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物證

　　“要，要走？”林晚榮楞了半晌：“走到哪裏去？”
　　二小姐神情黯淡，低頭道：“娘親要回金陵了，姐姐還在相勸，只是任我們說破了嘴皮子，她卻是堅定的很。”
　　“回金陵做什麽？”林晚榮掙紮著要坐起來，卻是哎喲壹聲，腿上劇痛。仙兒與青旋忙將他按下，肖小姐柔道：“這般重傷，妳還不安生些？便躺著聽玉霜妹妹說話吧，夫人急於要走，總該有個理由吧。”
　　“對啊，”林晚榮咧著嘴忍痛道：“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在京中，夫人在這裏也住著開心快活，還回金陵去做什麽？又沒人陪她說話，壹個人孤單的很。”
　　玉霜嗯了壹聲，愁眉不展：“我與姐姐也是如此相勸，只是娘親說，我們蕭家的根在金陵，這京城再好，卻也不是她久留之地。她說出來有些日子了，也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昨夜她已連夜修書給郭表哥，囑咐他星夜赴京，商量京中店鋪重建的事情。”
　　根在金陵？林晚榮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女孩，巧巧、仙兒、青旋、二小姐，哪個不是在金陵相識的？夫人在那裏成家立業，生活了多年，有此念想，也是正常。只是她為何偏偏選在這個最嘈雜錯亂的時候走呢？現在蕭家在京中新逢大亂，正是最需要她的時候啊。
　　蕭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要在這個時候回金陵，自是有她自己的理由，林晚榮想了半天，才如此安慰自己道。
　　二小姐將雞湯放在壹邊，握住他手，輕聲泣道：“娘親說，此次妳身受重傷，便是她壹意孤行害了妳，她心裏內疚不已，無顏見妳，便執著要回金陵。壞人，我看的出來，娘親心裏有許多的苦楚，只是她不願意對我和姐姐講。妳是她最看重的人，求妳去勸勸她，讓她留在京中，與我們在壹起。好不好？”
　　我去勸？林晚榮苦笑不已。夫人的性格他了解甚深，執著剛烈，比蕭玉若還要執拗三分，決定了的事情，恐怕無人能夠改變。
　　“相公，妳就試試吧。”秦仙兒與蕭夫人相處了幾天，感情日深，對她也很是不舍。
　　林晚榮嘆了口氣，無奈道：“試試倒是可以，只怕用處不大。夫人要是發起脾氣來，我也要敬她三分。”
　　敢情平日裏妳就不敬她？房裏的姐姐妹妹聽他說話有趣，皆都莞爾，那沈重的氣氛也消散了許多。
　　“巧巧，妳扶著我，我去看看夫人吧，若再晚些，等她都收拾好了，怕就什麽話都說不上了。”林晚榮想了想道。
　　房中的幾個女子嚇了壹跳，肖小姐嗔了壹聲：“妳這樣子怎能出行？蕭家夫人並非絕情之人，她若要回金陵，定會來與妳話別的。”
　　“對啊，”見他如此心急，玉霜也是心疼，忙道：“娘親這時正在廚房裏忙活，也不是說話的時候。等她閑歇下來了，自會來看妳。”
　　受傷了就是麻煩啊，什麽事情都做不成，林晚榮苦嘆壹聲還未說話，便聽院落裏傳來壹聲長長的哀嚎：“林小兄啊林小兄，前些時日還與妳把酒言歡，妳怎麽能就這麽去了呢——”那聲音哽咽著，哭叫淒慘無比：“——人生知己難得，妳把我壹個人撇下，非是君子之風！妳怎就如此狠心？林小兄，妳快回來啊，痛煞我也——”
　　噗通壹聲重物摔地的聲音，接著便聽四德悲慘的聲音響起：“徐大人，妳怎麽了，妳怎麽了？快請節哀啊。快來人啊，徐大人暈倒了。三哥啊，妳怎麽就這麽去了呢——”
