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壹章：侍女

　　“元宵節啊”宋十七看著庭院裏的雪，雪很大，壓彎了院子裏梅花的枝頭。“和下雪天更配哦！”
　　皚皚白雪覆滿庭院，上面壹個腳印都沒有，似乎宅子裏的人，都默契的不去破壞這壹片無瑕的雪白。
　　雪過天晴，圓月已經升起，燦爛的銀色月光灑在雪地上，分外耀眼。很美的月和雪景，宋十七想，拖著腮幫子，呆呆的坐在飯桌邊。
　　“瑞雪兆豐年嘛。”王建華笑笑，招呼著宋十七吃飯：“丫頭，快吃湯圓，再等都坨了。往年妳總是不吃湯圓，今年，姑姑特意多買了幾種口味，妳挨個兒試試，壹定有喜歡的！”
　　“哦。”宋十七無精打采的應了壹聲，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白白嫩嫩的湯圓，卻絲毫沒有動筷的。
　　她不是不喜歡吃湯圓。只是往年的元宵節，倘若父親不在，哥哥也壹定會在自己身邊，或是貼心的為自己吹涼了湯圓，又或是嬉鬧著道：“妳再不吃，我便把妳喜歡的什錦餡兒都吃啦！”
　　今年的元宵節，父親依舊不在。更可怕的是，哥哥也不在了。
　　偌大的餐桌旁，只坐著三個人：宋十七，王建華，塵瓏。
　　都說三個女人壹臺戲，但這三個女人圍坐在壹起，氣氛卻靜謐的可怕。
　　“不高興呀？”王建華看著宋十七的模樣，心裏有些焦急，面上卻溫柔的很，耐心的道：“怎麽啦丫頭？還因為妳爹不讓妳紋身的事兒生氣呢？這有什麽的呀，等妳上大學了，姑姑去妳們學校，親手給妳紋！要什麽圖案都有”
　　“姑姑！”打斷了王建華哄小孩兒似的話，宋十七忽然出聲，看著姑姑，認真的問道：“我哥他到底怎麽了？”
　　楞了壹下，王建華尷尬的笑笑，指著桌上的湯圓：“沒怎麽。咱們吃飯，吃飯！”
　　宋十七當然不吃，既然姑姑依舊不說，她便看向壹旁埋頭吃肉的塵瓏：“塵瓏姐，我哥呢？”
　　“喔，”塵瓏把嘴裏不知什麽動物的肉咽下去，看著宋十七，傻笑道：“不知道！嘿嘿嘿”
　　“”我個白癡問她幹嘛？！宋十七暗自罵了自己壹句。就塵瓏這個模樣，就算家裏有個事，其他人也是斷然不會告訴她的。
　　王建華暗暗嘆了壹口氣，打起精神，繼續哄著宋十七道：“丫頭，咱們先吃飯。妳們馬上就開學了，壹到學校，妳必定又不好好吃飯。雖說女孩子保持身材很重要，但妳還就這麽下去，怕是連胸部都不發育了，來”
　　正給宋十七夾菜，王建華忽然停下手，訝異的看向窗外。
　　察覺到姑姑的異樣，宋十七壹樣擡起頭往窗外看去。
　　覆滿白雪的庭院裏，壹個穿著綠色裙裾的倩影，正踩著厚厚的雪，壹步壹步的走來。
　　她走的很慢，似乎每壹步都異常艱辛。青色的繡花鞋壹次壹次踩進雪地裏，又壹次壹次的費力拔出來。寒風壹直吹著，她的嬌軀微微顫抖，頂著刺骨的寒風，艱難的走著。
　　王建華連忙站起身，沖出門去，扶住少女的身子，心痛的道：“司麝！妳怎的身子虛弱成這般？”
　　司麝似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虛弱的倚在王建華懷裏，仰起頭，慘白的臉上擠出壹個笑：“我沒事。小華，大人在嗎？”
　　搖搖頭，看著司麝的樣子，王建華猶豫了壹陣兒，終究還是說道：“哥哥走之前吩咐過，妳若是孤身壹人回來，就”
　　似乎猜到了大人的話，司麝依舊笑著，反而安慰起王建華來：“小華，但說無妨。”
　　“就跪在這院子裏，直到他親自喚妳。”王建華說道，語氣中滿是不忍，卻無可奈何。
　　“我曉得了。”司麝點點頭，笑意不再，掙紮著從王建華懷裏站起，又回頭走向雪地裏。
　　她走出沒兩步，忽聽得身後有個少女在呼喚自己。
　　“司麝姐！”司麝回過頭，宋十七站在門口，滿臉擔憂的看著自己：“妳這是怎麽了？是被我哥傷的嗎？”
　　沈吟了壹下，司麝虛弱的笑笑：“小姐放心，不是。”
　　宋十七松了壹口氣。看著司麝，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哥他怎麽樣？”
