比吃人的妖怪更加可怖，這算什麽世道。
　　“不要裝可憐，妳們活不活，和我沒關系。不要被他們的言語蒙蔽了，他們比起農民更像是狩獵者，擺出虛弱的狀態，就是讓我們掉以輕心，激發我們對於同類的同情心，然後狩獵我們。”嶽斯出聲，打斷了魏村長的敘述，也將初七十五還有陳姓俠客從那非常沒有必要的同情心中喚醒：“就我看到的事情，這豬妖是吃人的，並且好吃習武之人的肉，妳們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說著話，嶽斯將從小妖怪身上剝下來的甲胄和銹跡斑斑的刀丟到了魏村長的面前，喝問到：“這些東西，可不是妳們這些種地的能搞來的，很明顯就是有江湖人被吃了之後，他們留下的東西被小妖怪們裝備了起來——而且聽之前豬妖吃人的講究，它可是沒少吃人，還吃出門道來了。”
　　其余三人聽了嶽斯的話，猛然驚醒，是啊，如果不是有了嶽斯這個變數，現在的自己早就開始向著大糞轉變了，丟掉了自己的小命，現在為何要去同情要害自己性命的罪魁禍首呢？
　　“說，怎麽回事！”陳姓俠客拔出刀來，架在了魏村長的脖子上：“而且，我們來的時候，是有五個人的，那個姓趙的呢？”
　　然後壹個青年人被推到了人群之前，他立地不穩，撲通壹聲跪在了四人面前，擡起頭來，竟然是那初出茅廬的趙姓刀客，只不過此時的他做農夫打扮，身上的刀也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
　　但是唯唯諾諾的趙姓刀客穿著農夫的衣服，反倒不顯得違和，就好像那就是他應該的打扮壹樣。
　　“別猜了，這姓趙的，就是這個村子裏的人……這些事情先放壹放，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嶽斯高聲說到：“講，這豬妖是怎麽開始吃江湖人的。”
　　這件事則是從豬妖發現這個村子的第三年開始的，那年收獲之後，村民們帶著糧食、藥材之類的去市集上賣，賣得了錢，又買了些雞苗鴨苗，還有羊羔之類的，趕著回家走。
　　然後那些去的村民便被壹夥強人盯上了，壹夥人跟著毫不設防的村民找到了山村的位置——村民的采買顯露出村子是壹個富裕的村子，與其半路把那幾個采買的村民給搶了，不如幹脆把事情做絕了，直接化身山賊土匪，把村子給搶了。
　　結果那壹夥強人撞了黴頭，豬妖剛好就在村子裏，等著那壹年的糧食供奉，身邊還跟著壹群小妖怪，替它背糧食，牽羊趕鴨。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必說了，那夥強人在豬妖手下壹觸即潰，壹個都沒逃得了，成為了豬妖的蹄下鬼，肚中食，他們身上的甲、手中的刀，被小妖怪們拿走了，武裝了起來。
　　而這壹次，豬妖吃上了癮，那些江湖人平日裏吃肉喝酒，還習武鍛煉，肉質和這些地裏刨食的農民是不壹樣，讓村民們想辦法，每半年給他找幾個江湖人來打打牙祭，讓它吃美了，供奉的東西可以適當減免。
　　村民們聚在壹起壹合計，覺得這件事能幹，便用銀子作為誘餌，誘使江湖刀客到他們村中來，等著豬妖過來享受血食，為了讓計劃更順利，他們還派人偽裝成江湖俠客的模樣，打入江湖俠客的內部，如果沒人上當的話，就暗中鼓動人手來。
　　而那姓趙的，就是這樣的角色。
　　其實這個計劃漏洞百出，明眼人聽了村民的講述，再看壹下村子裏的情況，簡單壹分析就能分析出來個大概，但是那些江湖人士是靠著壹口刀混飯吃的，用腦的時候少，利欲熏心，根本不會向著這個方向分析，所以村民們屢屢得手。
　　雖然每壹次都要精米白面還有肉食酒類供應給來的俠客，那些江湖人士也不壹定都是好人，侮辱婦女的事情也是偶有發生，但是比起節省下來的米面和家禽家畜，村民們也就咬著牙認了，等到豬妖把那些江湖人給吃掉的時候，他們也有大仇得報的喜悅。