　　林晚榮聽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拜托，哥幾個，做戲也要專業點，別光幹嚎啊，嗩吶鑼鼓先敲起來、孝服麻布先穿起來，要不然京中怎能人人都知道我死了？！
　　幾位小姐面面相覷，雖明知是做戲，只是聽這聲音，卻也叫人心裏不快活。二小姐嘟嘴哼了壹聲：“四德瞎嚼什麽舌根，他才死了呢。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這他都不知道？！”
　　都知蕭玉霜率真可愛，肖小姐諸人聽得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的笑成壹團，喜慶的很。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林晚榮笑著在玉霜近在咫尺的鮮紅小臉上摸了壹下，算是找回場子。
　　這屋裏都是女眷，眼瞅著徐渭到來，自該回避。肖青旋握住秦仙兒的小手，溫柔壹笑：“妹妹，妳便在這裏照顧林郎吧，他喜歡與妳說話。”
　　肖小姐這句話大有學問，秦仙兒有心與她頂上兩句，卻認也不是，否也不是，只得紅著臉低下頭。
　　“林小兄啊，”徐渭踉踉蹌蹌的奔進來，衣衫上沾滿塵土、臉頰胡須滿是淚珠，痛哭流涕道：“妳這是怎麽了？！我這該死的還沒死，妳這春秋正盛的，怎麽就先去了呢？妳叫我到哪裏再去尋妳這樣的良朋摯友，哎呀，我也不想活了——”
　　秦仙兒在帳後聽得惱火，哼道：“相公，這徐渭怎地是這副德行，虛情假意，枉負了才名！！！”
　　“他就是這樣壹個人。”林晚榮嘻嘻笑道：“當初在金陵的時候就騙我去攻打妳們白蓮教，還美其名曰封我壹個參謀將軍，其實就是壹個運輸糧草的夥頭軍，我早就上過他的當了。嗨，徐先生——”
　　秦仙兒緩緩將幕簾拉開，徐渭見著了躺在床上，包裹的跟粽子似的林三，他驚駭的連退了三步，嘴唇囁嚅半晌，老淚縱橫、欣喜若狂道：“林小兄，妳，妳沒死？！”
　　這老頭裝的，跟真的似的，演的好我又不會給妳頒獎。林晚榮嘿嘿笑了兩聲：“瞧您說的，死了還能召喚妳麽？我可不幹那缺德事。”
　　徐渭似是不敢相信，緩緩走近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眼睛，又在他身上使勁按了幾下，暖暖的有熱氣。“哎呀，”他激動之下，壹把拉住了林晚榮的手，老淚順著臉頰流下，激動的直抖擻：“林小兄，妳真的沒死？太好了，太好了，天佑我大華啊。”
　　這老頭的手勁不小，不知道我是重傷員麽？到了屋裏還演這麽認真幹嘛。林晚榮齜牙咧嘴正要開口，四德偷偷湊到他耳邊道：“三哥，洛小姐派我去尋徐大人的時候說，做戲壹定要逼真。怎樣才是逼真？我想了想，便自作主張，去報徐大人的時候，就只說您夭了，沒說妳活著。他信以為真，這壹路是哭著來的，您瞧，他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呢，這戲可還逼真？”
　　“算妳小子有見地。”林晚榮笑罵了壹聲，又瞥了壹眼，果不其然，老徐壹只腳汲拉著布鞋，另壹只腳便只著了布襪，模樣甚是狼狽。
　　誤會了，誤會了，沒想到老徐是真的待我如此真摯，林晚榮心中有愧，急忙抱抱拳：“徐先生過獎了，勞先生遠行，林某實在過意不去。仙兒，快給徐大人搬張凳子。”
　　“哎呀，使不得，折殺老朽了。徐渭拜見霓裳公主。”以秦仙兒的身份，徐渭怎敢放肆，急忙深深作揖。