　　她沒有問宋九月現在身處何地，她知道司麝死都不會說。
　　“少爺很好。”司麝依舊笑著，寒風雪地中的笑容，單薄的讓人心疼。“祝九慈，冷艷鋸，桃夭夭，都在少爺身旁，壹行人都很好。”
　　明明應該保持嚴肅，但聽到兄長壹切安好，宋十七的表情明顯輕松了不少。她看著司麝，囁嚅了壹陣兒，滿懷歉意的道：“司麝姐，抱歉”
　　“小姐不必道歉，”司麝反而勸慰起宋十七來，柔聲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認罰。”
　　宋十七眼圈壹紅：“司麝姐”
　　司麝笑笑，不再說話，踏入了庭院中的皚皚白雪。
　　她尋了處僻靜地方，壹株臘梅下面，恭謹的跪下。
　　月色很美，卻冰冷刺骨。
　　阿盧在司麝身上留下的傷勢，遠比宋九月想得要重。杜子規不滿於司麝傷了自己的雙翼和情郎，在給司麝療傷的藥物裏，也摻了不少東西。之前杏仙怕她逃走，又因桃夭夭的事遷怒於她這宋家的鷹犬，在飲食中壹樣下了大劑量的藥物。
　　現在的司麝，胸口的傷勢尚未痊愈，胸腔壹直隱隱作痛。同時，她甚至無法運用出壹絲壹毫的靈力來禦寒，只能靠著自己還算不俗的妖身，咬牙扛著寒風和膝下的雪。但蛇類的抗凍能力不言而喻。
　　長途跋涉本就將她的體力消耗殆盡，現在，她真想壹頭栽在雪地裏，哪怕被凍死，也要舒服的睡壹覺。
　　但她不敢這麽做。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昏倒在雪地裏，沒有人會出手搭救救她的人，又不知會受到大人怎樣生不如死的懲罰。
　　司麝跪在那兒，塵瓏出來看了她壹眼，眼裏閃過壹絲憐憫，便走了未央聞訊趕來，想要給司麝加壹件衣服，終究還是放棄烏瑪聽說了此事，馬不停蹄的過來，遠遠的看了壹眼，卻什麽也做不了茂圖站在房檐下，陪著司麝呆了好久好久，終歸不忍再看下去
　　梓書和海珠呢？司麝想，又和大人壹起出差了？
　　真好呢她壹直很羨慕梓書，從大人呱呱墜地的時候，就開始陪在他身邊，直到現在。
　　如果，我也可以這樣陪在少爺身邊的話司麝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她奮力的擠著眼睛，告誡自己不要睡過去。但身體本就已經不堪重負，縱使她不斷的給自己施加心理壓力，最終依舊敵不過虛弱和疲憊，兩眼壹黑，壹頭栽倒在雪地裏。
　　這雪，好冷。
　　“司麝姐！”六、七歲的宋九月，還是個小毛孩兒。他指著荷塘中的荷花，興奮的道：“妳看！荷花！”
　　“嗯，真好看。”司麝笑笑，嘴上在誇荷花，滿心的思緒，卻全集中在少爺身上。
　　宋九月傻樂了壹會兒，身邊小小的宋十七忽然揪著他的袖子，撒嬌道：“哥哥妳去給我摘壹朵嘛！”
　　“小姐莫要胡鬧，少爺不識水性，讓屬下去便是。”壹旁的未央推了推眼睛，勸諫起這個全家的小公主來。
　　“不嘛不嘛！”五、六歲的小女孩，又素來被父親寵上了天，哪裏聽得進去勸。她嘟著嘴，撒嬌道：“我就要哥哥給我摘！好不好嘛！哥哥”
　　被妹妹拽著袖子，宋九月無奈的笑笑，像個小大人似的，摸摸宋十七的頭：“好！等著，哥這就去給妳摘！”
　　妳看，宋九月從小就對女孩的撒嬌沒有抵抗力。
　　“少爺！”司麝看看夕陽，又看看宋九月，不放心的道：“這池塘雖然不深，但天色已晚，不如咱們明天再來？”
　　不等她說完，宋九月已經脫掉衣服短褲，穿著壹個小褲頭，“撲通！”跳進了池塘裏。
　　水不深，小破孩兒沒被淹死，反而順利的摘下了幾朵荷花。他開心的爬上來，將壹捧荷花遞過來，洋洋得意的道：“妹妹！這是妳的！”
　　“謝謝哥哥！”宋十七嘎嘎笑著，接過荷花，開心的蹦起來。
　　“未央姐！這是妳的！”
　　未央推了推眼鏡，有些驚訝：“少爺”
　　“媽媽說過，壹定不要忘了給女孩子帶禮物！”宋九月昂首挺胸，驕傲的像個王子。
　　“”未央怔了下，難得的笑起來，接過荷花微微點頭：“謝謝少爺！”
　　“司麝姐”宋九月走到司麝旁邊，看著眉眼含笑的司麝，炫耀似的把荷花遞過去：“喏！”
