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小卒過河勝似車

　　臨冬的第壹場雪來了。傍晚時分便揚揚灑灑，仿佛從天上撒下了細密的鹽沫子。天亮的時候，葉小天習慣性地壹摸旁邊，沒有觸及那溫熱、光滑、柔腴、富有彈性的青春肌膚，旋即就聽窗外壹聲雀躍的歡呼：“哇！好大的雪！好漂亮啊！”
　　這是哚妮的聲音，這個小妮子，昨晚被他折騰得體酥如泥，躺在榻上直說“要死了要死了”，卻不想壹早起來就生龍活虎的。
　　葉小天懶洋洋地穿衣起床，推開房門，正在院中和兩個小丫環奔跑嬉鬧打雪仗的哚妮趕緊站住，孩子似的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道：“啊！人家……太忘形了，吵醒了老爺。”
　　葉小天笑道：“無妨，今日要去貴陽，本就要早起。”兩個小丫環悄悄溜掉了，哚妮跑到葉小天面前，臉蛋上泛著兩抹動人的紅暈，歡喜地道：“老爺，妳快看，好大雪！好大雪啊！”
　　葉小天向院中看了看，心中壹陣難過：真的是好大雪啊！那厚度，大概……剛能蓋過腳面，老爺我當初在京城，動輒就是齊膝深的小雪好嘛？這樣的大雪，不忍卒睹啊！
　　哚妮還像喜鵲似的嘰嘰喳喳：“我有好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了，記得上壹回看見這麽大的雪時，人家才七歲吧，咦？好象是八歲……”
　　葉小天忍俊不禁地道：“成了，妳喜歡就去玩吧，不然壹會兒太陽壹照，這大雪就化光了。”
　　哚妮道：“不啦，人家侍候老爺更衣用膳，今天老爺要出遠門兒呢。”
　　葉小天道：“不急，我先去看看爹娘，交待壹番。”
　　葉小天前腳走出院門，剛剛還端莊文靜地站在那兒目送他離開的哚妮便雀躍地叫喚起來：“小翠小綠，快出來打雪仗啊！”
　　葉小天聽到她的聲音，好笑地搖搖頭：“真是孩子脾氣，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葉小天跨過月亮門兒，正好看見大哥葉小安迎面走來。葉小安壹見葉小天心裏就有點發虛，本想腳下壹轉躲開了去，可他能往哪裏躲，只好硬著頭皮迎上來。
　　兩兄弟冷戰過壹段時間，可畢竟是壹母同胞的親兄弟，且自幼感情就非常好，關系漸漸也就緩和了，不致於見了面連句話都不說。葉小天站住腳步道：“大哥。”
　　葉小安剛接到嚴世維叫人捎來的信兒，說是近來要排壹部大戲，本就喜歡聽戲唱戲的葉小安，在戲班子裏人人恭維，輕松愜意，最是舒坦，壹聽之下大為意動，準備再跑壹趟銅仁城，爭取扮個主角什麽的，他生怕兄弟阻撓，是以心中忐忑，只含糊答應了壹聲。
　　葉小天道：“大哥，我要去壹趟貴陽城，撫臺大人召見我，這壹去恐怕最快也得小半個月才能回來，家裏面還請妳多擔當著些。”
　　其實葉小天從沒給過葉小安壓力，耐不住葉小安性情敏感，再加上他媳婦恨鐵不成鋼，壹見面就把葉小天搬出來和他比，百般的數落之下，導致葉小安壹見葉小天就“亞歷山大”。
　　如今壹聽葉小天要去貴陽城，葉小安頓時松了口氣，本來想請求似地說要去銅仁耍耍的話兒已經到了嘴角，也就咽了回去。等二弟壹走，他還不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麽。
　　葉小安臉上露出壹絲輕松的笑容，道：“好，妳放心吧，哥蠢笨的很，臥牛嶺的事兒幫不上妳什麽，二老這裏妳卻不必擔心。”
　　葉小天道：“話也不能這麽說，哥妳只是太老實了，容易被小人相欺。我琢磨著，來年辟地耕田，將建大批農莊，這方面的事，大哥倒是能幫襯兄弟，詳細情形我還沒想好，等我從貴陽回來再說。”
　　二人聊了壹陣，葉小安往前院走，葉小天望著他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他這兄長，與他孿生兄弟，壹母同胞，照理說各個方面都應該差不多，只可惜小時候被鉆進被窩的長蟲驚嚇了，以致膽量、智商的發育都受了影響，也是沒辦法。
　　農業社會，農業為本。肯把它交給大哥打理，葉小天也是下了狠心的，到時候他會安排能人幫著兄長，但主要打理人員肯定是他大哥，葉小天並不是想安排個虛職敷衍了事，只希望能由此樹立起大哥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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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輛輕車行駛在山道上，在那薄雪上輾過兩道長長的車輒。車廂中，壹只紅泥小爐燒得旺旺的，溫暖如春。案上壹盤殘棋，田雌鳳和田彬霏對面而坐，目光註視在棋盤上，但二人的交談卻與這盤殘棋沒有任何關系。
