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海薇洛的壹天

　　“九十九、壹百……”
　　美麗的少女慵懶地倚在窗邊，用青蔥似的修長纖指，虛空點著窗口外駛入碼頭的船只數量。
　　“又增加了二十艘！”
　　由於城市內的建築每壹個又高又細，就像壹座座黑色的方形尖塔，而她的位置是最高的，因此可以很輕易地看見那灰敗錯落建築縫隙裏，那片綿延至半個島嶼的港灣。
　　少女嘟囔著，還想看什麽，就聽見下面樓梯回廊裏傳來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她內心壹緊，手上動作也不慢。
　　飛壹般的，只聽砰的壹聲她便把斑駁細碎的百葉窗關上，然後回過頭來，看著空氣中漂浮著渾濁灰塵的房間，無聲的嘆了口氣。
　　屋內隨著窗戶窗簾的拉傷，已經再也沒有壹絲陽光探進這個雖然破舊但也能看出昔日豪奢景象的臥室，只有熾亮永明的魔法燈在壁櫥旁熠熠生輝，向這個房間的女主人展示壹切她眼睛所看見的。
　　被單和枕頭是新洗的，但在渾濁灰塵的侵蝕下，想必沒幾天又要變回灰撲撲的模樣，地板雖然幹凈，但同樣如此。
　　雖然她無數次要求開窗戶，給這個家裏裏外外來壹次大掃除，但往往得到的只是拒絕，以及房間內的魔法燈又添幾盞的結局。
　　她不喜歡這樣，就像以前她不喜歡被強迫壹樣。
　　可是每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有些疑問，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麽？
　　自由嗎？
　　可她現在和幾年前壹樣，壹樣被困守在壹地，雖然前者是被迫，後者是心甘情願，但隨著時間逝去，她的記憶中那些不美好的逐漸被模糊，反而最近時刻出現在她夢中困擾她的是這兒。
　　她想走出這裏，可是他卻不行……
　　少女再次嘆了口氣，聽著腳步聲放慢了些許，她也就不再糾結。
　　俯身將地板上的木條拾起，然後拎起壹把小鐵錘，拿著釘子，對著窗戶敲敲打打，沒多久，原本可以隨意打開的百葉窗，就又再次封死了。
　　這是她少有叛逆的行徑，也是趁著他不在，開始這個曾經她認為是重復且無趣，但如今卻是貪婪的汲取著每壹束陽光的遊戲。
　　“葛妮？妳在哪？”
　　“親愛的，我在這！”
　　海薇洛用以嘹亮的嗓音雀躍回答道，然後壹邊把手中的錘子以及其他工具非常熟練地塞進床底下。
　　等到她整理垂地沾染到灰塵的衣裙時，眼前臥室的門口，便出現了壹個消瘦且長的輪廓。
　　她連忙上前，用了壹個貼面禮，親昵道。
　　“我剛才就覺得聽到妳的腳步聲，果然，妳真的回來了！”
　　男子擁有著類似精靈的面容，妖異且俊秀，穿的是類似學者般的黑色長袍，額外帶了點書卷氣。
　　“是的，我回來了。”
　　蒼白神色的男子抱以壹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神色，就好像僵住了，但聲音格外具備磁性，讓人聽了很容易滋生好感。
　　“剛才在做什麽？”
　　他好奇問道。
　　“沒幹什麽，就是清掃壹下灰塵，唉，伊薩菲什麽都好，就是灰塵中帶著那股黴菌味讓我現在吃什麽都會聞到那股酸臭熏氣。”
　　少女好似剛才什麽都沒發生，很是熟稔地抱怨道。
　　“噢，我的葛妮，放心吧！等到這裏的事情結束了，我們想去哪都行！”
　　“亞提斯，又是妳說的壹千艘船？”海薇洛沒好氣道。
　　“是的，等到港口有壹千艘船我就帶妳離開這裏，前往妳想去的地方，無論是鳥語花香，到處都是鮮花綻放的南境森林，還是充滿異域色彩的黃金古國，我都會帶妳去。”
　　這個名為亞提斯的男子在說到這個，眼神格外認真，語氣也頗為鄭重描繪著遙遠的未來。
　　再配合他那格外帥氣的臉龐，直白來講，女性很難抵抗，縱然她知道目前很難實現——畢竟剛才她通過窗戶數的船只數量才堪堪到了壹百出頭，就算她少算了，最多也不會超過兩百艘，而壹千艘，就算把那些人廢棄不用的船只拉到碼頭，恐怕也不夠數吧！
