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槍挑蓋頭

　　迎賓司儀破了嗓子，聲嘶力竭地吶喊道：“皇帝陛下遣使，賀葉長官大婚之禮！”
　　方才他壹直說新婚，現在連皇帝都遣使道賀了，那還不大婚？必須得大！大得不能再大！迎賓司儀嘴裏喊著，內裏心花怒放！天使啊！從此以後，他就是迎接過天使的司儀，絕對的金牌司儀，那主持壹場婚宴的價格，必須飆升數倍啊！
　　堂上司儀呆了壹呆，卻也反應神速，馬上跟著嚎叫起來：“恭迎天使！”
　　堂上大亂！
　　葉老爹、葉大娘是自幼在京城裏長大的人氏，每日如雷貫耳、時常被人掛在嘴邊的壹個稱呼就是“咱們皇爺”，可他們從來也不曾想過皇上家能跟他們家扯上關系。這時壹聽皇上遣使來賀，老兩口登時慌了手腳。葉小安兩口子也是又驚又喜，連忙跟著站起。
　　夏瑩瑩這可不是第壹次在公眾面前穿嫁服了，她上壹次穿嫁服，是在午朝之外，滿朝文武面前，當時可是狠狠地讓皇帝丟了壹回大臉，現在壹聽是皇帝遣使來賀，她如何不驚，真怕這皇帝又給她和小天哥來搗亂。
　　至於滿堂賓客，也是敬畏的壹塌糊塗。他們不是敬畏皇帝，是敬畏葉小天。水西安家、水東宋家，不約而同地派出世孫來賀，皇帝竟也不遠萬裏，遣使來賀。這其中任何壹方顯示出與葉家關系密切，都是令人敬羨的力量，何況是這雙方都派來了使節？
　　這雙方同時出現，就等於黑白兩道總舵把子壹起宣布：“這個人，我罩的！”眾家土司大人豈能不艷羨嫉妒、敬畏深重。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面前，那些習俗規矩都講不得了，葉小天與田妙雯、夏瑩瑩、展凝兒等人攙著高堂父母，急急忙忙迎出門去，外面有兩人正站在那兒，等著迎接。
　　其中壹人壹身二品大員的官服，貌相威嚴，神情肅穆，葉小天壹看，認得，這位天使竟然是貴州巡撫葉夢熊！堂堂貴州巡撫，竟然親自駕臨，還送什麽禮，光是這個送禮人來刷刷臉就行了，他那張臉就是壹份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大禮。
　　而另壹個……另壹個認識的人不多，但是葉小天、華雲飛、羅大亨、夏瑩瑩，尤其是展凝兒，卻是認識的，他是徐伯夷！徐……公公！
　　徐伯夷眼觀鼻、鼻觀心，壹副六情不傷、八風不動的得道高僧模樣，很少有人看得出他內心的落寞與悲涼。在宮裏這許多年，他早已學會了深深藏起自己的喜怒哀樂，可此時站在那裏，他還是有些控制不住。
　　他是代表天子來宣旨、道賀的，他知道那婚禮大廳中的兩位新娘，其中有壹位就是曾經熱烈追求過他的那位苗家姑娘，他的人生、他的命運，他的壹切，就是從認識了這位姑娘，並經由她認識了她的新郎之後……改變的。
　　當年，他是壹個受人尊敬的秀才、前途似錦的秀才，後來他考中了舉人，他成了葫縣縣丞……
　　如果變化到此結束，他的人生都不失完美，但是之後的壹系列變化，簡直是匪夷所思。他又成了逃犯、成了山賊、成了俘虜、凈了身子做了太監……這是怎樣的人生？
　　他殘缺的已不僅僅是身體，還有他的尊嚴和人格。他曾經恨不得對葉小天挫骨揚灰，食其肉飲其血方解心頭之恨，可現在他卻得千裏迢迢趕到婚禮現場，代表天子向葉小天表示祝賀，並送上禮物。
　　悲哀啊……
　　展凝兒也看到了徐伯夷，她也不禁壹呆，種種往事，迅速浮上心頭。而那往事回憶裏，徐伯夷僅僅是壹個代號、壹個道具、壹個路人甲。
　　她想起的，是在晃州時被葉小天戲弄利用，在葫縣時被他壹再誑騙，卻也曾經痛毆他，用笑藥吹箭對付他，在黃大仙嶺上被他扯去石榴裙，在雷神禁地他把自己托上懸崖，義無反顧地沖向食人蠱蟲……
　　壹切的壹切，喜、怒、哀、樂，如今都化成了甜蜜的回憶，滿滿的，充溢了她的心房。展凝兒情不自禁地向葉小天看去，這壹眼，愛意滿滿。
　　葉小天看到徐伯夷，也不禁向展凝兒看來，他擔心徐伯夷的出現會讓凝兒勾起傷心事，但是看到她溫柔、滿足地向自己望來的眼神兒，下意識地便伸出了手，輕輕牽住了她。
　　可這時，夏瑩瑩卻是壹身新嫁娘的紅妝，鳳冠霞帔的沖了上去，杏眼圓睜，瞪著徐伯夷道：“皇帝要幹什麽？”
　　徐伯夷垂眉斂眉，仿佛高僧，他的心真的死了，雖然這壹次他是傳旨太監，原因卻僅僅是因為他是貴州出去的人，並不是因為他在禦前如何的受寵，他壹次次的算計葉小天，結果是壹次次的把葉小天捧得更高，他不甘心，可報復的心卻是越來越淡了。
　　當他覺得自己和葉小天還有壹拼之力的時候，他才會想著報復葉小天。當他覺得與葉小天的差距已經天壤之別，根本沒有機會的時候，他的報復心反而淡了，他的棱角，在那深淵大海般的宮廷裏，磨礪的越來越平、越來越圓滑了。
　　徐伯夷淡淡地道：“姑娘請謹言！”
　　葉夢熊咳嗽壹聲，道：“夏姑娘，哦！該稱妳為葉夫人了，呵呵，本撫與余公公是奉聖旨而來，賀妳們新婚之喜，並送上天子心意的。”
