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

月關

歷史軍事

大雍承天地之運,亡前朝暴政,有萬民景從,遂承天祚,稱帝立國,都曰中京,封建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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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9章 執棋者

青萍 by 月關

2022-4-15 21:51

  陳府書房,沈洄推門出來,鬼祟地四下壹看,便邁著小碎步兒離開了。
  墻角梅樹下,玉衡攬著壹枝紅梅,正細嗅花蕊。
  陳玄丘也從書房中走了出來,他披著灰鼠皮的壹件貂裘,根根銀毫乍壹看是銀白色,但只稍稍轉壹個角度,卻又似發亮的黝黑色。
  陳玄丘看到了玉衡,便緩步走了過去。
  院中有積雪,陳玄丘沒讓仆人掃掉,他喜歡鞋子踩在上邊於松軟中發出的咯吱聲。
  玉衡松開了梅枝,梅枝彈起,震落了其他枝頭的積雪,但將要落到玉衡身上時,雪沫兒便彈開了,仿佛被壹股無形的力量所阻。
  “玉少祝。”
  “陳大夫,妳與大王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這糧食……”
  “已經解決了。”
  “什麽?”
  玉衡壹驚,梅枝上還有些許雪沫兒似玉屑般瀉下,因為玉衡心神失守,那雪沫兒便直落進他的脖梗裏去,不曾彈開。
  玉衡駭然:“已經解決了?”
  他壹直盯著陳玄丘呢,陳玄丘哪兒都沒去過,他怎麽解決?
  陳玄丘微笑道:“當然已經解決,實際上,前天,我就已經解決了。”
  玉衡死死地盯著陳玄丘,許久,他信了。
  雖說陳玄丘沒有亮出任何證據,但他從陳玄丘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說的很認真。
  除非陳玄丘瘋了,否則,他這話,就壹定是真的。
  玉衡知道問不出如何搞到的糧食,這壹定是陳玄丘極大的秘密,但他還有太多的不解。
  玉衡蹙眉問道:“街上每天都在死人。我聽說昨夜壹場寒風,凍餓疾病而死者,至少千人以上,陳大夫如果已經搞到了糧食,為何不及時取出,賑濟災民?”
  陳玄丘道:“因為,我能解決眼下百萬難民的吃食,但我不能打消王子啟和王子衍對王位的覬覦之心,我不能改變公卿大夫只圖壹家壹戶利益的短視,我不能扭轉天下諸侯漸漸不再安分的那顆心……
  玉衡的目光閃爍了壹下,吃驚地道:“難道妳想……”
  陳玄丘道:“破壞,永遠比建設更容易。縫縫補補,永遠不及推倒重建更容易。”
  玉衡明白了陳玄丘的用心,這百萬難民潮的出現,本就是人為導致。他如果只是針對這百萬難民去解決問題,治標不治本,許多隱患,也會隨之壹起遮掩過去。
  終有壹天,它會成長為壹個個的腹心大患。
  當這些腹心大患發作的時候,是會要了大雍的命的。
  所以,陳玄丘在故意拖延,讓有心興風作浪的人,認為他們還大有機會,讓他們壹個個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興風作浪。
  他,想把隱藏在暗處的諸多反對勢力引誘出來,讓它們像野草壹樣瘋狂地張揚,然後用大刀闊斧的手段,把它們壹舉剪除。
  沈默有頃,玉衡輕嘆道:“我明白妳的意思了,可是,為此,要有多少無辜的生命,為此而犧牲呢。”
  陳玄丘道:“戰場上,留下壹支隊伍死死拖住敵人,哪怕明知他們最終會全部戰死,但是只要他們的牽制,能夠促成主力部隊對敵人形成包圍,最終全殲他們,為帥者也不會皺壹皺眉頭。此所謂,慈不掌兵。”
  陳玄丘凝視著玉衡,微微壹笑:“可我認為,這不是不慈,恰恰相反,這是大慈。不然,死掉的人將會更多,而且很可能這壹戰解決不了什麽問題,戰事綿延,也許還要繼續征兵,繼續死人,打上數十年、數百年……”
  陳玄丘也走到了梅花樹下,籲嘆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玉衡驚怒道:“妳好大膽,怎麽敢如此指斥天地。”
  這個世界,沒有《道德經》的問世,玉衡自然不知道這是聖人之言,頓覺大逆不道。
  陳玄丘微微壹笑,道:“玉少祝想錯了,我不是說,天地衍生萬物,又把萬物當做芻狗來戲弄。芻狗者,草做的狗。貧賤人家壹貧如洗,祭祀天地神明時用以代表祭牲的東西。