　　“只不過是讓葉小安‘死’而已，這件事，根本不需要勞動妳親自前來。”田彬霏拾起壹枚黑子，淡淡地道。
　　田雌鳳淡淡壹笑，微微俯下身子，看著案上棋盤。車上溫暖如春，她也就只穿了壹件春衫，俯身向下時，領口便露出壹抹晶瑩，壹道誘人的溝壑引人入勝。
　　“沒錯！如何安排葉小安去‘死’，本來的確用不著我，也用不到妳，不過，這件事關系重大，萬萬出不得絲毫差錯，所以，我必須得親自來，親手布局，方才安心。”
　　田彬霏閉上了眼睛，沈思片刻，又驀地張開，道：“先讓葉小安‘死’，是為了來日以葉小安替代葉小天時，不致引發太多猜疑。”
　　田雌鳳嫣然道：“不錯！如果同時動手，壹死壹活，只要葉小安表現得稍不如人意，難免就會引起有心人註意。妳要知道，葉小天身邊，庸才極少，聰明人卻極多。但……葉小安先已死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成葉小天，那就萬無壹失！”
　　田彬霏苦笑道：“移花接木！沒想到楊應龍的胃口如此之大，想法如此奇異。我壹直有些奇怪，以他的聰明才智，既然有意於石阡和銅仁兩府，又怎麽會讓葉小天壹再得手，原來是有意飼虎！”
　　田雌鳳含笑道：“所以我才覺得，天王雄才大略，比紫禁城裏那位大明天子要高明百倍，想要問鼎天下，未必不可成功！”
　　田雌鳳懶懶地抻了下腰肢，胸腹間露出壹道誘人的曲線：“長風真人在我百般央求之下，曾經不惜以泄露天機為代價，為天王蔔算出壹道‘乾卦九五’的上上之卦，這可是稱帝的吉兆！”
　　田彬霏不屑地道：“江湖術士所言，何以當真？”
　　田雌鳳是極其迷信玄學的，當即正色道：“天地之間，自有玄奧。有道之士畢生浸淫其中，能夠窺破天機並不稀奇，只是妳我凡夫俗子，理解不了其中奧妙罷了。”
　　田彬霏搖搖頭，依舊不以為然，卻也不好再說。
　　田雌鳳掀開轎簾兒向外面看了壹眼，回眸笑道：“快到銅仁了，咱們此去，就是要住到長風真人修行的七星觀內。妳和這位真人接觸壹下，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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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馬在撫臺衙門前停下，葉小天下了車，擁緊了大氅，仰頭望向門楣。
　　上壹次來至此處，正是曹展張楊四家披麻戴孝，以逼宮手段催促新任巡撫殺他立威的時候，此刻再來，曹張兩家已經不在了，楊展兩家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物是人非，別有壹番心境。
　　如今的他不再是當初只坐擁臥牛嶺壹地的壹方小土司，而是掌控著銅仁、影響著石阡，威權日重，隱隱然已淩駕於八大金剛之上的新銳人物，雖然還沒資格與四大天王和這位撫臺大人分庭抗禮，卻也可以在撫臺大人面前擁有壹席之位，雖然他此刻只是土官之中級別最低的壹個吏目。
　　“大人！大人！大人，妳終於到了啊！”蘇循天壹溜小跑地迎了出來，笑逐顏開。
　　葉小天壹見蘇循天，也不禁大為歡喜，連忙迎上去，把住他的手臂，制止了他行禮，欣然道：“循天，好久不見！”
　　蘇循天見葉小天對他壹如既往，依稀還似當年壹為典史、壹為掌房書吏時模樣，毫無架子，心中感動，便也不再矯情，挺直了腰桿兒，反握住葉小天的手，歡喜道：“自大人去了京城，屬下便奉掌印夫人差遣，到了這撫臺衙門謀了差使，我是真想回臥牛嶺啊！”
　　葉小天笑道：“怎麽，在姐姐、姐夫身邊，不開心麽？”
　　蘇循天撇嘴道：“姐姐什麽事兒都要過問，還拿我當小孩子。姐夫就更別提了，若非看在姐姐面上，我理都懶得理他。”
　　說到這裏，葉小天壓低聲音道：“撫臺大人那裏動靜如何？”
　　蘇循天也低聲道：“我看大人所作所為，似乎甚合撫臺心意。”
　　葉小天微微壹笑，他之所為，當然正合葉撫臺心意。葉撫臺到貴州來，最大的使命就是針對日益明了其野心，卻苦於沒有憑據直接興兵鎮壓的楊應龍。
　　楊應龍意圖東進，擴張勢力，打開縱深，從而大展拳腳。他這條混江龍，就成了朝廷布在那兒的壹枚重要棋子，吏目怎麽啦，“小卒過河勝似車”，說不定將死老帥的關鍵壹步，就靠他葉小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