　　夏瑩瑩呆了壹呆，有些狐疑地看了徐伯夷壹眼，倒也沒有立即發作。葉小天趕上前來，向葉夢熊拱了拱手，今天他是新郎，不必大禮參拜。又向徐伯夷拱了拱手，略帶警惕之色地道：“撫臺大人、徐公公，有勞兩位了！”
　　徐伯夷還是不擡頭，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尖，木然道：“葉大人準備好接旨了麽？”
　　葉小天還未答話，羅大亨已經指揮著人把壹張香案擡了出來，面南背北，香案擺好，三縷青煙，徐伯夷往後壹站，仿佛神仙……
　　徐伯夷宣讀的聖旨是夏瑩瑩、展凝兒俱封誥命夫人，加上田妙雯，壹門三誥命，這份榮光，前所未有。
　　皇帝還親賜禮物壹件，是壹口極高大的箱子，由十六個大漢將軍擡著，東西被葉小天收下，暫時單獨儲放在壹間遠離主宅的偏僻小屋裏，著人馬四下守著。
　　等這邊終於行了入洞房之禮，趁著還沒回前廳去陪客人們飲酒，葉小天先帶著三位嬌妻趕到了這處小屋，著人上前，小心拆開。葉小天本也估量堂堂天子不會有什麽下作舉動，但終究是小心無大錯。
　　等那木箱拆開，裏邊壹匹紅緞，蓋在壹個直挺挺的東西上面，乍壹看是個人形，葉小天不禁心中惴惴，他要過壹把丈八的長槍，親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紅綢挑開，頓時呆住。
　　壹個晶瑩剔透、玉潤琉璃的夏瑩瑩正站在那兒，顧盼之前，栩栩如生。皇帝送的，竟然是壹個玉美人兒，壹個玉制的瑩瑩。
　　田妙雯和展凝兒都已知道夏瑩瑩在京城時被皇帝看中的事，這時壹望，也不禁吃驚，看那玉像，面龐五官每壹絲細節都刻畫的精致無比，這要怎樣的深情才做得到？想不到這大明天子，還真是壹位情種。
　　武當山，金沙坪。三面皆山，壹面有水，水上有橋，橋盡頭壹座道觀。觀主李玄成，與四個弟子正撚訣正坐，默誦《道德經》，看他模樣，清瞿飄逸，心如止水。
　　李玄成在此開建叢林，成為了壹派祖師，他開山立派第壹代弟子，為“靜”字輩。
　　心如止水鑒常明，
　　心如止水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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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慶府裏，楊應龍的次子楊成棟已經來此為質子半個月了。
　　楊應龍在重慶本就有壹幢大宅子，自從確定了楊成棟來此做質子，又進行了壹番修繕，大批情報人員也隨之湧入，以此為中心，建立了楊家的暗勢力圈子。
　　當楊成棟從播州姍姍而至的時候，壹切準備都已妥當，楊成棟負有父命，自壹趕到，便整日介呼朋喚友、迎來送往。
　　他來重慶，其實就是做質子的，但這層窗戶紙誰也不會揭破，所以官府對他的控制也是暗中的，面子功夫還要做，不會弄得大家面上難看。對於楊成棟的交際、宴請，重慶府也是盡力配合，做出壹副其樂融融的和睦假象。
　　但是沒有表象上的監禁，讓楊成棟可以進出自由並接觸外客，這就為楊成棟提供了許多機會，楊應龍撒在重慶的暗中力量，也收集了大量的情報。
　　洪百川的封鎖消息、傳播假消息的能力還是很強的，壹直瞞到了現在，但是不可避免的會有壹些消息沒有阻擋住，他們僅僅封鎖壹個播州已是傾盡朝廷之力，再想把川陜壹帶也封鎖了，怎麽可能？而楊應龍派來的人觸角已經遠出重慶府，向陜甘方向延伸。
　　楊成棟漸漸搜集到了壹些令他不安的消息，從他的人秘密偵緝到的情報看，孛拜的處境應該很不妙了。而朝鮮那邊，似乎在吃了壹次敗仗後，也是節節勝利。
　　這時候，壹個更準確的消息被他探聽到了。
　　泄露消息的甘肅蘭州壹帶的魯土司。魯土司也是世襲土官，祖上名叫脫歡，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壹個孫子。朱元璋得天下時，脫歡隨元順帝北逃，途中掉隊，流落河西，率部降了大明，被安置於此。
　　魯土司二世――脫歡之子鞏蔔世傑隨永樂大帝前往漠北征討阿魯臺時陣亡，三世、四世、五世、七世都曾為大明南征北戰，立下大功。如今是八世，名叫魯光祖。
　　魯光祖曾任西寧參將，涼州副總兵，洮岷副總兵，此次在剿滅孛拜之亂中立下大功，被朝廷提拔為南京大教場總理提督，前往金陵上任的，途徑重慶。
　　楊成棟如今是只要能結交的就壹定傾心結納，轉著彎兒的拉關系。而這魯光祖對播州楊家的事所知有限，有人設美酒相邀，他便欣然赴宴。錦衣衛在消息封鎖方面已經做得很好了，卻實未料到壹位遷轉的官員居然會和楊成棟有了來往，等他們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做出防範。
　　這魯土司又是壹位嗜酒如命的豪爽大漢，飲了三壇子美酒後，他誇耀起自己在甘陜立下的大功，壹番被錦衣衛封鎖了好久的消息說出來，只驚得楊成棟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