　　或許也正是因為那些江湖人士的這種行為，村民們打消了自己內心的負罪感，這些江湖人士都是壞人，用他們的血肉換取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村民們是認為是理所應當的。
　　幾次三番，村民們習慣了這種生活，而當嶽斯要傳授村民武藝，教他們掌握保護自己村子的方法，為什麽村民們非常懈怠，甚至是抗拒，也就是在魏村長的呵斥下才不情不願地練習。
　　就是因為他們擔心自己學了武藝，變得和那江湖人差不多，被豬妖盯上，成為它的血食供奉。
　　“最忠厚也是最狡猾的，最好也最壞，最吝嗇且殘忍的家夥……”陳姓俠客念叨著嶽斯曾經說過的句子，怒極反笑，幾乎想要壹刀攮死面前的魏村長，屠了這個村子。
　　初七十五兩師徒的手也是緊緊地攥在刀柄上，只要旁邊嶽斯壹點頭壹揮手，他們就大開殺戒，滅了這個村子——妳們想生存、想要過得更好，這點我們不反對，但是用我們的性命作為代價，這可是不行的。
　　“既然妳們有苦衷，那這件事情就算了吧！”
　　只是嶽斯非常大方地原諒了村民們：“如今這個世道，想要活下去，想要更好地活下去，就要采取非常的手段，妳們和這頭豬妖達成了共生的關系，雙方互惠互利，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此番言論壹出，山村的村民們對嶽斯是千恩萬謝的，因為這代表嶽斯放過了他們，只是壹招，嶽斯就把那群小妖怪給斬了，以往眼中非常可怕的豬妖也如今昏迷在壹旁的地上。
　　如果嶽斯想要把他們給解決掉，他們是無論如何也難逃壹劫的，而現在嶽斯話裏話外有放過他們的意思，這怎麽能不讓他們大喜過望。
　　十五聽聞此言，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嶽斯，反倒被他師父初七在手背上輕輕地打了壹下——嶽斯是個高人，他有什麽計劃，不是自己這幾個江湖人所能幹涉的，人家怎麽說，自己跟著照辦就是了。
　　果然，只聽嶽斯話鋒壹轉，對著村民們說到：“妳們有苦衷，需要靠著這只豬妖的力量才能活下去，但是降妖除魔乃是我等份內之事……這樣吧，我給妳們請來壹尊神，妳們可以用它的力量來保護自己的村莊，用來耕作什麽的。”
　　與之前的熱切不同，村民們此時卻冷場了，求神拜佛的事情是不靈的，反倒是妖怪的力量是立竿見影的，他們村子這幾年能夠過上的穩定富庶的生活，除了靠他們自己的辛勤耕作，養雞養鴨之外，還有就是豬妖的庇護了，沒有了豬妖當初壹時興起拱出的耕地，沒有豬妖替他們吃掉那夥強人，他們村子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不過，村民們不答應也沒另外的辦法，因為誰讓如今的嶽斯拳頭最大，掌握著他們全村的生死。
　　嶽斯讓村民們把小妖怪留下的甲胄和刀兵收集起來，送到他臨時住下的院子中，而他施了咒語，讓自己的劍駕馭著昏迷的豬妖，也回到了院落中。
　　而在嶽斯幾個人暫時離開之後，村民們開始對那姓趙的村民，還有當初把嶽斯領到村中的兩個村民打罵起來，壹邊拳腳相加壹邊罵他們不長眼，給村子裏招來了幾個煞星。
　　如果嶽斯沒來，他們依然能夠在豬妖的庇護下過上好的生活，而現在豬妖被嶽斯壹劍給降服了，接下來豬妖是怎麽個處理法，接下來他們的村子沒了豬妖的庇護要怎麽樣，誰也說不清楚。
　　這份憤怒他們不敢向嶽斯施加，因為嶽斯是有本事的，能壹劍斬了他們，於是便向自己村子裏的人揮動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