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試玉要燒三日滿
夜天子 by 月關
2018-8-31 20:55
洪百川狠狠地瞪著兒子,瞪了半天,終於化作無可奈何的壹聲長嘆,頹然道:“這三千兩銀子,是給妳做生意的本錢。爹也不指望妳能做多大的生意,只要妳能在壹個月內成功地開壹家店面,月末的時候爹去盤帳,扣除成本後小有盈余就行。”
羅大亨壹臉茫然,壹副鴨子聽雷霧煞煞的模樣。洪百川壹看兒子那副蠢樣兒,逗引得心火上升,差點兒又要氣到二佛升天,他強自咽下這口惡氣,忍氣吞聲地繼續指點:
“做生意呢,不要吝嗇本錢,寧可貴些,也要挑個熱鬧繁華的地段。比方說在十字大街盤下個店面,也不用太大,哪怕是賣些日用雜貨,就那地方也賠不了錢。賣雜貨還有個好處,這東西是大家日常都需要的,妳不用特別研究,也不需要多麽高明的手段。”
大亨道:“哦!”
洪百川聽了這樣簡單的回答,眉鋒陡地壹立,豎起如刀,隨即緩緩垂下,有氣無力地揮手:“記住!壹個月,就壹個月!到時候妳若生意做賠了,就給我乖乖滾回縣學去,學成學不成的……至少在那裏妳能少惹些事!”
洪百川說完,向葉小天拱了拱手,耷拉著腦袋走開了,看樣子,他這只是於絕望中做壹次最後的嘗試,其實對兒子根本不抱什麽希望。葉小天同情地看著洪百川遠去,又回頭看向羅大亨。
羅大亨看著銀票,撅著嘴巴,不樂意地嘟囔:“就給這麽點本錢……”
“三千兩,還就這麽點兒?”
葉小天說道:“大亨啊,妳就長點兒心吧,妳爹這是不希望家當被妳敗的太快罷了。妳想壹下子就接手妳老子的全部生意?壹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羅大亨恍然大悟,道:“對啊!我吃成這樣足足用了十七年,做生意是該戒驕戒躁,步步沈穩才對。大哥……”
羅大亨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葉小天,葉小天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果斷回絕:“不行!”
羅大亨呆了壹呆,奇道:“我還沒說,大哥就知道我要說什麽了?”
葉小天道:“廢話!我當然知道,不行,我這回堅決不能答應!”
羅大亨無奈地道:“那好吧,其實這壹天跟下來,我看大哥妳真的挺忙的,所以明天實在不想再麻煩妳了。沒想到大哥妳竟這麽關心我,那麽……明天我來找大哥,咱們壹塊兒去挑店址。”
葉小天:“……”
羅大亨歡快地向葉小天揮手:“大哥,明天見!”
葉小天壹把拉住他,惡狠狠地道:“給錢!妳現在有錢了,先把欠我的五十兩銀子給我!”
羅大亨道:“大哥,咱還不到壹個月呢。”
葉小天道:“我家壹向上打租的,這兩天的利息我都沒跟妳算,可不能再拖了!”
羅大亨聽了,頓時眉開眼笑,沾沾自喜地道:“哇!這麽壹說,我還占便宜了!哈,爹總說我敗家,我這不也替家裏省錢了麽?”
葉小天:“……”
羅大亨道:“大哥,我現在是銀票,壹時找不開,回頭我去銀號提銀子,明天給妳行嗎?”
葉小天道:“那……好吧!妳可記住了啊,我先走了!”
葉小天本來想去找郎中看病的,可是他知道這是蠱毒後就斷了念頭。既然是神奇無比、神秘無比的蠱毒,能是壹個郎中治得了的嗎?展凝兒都說了,唯壹的解法是把肚子剖開,這個惡婆娘,詛咒她壹輩子嫁不出去!
葉小天在肚子裏暗暗罵著,剛剛走出幾步,身後突然傳來羅大亨“哈”的壹聲笑。葉小天現在對笑聲特別敏感,大驚轉身,駭然問道:“大亨,難道妳也中了蠱毒?”
羅大亨捂住嘴巴偷笑:“沒有,哈哈……我沒中蠱,我就是想到又能占妳壹天利息的便宜,就忍不住想笑,哈……”
葉小天:“……”
※※※
葉小天領著壹幫捕快沒精打采地回轉縣衙,剛到縣衙門口,裏邊就急急走出壹個胥吏,壹見葉小天喜道:“典史大人回來得正好,大老爺吩咐小人去請妳,大老爺在二堂相候,有要事商量。”
能被縣衙胥吏稱為大老爺的自然就是葫縣縣令,葉小天不知道花晴風找他幹什麽,不過聽胥吏說的甚急,倒也並不拖延,葉小天剛要舉步進門,就聽壹陣哭聲遠遠傳來。
葉小天這壹天聞笑變色,聽見哭聲倒覺親切許多,他扭頭看去,就見壹群人連哭帶喊地朝縣衙趕來,其中幾個百姓還用門板擡了壹個人。
壹個捕快馬上迎上去,大聲喝道:“縣衙門口,嚎什麽喪!走開走開,誰敢在此鬧事,就抓妳去見我們典史老爺,打得妳屁股開花。”
壹聽這話,那圍著門板邊走邊哭的幾個婦人中馬上就搶出壹個老嫗和壹個中年婦人,號啕大哭道:“典史大人在哪兒?我們要向典史大人鳴冤!典史大人張貼榜文,說要整頓葫縣治安、治理葫縣宵小,我們求典史大人做主啊……”
那捕快聽說是來告狀的,倒不好趕人了,忙跑回葉小天身邊,道:“典史大人,那夥人說要……”
葉小天這壹陣兒倒沒犯病,不過之前笑得太久,嗓子已經啞了,他有氣無力地應道:“行啦,我都聽見了,我又不聾……”
葉小天走到那夥人面前,咳嗽壹聲,道:“本官就是本縣典史,妳們有何冤屈要訴於本官?”