　　“徐先生不要客氣了，這是我林家私下府邸，用不著行那些虛禮。”秦仙兒擺擺手，大方壹笑。
　　還是四德搬了椅子來，請徐渭在林晚榮病榻前坐下。徐渭深深壹嘆，抹了眼角淚珠道：“小兄，方才妳派家人來報兇信，卻是嚇死我了。我大華這般災難深重的時候，若是沒了妳，那可就真是萬劫不復了。”
　　我有妳說的這麽重要嗎？依著林晚榮性子，便是要與他笑話幾句的，只是見這老頭滿頭華發、鬢角霜白，老淚還沾在臉上，那情意可不是假的，便忍了下去。
　　“小兄，妳做的這壹出戲，可是要引蛇出洞？”徐渭也是人老成精，見林三完好的活著，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管他出不出洞，就是不出洞，我也要打他。”林晚榮咬牙切齒道。他行事素來都只有占便宜的，沒有吃虧的。這次不僅自己差點喪命，還險些連累了蕭家母女，他心中的怒氣自是難以平抑，不找回場子，那就不是他林三的性子。
　　徐渭笑道：“妳這壹下，卻把我嚇的不輕，我已派了人去請李泰來。上將軍對妳的器重，自不用我說了，只怕這會兒他嚇得不比我輕。待會兒要見到妳完好無損，他倔勁上來，定會治我壹個謊報軍情的大罪。”
　　見徐渭笑的開心，林晚榮點了點頭，沈聲道：“徐先生，相國寺那邊怎樣了？可有動靜？！”
　　聽他說起正事，徐渭神色頓時嚴肅起來：“林小兄，當夜壹得到妳出事的消息，我就知情形有異，連夜便將相國寺團團圍了。城外的大軍依著妳的吩咐，也向外退了十裏。果然不出所料，當夜便有數百死士突然出現在城外東南角——”
　　“誠王跑了？！”林晚榮大驚失色，心裏頓時懊悔。
　　“若是他敢真跑，也就好了，老朽正發愁尋不著理由動手。”徐渭眼中閃過壹絲凜冽殺氣，冷笑道。
　　“不是誠王？！”林晚榮皺眉問道。
　　“是倭人！”徐渭哼了壹聲：“這數百死士，武藝精湛，手段毒辣，我陣亡了三百將士，才將他們盡數斬殺。只是這裏面，卻未尋著什麽有用的東西。”
　　“倭人？！”林晚榮深深的疑惑了：“他們無緣無故突然出現，又什麽都沒得到，難道就是為了送上壹百個死士的性命？”
　　“那倒未必。”徐渭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幾步：“他們或許是想試探我們的防備，又或者是要接應什麽人。”
　　倭人突然出現，他們到底是要幹什麽？在我大華的腹地安插死士，其心可誅！林晚榮咬牙哼了壹聲：“徐大人，誠王呢？他在哪裏？”
　　“他倒是安靜的很，”徐渭幹笑兩聲：“這兩日便壹直待在相國寺吃齋禮佛。妳出事的當日，他還邀了皇上，壹起在住持的房中聽大師說法。”
　　“皇上也去了？！”林晚榮越聽越迷糊，誠王不趁著這個混亂的機會逃走，他到底要幹什麽？難道真的是幡然悔悟？去妳爺爺的，老子在蕭家挨的炸藥，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徐渭點了點頭：“他打的旗號，便是祭奠先皇、宣禮佛法，皇上身為人子，怎能不去？得知蕭家出事的源頭便在相國寺，我當夜就將那裏圍了，只是皇上也在寺中，壹道聖旨下來，我便不能輕舉妄動了。”
　　這誠王倒真是有些魄力，壹邊暗地裏下黑手，壹邊又和皇帝談笑風生，此人不除，必成大患。林晚榮冷笑了壹聲：“徐先生，依妳看法，誠王到底要做什麽？他手中無兵，又在我們的重重包圍之中，難道真能如此悠閑？”
　　“悠閑？”徐渭笑了壹聲：“我瞧他要逃倒是真的。若老朽所料不錯的話，那數百名死士便是來試探我們的虛實，若是當日我們亂了陣腳，沒準，他早已逃到胡營去了。”