  創造它的,是天地麽?毀滅它的,是天地嗎?都不是,只是我們壹廂情願地歸糾於天地。
  天地,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芻狗壹樣,任憑萬物自生自滅。天地生就萬物,它沒有居功;天地使萬物生生不息,它沒想索取回報。
  同樣的,萬物生滅,人間疾苦,天地也不會幹涉。狼吃羊,羊吃草,妳覺得草可憐,橫加幹涉,羊就要死。妳覺得羊可憐,橫加幹涉,狼就要死。
  所以,我不以為天地不仁,恰恰相反,唯有讓天地間的壹切,遵循壹種規律,不要利用妳淩駕其上的力量,以壹自己好惡去橫加幹涉,才是對它們最大的仁。”
  玉衡聽了,不禁若有所思,似乎,他突然聯想到了什麽,先是憤怒繼續迷惘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清明起來。
  陳玄丘道:“這就是站在最高處的力量,必須摒棄壹己好惡,才能讓天地有序運動的道理。
  我站不到那麽高的位置,我身在這壹方天地之中,身為壹個人族,如果與其他諸族征戰,我自然站在人族壹方。
  人族內部征戰,我自然站在我所親近的壹方。我如今站在大雍壹邊,要為雍天子出謀畫策,所以,我要站在整個大雍的角度,去權衡、去判斷,應該怎麽做,才是對它最有利的。
  在這個局裏,我也要像天地壹樣,保持最大的冷靜和理解,選擇以最小的犧牲,讓它太平、安定下來。”
  陳玄丘看著玉衡,道:“昨夜死去的,不是上千人,剛才沈洄稟報,據他們統計,目前已知的死者,已經達到三千三百五十七人。”
  玉衡聽了身子壹震,臉色先是蒼白如紙,繼而脹紅如血。
  陳玄丘道:“可我算過了,如果我前日就出手,放出賑糧,將百萬難民的危機消解,那些蠢蠢欲動者眼見機會已失,他們會繼續蟄伏起來,等待更好的機會。只要壹有天災人禍,他們就會利用,去制造更大的禍亂,為自己創造更好的機會。
  壹旦讓他們找到最好的機會,露出他們的獠牙,那麽,死掉的人將不是以千計數,而是以十萬、百萬來計數,整個天下,都會打得破爛不堪。現在,玉少祝還覺得我做錯了麽?”
  玉衡久久沒有說話,直到陳玄丘將要轉身離去,玉衡才輕輕地道:“妳年紀輕輕,怎麽做到如此理智冷靜的?”
  陳玄丘慢慢轉過身,好看的眉輕輕壹挑,露出壹臉燦爛的笑容:“玉少祝謬贊了。我能做到如此冷靜,只因我是執子的人。
  蕓蕓眾生,都是這張棋盤上的棋子,我不能憐憫於壹子的得失,我要通盤考慮,選擇能以最小的損失,獲得最大勝利的辦法。”
  玉衡問道:“那麽,如果妳也身在局中呢?”
  陳玄丘若有所感,他敏感地擡頭看了看灰沈沈的天色,對玉衡道:“如果我或者我珍視在意的人身在局中,我當然會選擇保護我和我在乎的人。”
  “哪怕其他的棋子全死光?”
  “對!哪怕其他的棋子全死光!”
  “為什麽?”
  “沒有什麽為什麽?因為……我終究是個人啊,我不是天!窮則獨善其身,達方兼濟天下而已!”
  陳玄丘走開了,玉衡還站在梅花樹下,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旁邊人影壹閃,壹個黑袍負劍的奉常寺神官出現在他面前,正是他八大弟子之首,鏡喬。
  鏡喬疑惑地道:“師尊,陳玄丘明明對我奉常寺抱有戒心,今日為何會把他的算計告訴師尊呢?”
  玉衡輕輕嘆了口氣,道:“因為,他的行動顯然就在今日。他知道,就算告訴我們壹切,而我們也有心阻撓,現在……也來不及向各方示警了。”
  玉衡話音剛落,陳府前門處的上空,便“啪”地壹聲炸響,陰沈沈的天空中,驟然綻放了壹朵巨大的煙花。
  壹條條姹紫嫣紅,如秋菊怒綻的煙火渲染了整個天幕,給那陰郁的天色,塗抹上了壹層最靚麗的光彩。
  隨著那“花瓣”的展開,壹連串劈啪爆炸的聲音傳出,隨著爆炸聲傳出,那朵“花”便開得更大、更絢麗。
  與此同時,更有排山倒海般的吶喊,由遠及近,帶著令人戰栗的聲浪,向陳府門前逼近過來。
  鏡喬仰臉看著天空,震撼地道:“果然有人出手了。”
  鏡喬“出手了”三字出口時,天空煙花猶在,但爆炸的聲浪已經歇了下去,所以他就聽到,身旁的師父也在說話。
  似乎師父之前就在說話,只是他說話的聲音並不大,被煙火爆炸的聲浪掩蓋住了。
  鏡喬聽到的最後壹句話是:“法眼如炬!”
  鏡喬愕然扭過頭,就看到兩團炬光烈焰,筆直地射進了他的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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