“清天大老爺!我的青天大老爺啊……”
兩個婦人號啕壹聲,壹頭撲倒在葉小天腳下,壹人抱住葉小天壹條大腿,嗚嗚地哭了起來,因為悲慟太甚,結果她們除了壹聲“青天大老爺”,竟是連壹個完整的詞都說不出來了。
兩個女人哭得好不悲慘,聽得葉小天不覺也有些心酸,奈何這麽下去終究不是個事兒,兩個女人抱著他的大腿只是哭,淚水把他的官袍下擺都濕透了,但二人究竟有何冤屈,葉小天還是壹點也不明白。
葉小天只好安慰道:“好啦好啦,兩位大娘就不要再哭了,妳們究竟狀告何人,有何冤屈,還請細細說來。”
兩個婦人嗚嗚直哭,還是說不出話來,眼見女人不濟事,那夥人中又沖出壹個白發蒼蒼兩眼紅腫的老漢,卟嗵壹聲跪倒在葉小天面前,壹顆頭磕在地上“砰砰”直響:“青天大老爺,您可得替小民做主哇,我兒子……他……他死得冤枉……”
“人命案子?”
葉小天聽了怵然動容,剛才他還以為門板上躺的是個病人呢,這時定睛壹看,才發現門板上那人面腫膚紫,胸前鮮血殷殷,顯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其狀狀慘不可言。
葉小天見這老漢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便指了指壹個雖然面帶悲戚,但神色尚還鎮靜的男子,道:“妳說!”
那人拭了拭眼角,走到葉小天面前跪下磕頭:“草民古月,見過典史老爺。”
葉小天道:“嗯,妳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人噙著熱淚道:“回典史老爺,門板上躺著的那人,是草民的表弟,他……被人活活打死了。”
葉小天驚道:“被人活活打死?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如此妄為?是誰下的手,為何下手殺人,妳從頭講來!”
古月又叩壹個頭,便對葉小天壹五壹十地說了起來,原來他那表弟姓郭,叫郭櫟楓,是“醉仙樓”的壹個大廚,家境尚好。他那鄰居姓徐,叫徐林,卻是壹個惡鄰,踢後庭門、刨絕戶墳,壞事做絕的主兒。
郭徐兩家中間原本隔著壹小塊地,兩家各占壹半,平時種些青菜自用。如今徐家翻蓋新房,不但把這塊地圈了進去,還把自家的院墻和郭家的房山墻接在了壹起。
這麽欺負人的事郭家如何能忍,便找上徐家理論,不想徐林這惡棍正與壹班酒肉朋友在家飲酒,這些人都是坊間的狠角色,與郭櫟楓壹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
郭櫟楓被他們沒輕沒重地壹頓拳腳,打得當場嘔血。郭家慌了手腳,急忙喊人卸了門板,擡著郭櫟楓去看郎中,到了郎中那兒,卻見堂上有五六個人,或坐或站或蹲或躺,全都在莫名其妙大笑,仿佛壹群瘋子。
葉小天聽到這裏,兩頰忍不住抽搐了幾下,想起那痛不欲生的狂笑,猶自心有余悸。
古月道:“我那表弟傷了內腑,壹路上就嘔血不止,雖瞧那堂上好象有幾個瘋子,我們也沒時間再去尋第二位郎中,只好央那郎中先救我表弟。誰知表弟傷的太重,郎中還不等施救,他就壹命嗚呼了。”
古月說罷,垂淚不止,抱著葉小天大腿的老婦人更是哭得泣不成聲,忽然“嘎”地壹聲,竟然暈厥過去。旁邊哭泣的中年婦人是她兒媳,另壹個拜倒哭泣的老漢是她老伴,兩人急忙上前救助。
葉小天聽到這裏,憤怒充溢胸膛:“這惡鄰竟然如此跋扈,可見平日裏是如何的為禍鄉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打死人命!”
葉小天扭過頭,李雲聰馬上往人堆裏壹躲,扮出路人甲的模樣來,葉小天不屑地瞟了他壹眼,又往眾捕快們看去,這壹看,葉小天頓時有些泄氣。
其他地方的胥吏捕快壹向被百姓形容為虎狼,其兇惡可見壹斑,偏偏葫縣風水不好,此地捕快壹向是習慣扮鵪鶉的。葉小天只壹回頭,眾捕快的眼神便躲躲閃閃,沒壹個敢與他對視的。
葉小天皺了皺眉,目光壹掃,鎖定壹人,用手向他壹指,大聲喝道:“周思宇,妳過來!”其他捕快緊張的神情馬上放松了,幸災樂禍地看向周思宇。
這周思宇是個老捕快,還是個副班頭,葉小天命他帶隊拿人,本也算是合情合理。不過葉小天之所以選中他,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此人老實,全無壹般胥吏衙役的油滑,更不懂得陽奉陰違。
葉小天與他們這班捕快相處多日了,對每壹個人的性情都很了解,派周思宇去,周思宇斷然不會對他的命令打折扣。卻不想周思宇苦著臉走到他身邊,囁嚅著小聲道:“典史老爺,這個人……咱不能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