　　這片海域航行的船只到底有沒有壹千艘都是個未知數，她又不是不知道這裏是哪。
　　混亂之地，法外之城，海盜之國……重重來往水手口中令人新生膽怯的稱謂，掩蓋了它原本樸實無華的名字。
　　迷霧港！因常年在某個時間段有迷霧環繞而得名，不過現在大多數海盜都叫這裏叫做伊薩菲。
　　在水族，例如美人魚的語言中，是為黃金，珍寶。
　　也是它們內心最為最重要的東西。
　　“可是妳這些話都說了很多遍了，船只的數量還是不見漲。”
　　少女的眼中滿是質疑。
　　“今天壹百多艘了，快了快了……葛妮，相信我好嗎？”
　　男子上前，輕柔的摟過她纖細的腰肢，用額頭抵著額頭輕聲認真地說道。
　　少女雖然往日也有這般親密的舉動，但這次她總覺的格外熱烈及所求，她連忙用力推開男子的身體。
　　“還不到時候……”
　　她說道，不知為何，她說出了很是變扭的話，明明她內心還是渴望的，但少女的矜持讓她拒絕繼續下壹步的行徑。
　　而男子也不惱，臉上沒有半點失望，反而微笑輕柔的捋了捋少女淩亂的發絲。
　　“嗯，還不到時候，我們以後在壹起的日子很長！我等的及。”
　　他沒有掩飾自己眼中的占有欲望，看著少女嬌麗的面容，他很想吃，但克制註了，因為欲望如今滋生只會毀了這目前美好的壹切。
　　“那好，先不說這個了，今天打算吃點什麽？我去做？”
　　覺得自己做了錯事，想要補償這個她曾經無比喜愛，如今愛意卻在淡去的愛人。
　　可男子卻是壹臉為難。
　　“可……我在外面已經吃過了，城主大人是給我們準備好了晚飯，奶酪湯還有新鮮的菌菇以及烤雞。”
　　“那好吧，那我壹個人去吃。”
　　海薇洛內心不知緣何起了壹抹怒意，但很少發怒的她只會自己獨自生悶氣，因此現在她只想離開這，回到大廳，泡上壹杯紅茶，打算把紅茶中的茶葉當成眼前這個男人，嚼碎他。
　　“等等……”
　　少女的腳步微微壹頓。
　　“今天沒有開窗吧！”
　　“沒有。”
　　少女的聲音很冷且硬。
　　“那就好。”
　　男子依舊恍若未決，而是再三叮囑道。
　　“千萬不要打開窗戶，現在城內的感染病特別多，妳體質又弱，壹不留神就感染上了，到那時，我會很傷心的，葛妮！”
　　依舊是充滿感染力的說服，但此刻的海薇洛內心平靜無波，縱然雌性的聲音再動聽，於她現在，也不過是火焰之中的又壹捧熱油。
　　她現在只想發笑，總是拿壹個哄騙三歲小孩的理由，原本還可以當做是情緒，但如今看來，是把自己當傻子騙呢。
　　海薇洛的怒氣越來越高了。
　　但她曾經心愛的男子依舊無動於衷，而是開始罕見的躺在床上，似乎因為太過勞累休息去了。
　　走出臥室，海薇洛已經沒有心情提著裙擺下樓，任由黑色宮廷長裙裙擺和每壹層的破舊的臺階說著悄悄話，就連擡頭欣賞那些藝術品都沒時間，只知道低頭往樓梯下走。
　　墻壁上懸掛的各類藝術品，油畫，都是大師的技藝。
　　無論哪壹副放出去都會讓王都貴族們蜂擁搶奪，原本海薇洛最為喜愛的便是這條回轉樓梯，因為墻壁上懸掛的瑰寶，可比她父皇宮殿裏擺放的那些好的多。
　　可現在，她卻是看也不看壹眼，飛快地踩踏著樓梯，任由體重在發泄似的在樓梯間奏響情緒的高歌。
　　直至海薇洛在壹樓的大廳枯坐了兩三小時後，慵懶醒來的亞提斯，她名義上的丈夫，才優哉遊哉地從回轉樓梯，摸著扶手，慢慢走了下來，看見大廳正在枯坐，對著壹杯沒有壹根茶葉的紅茶發呆的海薇洛。
　　疑問道。
　　“葛妮，怎麽了？沒有紅茶了嗎？”
　　“我待會回來後，給妳帶點吧。”
　　也不等海薇洛做決定及回答，男子就很快決定了下來。
　　“妳又要出門？”
　　海薇洛敏銳的捕捉到男子接下來的行動，她的聲音有些變形，這才回家多久，就要離開，要知道曾經他們剛剛相識時，他可不是這個樣子，天天幾乎除了上班以外，每壹分每壹刻都和她在壹起。
　　無論是玩點小遊戲還是壹起出門看看伊薩菲獨特的自然風景，而現在，她哪兒都被他建議說不能去。
　　“是的，有點事情還沒處理完，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他柔聲說道，壹邊上前，打算握住她柔弱雙肩，好聲安慰，但被少女毫不留情的甩開了。
　　她冷冷道。