　　被宋九月的模樣逗樂了，司麝笑著摸摸他的頭，接過荷花：“謝謝少爺”
　　“不客氣！”宋九月得意的不行，正想發表點兒什麽高深言論，忽然鼻頭壹癢：“阿嚏！”
　　第二天，這倒黴孩子感冒了。
　　“司麝姐”宋九月的小臉皺巴著，可憐兮兮的道：“我是想去上學的，但看情況，我可能沒法兒戰勝病魔了”
　　好笑的刮刮熊孩子的鼻子，司麝笑道：“好啦，姐姐會去幫妳請假的，妳安心休息，好吧？”
　　“嘿嘿嘿！姐姐妳最好啦！”宋九月開心的笑著，竟然真的不用上學，這波感冒太值了！
　　當然，他很快就後悔了。
　　小孩體弱。司麝也沒有過照顧生病孩子的經驗，隨意的給宋九月餵了些補藥。沒想到這小子非但沒好，反而開始發燒。
　　“姐我好冷”宋九月開始發燒，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宛如壹只受傷的小鹿，讓司麝心疼不已。
　　用妖力提高了自己的體溫，司麝把手探進被窩裏，讓宋九月抱著：“暖和了嗎？”
　　“嗯！”宋九月虛弱的笑了，壹個少不經事的小屁孩兒和壹個沒有生理常識的丫鬟，兩個人傻乎乎的笑起來。
　　“我記得父親說過，媽媽最喜歡荷花”迷迷糊糊的宋九月忽然說道。
　　司麝怔了下，繼而輕輕拍著宋九月，柔聲道：“對，我也記得。”
　　“我把荷花采回來了，那媽媽會不會很高興，會不會回來找我呀”宋九月傻乎乎的問著。
　　這問題讓司麝心裏壹疼，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敷衍的道：“大概會吧”
　　“其實，”宋九月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我是不想媽媽的！媽媽說過，要像個男子漢那樣，哪怕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也要勇敢，要好好保護妹妹！但是妹妹她壹定特別想媽媽，前幾天，我還看見，她躲在床上，摟著媽媽以前給她的洋娃娃哭鼻子，哭得可慘了”
　　面前的孩子實在讓人心疼，司麝神色復雜的摸著他的臉頰，卻不知道該怎麽哄他。
　　還好，孩子的思緒總是天馬行空。宋九月似乎累了，閉上眼睛，哼哼唧唧的道：“司麝姐，有妳照顧我，實在是太好了”
　　這話讓司麝很開心，她笑起來，柔聲道“那妳喜歡嗎？”
　　“喜歡！”宋九月似乎快要睡著了，嗓門卻依舊很大，開朗的道：“我最喜歡姐姐啦！等我長大了，就把姐姐娶作媳婦兒，這樣，姐姐妳就能壹直照顧我啦！”
　　“小滑頭！跟誰學的胡話！”司麝笑罵道，輕輕敲了敲宋九月的額頭。“放心吧，不用妳娶姐姐，只要妳喜歡，姐姐就壹直照顧妳，壹輩子！”
　　“嗯”宋九月含著大拇指，沈沈的睡著了。
　　摸摸小鬼頭的臉頰，司麝幸福的微笑著。
　　只要少爺喜歡，奴婢，便伺候少爺壹輩子。
　　和宋九月的過往，像幻燈片似的，壹張張在腦海中劃過。
　　抓鬮時，那個光屁股的大胖小子，在紅紙上，壹把抱住自己的腿不放手
　　主母去世時，他並不是什麽都不懂，躲在自己懷裏，哭了好幾宿
　　他會在學校被人欺負以後，趴在我的裙子上哭鼻子。每逢我要替他出氣。他卻又忙說不用不用，大家都是好朋友
　　初中時，有了喜歡的女同學，卻傲嬌的說：“哎呦！那個女人，還沒姐姐漂亮呢！”
　　出去玩兒，總會給我帶回來壹些小禮物。這些年下來，堆的我的首飾盒都裝不下了。
　　還在床底下藏過小黃書和碟片，傻小子，這房間的每壹個角落，我比妳都清楚！
　　總是不早起練功，每每把他叫醒，卻跟我撒嬌，我也總是心軟，便任由他睡了現在倒好，桃夭夭壹叫便立刻起床。
　　少爺
　　司麝忽然睜開眼，不知哪來的力氣支撐著身體，從雪地中爬起來。
　　她抹去臉上的雪水，宛如破涕為笑的表情。
　　我還不能死。我還要照顧少爺壹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