　　林晚榮默默沈思，良久才道：“徐先生，妳的意思是說，他玩的是聲東擊西，並非要投倭，而是要投胡？”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那百名死士自投羅網的目的，他便是要轉移我們的視線。”徐渭點頭應了壹聲。
　　真是這樣麽？那誠王的聲東擊西，也和我的詐死計壹樣的膚淺！林晚榮素以奸詐自詡，卻也猜不透誠王的意圖，不過有壹點他卻是可以做到的。他嘿嘿笑了壹聲，臉上殺氣盡顯：“不管他往哪裏跑，只要我們先動手，他就壹點機會都沒有。徐先生，不如我們現在就——”
　　他惡狠狠的比劃了壹個手勢，卻是牽動了腿上的傷勢，頓時哎喲壹聲，冷汗簌簌，秦仙兒忙輕輕按摩他太陽穴，那疼痛才稍稍減輕。只是想起那罪魁禍首，心中殺氣更添幾分。
　　“不可。”徐渭急忙搖頭：“誠王雖有大惡，卻未曾顯現於眾。先皇留下的血脈，便只有他與皇上，他又善於作偽、拉攏人心，在朝中、民間都頗具威望。此時正值北方大戰來臨，大華危機重重，若毫無證據、貿然行事，輕則激起官怨民憤，擾亂軍心，重則會導致我大華分崩離析、壹蹶不振。此事，萬不可冒進。”
　　什麽官怨民憤，什麽擾亂軍心，林晚榮聽得直撇嘴。這徐渭雖是帶過兵的人，卻終是書生氣足了些，考慮的過於細致了。自古成王敗寇，誰先下手，誰就搶占先機，就算背上壹時的罵名又如何，十年二十年的安定繁榮之後，誰還會記得當年的事情？林晚榮深諳這其中的道理，何況他又與誠王水火不容，坐等誠王來攻，這決不是他的性格。
　　“徐先生，皇上那邊怎麽說？”見徐渭有些遲疑不定，林晚榮也不與他爭論，輕輕問了壹聲。他對老皇帝有著充足的信心，那老頭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對自己女婿都是恩威並施，何況懷有異心的誠王？他隱忍了二十年，等的就是這壹天，要說他會靜觀其變，打死我也不信。
　　徐渭點點頭：“那日小兄妳出了事之後，皇上便壹直待在書房中。後半夜的時候，便傳來了六字口諭：舉物證，正乾坤。”
　　舉物證，正乾坤？林晚榮笑道：“是極，是極，皇上老爺子想的，就和我壹樣啊。”
　　徐渭不解道：“這道聖旨倒是好解，只是那物證卻是難辦之極。誠王奸詐如狐，哪能輕易留下馬腳。若有物證的話，不要皇上下旨，老朽早已動手了，何至於拖到今天？”
　　這老頭怎麽變笨了呢，連皇帝的話外音都聽不出來，虧妳還在朝中混了這麽些年。林晚榮嘿嘿奸笑：“我的徐先生啊，叫我怎麽說妳呢，妳這人啊，就是太正直了。那老狐貍不露出馬腳，難道妳就不會給他造個馬腳？”
　　“我也知我過於正直，不太適合玩弄權術。”徐渭搖頭嘆道，模樣甚是端正。
　　這老頭的臉皮倒不比我薄多少。林晚榮笑了壹聲，叫他附首過來，輕言了幾句，徐渭嚇了壹跳，連連擺手：“這如何使得？老朽讀了多年的聖賢書，怎能做出這樣的事情？若叫人知曉了，我便要遺臭萬年啊。”
　　“放心吧。徐先生這麽正直的人，怎會想出這麽壞的點子呢。”林晚榮大度的擺擺手，嘻嘻笑道：“算在我頭上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心術不正。”
　　徐渭搖頭壹嘆，忍住了笑意，抱拳道：“小兄好計謀。在妳手下當差，老朽真是大長見識。只請聖人饒恕我，這可不是我的主意。”
　　望見這老頭滿臉的奸相，林晚榮頓時哎喲壹聲，奶奶的，上當了，壞主意算我的，揀便宜算他的，這老頭哪是愚笨，分明就是扮豬吃老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