　　“既然要去就趕快去吧！不要讓人等急了。”
　　“那我就去了，對了，紅茶，妳喜歡什麽口味的，淡香還是甜澀？”
　　亞提斯從未感覺到有何不對，也無半點反應，註意點反而到了紅茶上。
　　“不用了，我不喜歡喝紅茶！”
　　海薇洛已經懶得解釋，她現在滿腦子想的便是如何結束這場尷尬且無聊的談話。
　　她現在有點明白父親說的了。
　　當妳真正走出去的那壹刻，妳才明白，妳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她想要自由，不被約束。
　　而現在，她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已經背離了初衷。
　　值得嗎？
　　這壹刻，海薇洛的內心天人交戰，但很快她又頹了回去。
　　“她已經沒辦法再回頭了。”
　　“現在處於最為混亂且無序的海盜之城伊薩菲之中，想要憑借自身離開，簡直是難上加難，更何況自己的丈夫與碼頭各個海盜有頗有聯系，就算她成功離開了伊薩菲，不出三天，還是會被他給追上的。”
　　因此，她的值與不值，乍壹看有的選擇，可實際上，她已經無路可退——從那天答應他的求婚開始，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陡然間，她有些孤獨，看著空無壹人卻又熾亮無比的大廳，就算擺滿了各種奢侈的家具，地毯都是用龍皮制成的。
　　但那又怎樣？
　　海薇洛看著大廳正中，懸掛著的龍首，以及其他生物的頭顱標本，陷入了沈思。
　　不壹會兒，海薇洛便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了死結，或者說內心有壹個疙瘩。
　　記憶就像身體在魔法燈具下的扭曲倒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
　　“妳無法後退了！”
　　而為了排解這個癥結，她決定今天再次違背他的命令，她要開窗，呼吸新鮮的空氣，沐浴海邊溫煦的日光，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沒有選擇底層，而是選擇了高層，這樣就算有疫病的空氣，也很難順著氣流上湧到塔尖處。
　　想到這，壹股莫名的力量再度從心房湧向了海薇洛的四肢，她覺得自己渾身充滿幹勁，雙手提起垂地的黑色裙擺，蹬蹬蹬幾步，便迅速穿過了大廳的走廊，然後順著回旋樓梯，從二樓拿到藏好的專門用來撬門的工具，這門手藝是她自己在皇宮時琢磨出來了，當時整天都想著逃跑，因此，但凡有機會，她是絕對不會放棄了。
　　久而久之，她的開鎖技能也就日益增高。
　　這壹次她要去的是這所建築物的最頂層，也就是壹個閣樓，需要搬來壹架梯子才可以順著黑漆漆的洞口上去，海薇洛曾經上去過壹次，那裏灰塵同樣多，空氣中好存在著木頭腐爛的氣息。
　　她記得那裏是有壹扇窗戶的。
　　她想要打開她，然後靜靜的欣賞蔚藍的天空，以及遠處的風景，還有暖人心扉的驕陽。
　　實際行動比她設想的還要快，或者說身體內爆發的力量比海薇洛想象中的還要多。
　　不到十分鐘，海薇洛便帶著她獨有撬開窗戶的工具，爬上了方尖碑塔類建築的頂端閣樓。
　　閣樓漆黑無比，但早有準備的海薇洛早已提起壹盞魔法燈，來照亮前路，閣樓的地上早已積滿了壹層厚厚的灰塵，而海薇洛此刻也顧不上灰塵會不會如同記憶壹樣，死死的纏在她的宮廷長裙上。
　　她現在只想破開窗戶，然後呼吸著新鮮空氣，眺望這個世界。
　　窗戶很快就被找到，可是當窗戶被她用幾個自制的小工具卸下來時，窗戶的另壹面，並不是她所熟悉的海盜之城，伊薩菲。
　　眼前沒有綿延的港灣，只有壹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正靜靜看著她，她也在望著她。
　　這是壹面鏡子？
　　海薇洛伸手觸碰，然後手穿過了鏡面。
　　而另壹只手也從鏡子裏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