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六章 好鋼尚需錘煉

　　壹連幾天，秦軻真是進入了痛不欲生的境地，不知道為什麽，木蘭這些天對他錘煉嚴苛到了甚至阿布都有些心驚肉跳的地步，在他看來，木蘭揮動著戰刀根本不像是在演武，而是真的想要把秦軻劈成兩半，而秦軻在木蘭那暴烈的刀勢之下，簡直就像是大海中的壹葉扁舟，隨時都有顛覆的可能。
　　秦軻的手已經血肉模糊，他的肌肉已經僵硬得像是石塊，每天睡覺之前，如果沒有人幫忙揉搓壹遍，甚至會劇烈抽筋，疼得整個人都蜷縮成壹團。
　　聽著他躺在床上痛呼的樣子，張芙甚至掉著眼淚讓他別練了，但秦軻只是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堅持，但總覺得，或許自己如果放棄了這件事情，以後其他事情也就堅持不下去了吧？
　　可即便這樣，秦軻還是沒能做到木蘭所說的“以攻為守”，雖然有句話說好鋼千錘百煉，他感覺自己簡直就像是個大鐵坨子，而木蘭就是個滿臉黑漆漆的胖鐵匠，舉著壹把錘子，在他身上壹下接壹下，他沒被錘煉成好鋼，倒是成了錘壞了的破銅爛鐵，天知道他還能撐多久。
　　要做到不管不顧，看似簡單，實則卻需要壹個人有那般的決心，甚至是……把決心都給拋開，不管不顧像是個瘋子。
　　但那時候，他如果出了那壹劍，還是自己麽？
　　“是不是，太著急了壹些？”再度結束壹天的訓練之後，周公瑾看著那被阿布張芙攙扶起來的秦軻，看著他那副狼狽得甚至走路都有些費勁的樣子，心裏生出幾分憐憫。
　　雖然說高長恭提前跟他說過，訓練秦軻是木蘭全權負責，不管她怎麽做，都有她的道理，可周公瑾還是忍不住道，“雖然我在修行上跟木蘭將軍您和長恭都相差甚遠，可我也知道有句話叫欲速則不達，若是這麽打下去，只怕秦軻撐不到那時候，就更不可能學會那種劍法和劍勢了。”
　　木蘭看著秦軻，輕聲道：“如果說是其他劍勢，高長恭不用我來教，他這個荊吳戰神能用十八般兵器，更熔煉各方技巧於壹身，大可以自己上陣。但他想讓我教的東西，與修行的常理不同。”
　　“如何不同？”周公瑾問。
　　木蘭沒有回答，只是說著另外壹件看似無關的事情：“有個人曾經問我，說，我可以提拔壹個年輕將領，給他足夠的勢力，教會他與之匹配的本領，但能否教會他生死之間的事情？”
　　周公瑾苦笑道：“生死永遠是生死，這種事情，只能是經歷，而非言傳身教。”
　　“既然如此，妳又何必勸我？妳該知道，如果不能把他逼至絕境，他不可能從中有所體會。高長恭也明白這點，所以讓我來教他。”木蘭道，“我只是在按照他說的做罷了。‘七進劍’，不是這麽簡單就能學會的技巧，如果不能把生死拋開，就踏不進那道門檻。”說完，她轉過身，向著自己的營帳去了。
　　周公瑾站在原地許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七進劍？真叫人意想不到。這好像是……那個人的……”
　　整座營中的災民都在以壹種十分迅猛的速度在恢復，鳩璃的蛇膽效果驚人，甚至已經有不少的重病者不再綁著黑色布條，這讓營中原本的頹喪氣息壹掃而空。
　　同時，周公瑾從那些投機商人手中搜查而來的錦鯉花也已經入了營，加上遠在數百裏外的郡縣也已經將藥材裝船，整個瘟疫的態勢已經被完全控制。
　　但相比較那些病人，秦軻卻是壹天天地消瘦下去，就像是壹棵原本輕壯的樹苗失去了雨露，漸漸枯萎。每日被木蘭“捶打”，就算是壹個鐵人也早已經變成了爛泥，秦軻所修行的氣血也早已經在這樣的連番錘煉之下，幾近幹涸。
　　壹個氣血修行者如果沒有了氣血，還能稱得上氣血修行者嗎？
　　周公瑾壹開始還每日旁觀，到了後面，幹脆也就眼不見為凈。
　　而阿布和張芙幾乎是天天在照料著這樣虛弱的秦軻，他們也試過去求木蘭，但木蘭那張素凈帶著英氣的臉上仍然平靜，雙眼宛如古井般深邃——她拒絕了兩人的請求。
　　秦軻仍然每日必須承受木蘭的戰刀，許多次，甚至都不用木蘭動手，虛弱的秦軻都幾乎拿不穩那柄已經滿是缺口的鋼劍，要迎接木蘭那蘊含可怕力量的戰刀，簡直就像是壹場天災。
　　而就在某壹天，秦軻終於壹覺不醒，身體渾身發熱，躺在床上因為壹場重病而說起胡話來。
　　“藥好了。”阿布幾乎是在藥剛剛煎好的那壹刻就端了過來，滾燙的陶碗蘊含著燙手的熱度，他兩只手交換著去捏自己的耳垂，壹邊走壹邊掀開帳篷。
　　滿面愁容的張芙正坐在窗前，清麗的面容也消瘦不少。
　　“我來吧。”她輕聲道，接過藥碗的那壹刻，她分明眉頭壹挑，露出幾分痛苦之色來，她那雙嬌生慣養的手少有做重活，在這種時候，甚至還不如阿布。
　　但她咬著嘴唇，壹言不發地把藥端到了床前。
　　秦軻的額頭燙得嚇人，雙眼緊緊閉著，倒是嘴巴還張開著。阿布和張芙兩人把它扶了起來，在他背後墊上倆枕頭，張芙吹了吹，緩緩地給秦軻餵下壹勺湯藥。
　　秦軻卻皺起了眉頭，又像是個孩子壹般把藥給吐了出來，倒是讓張芙慌忙地擦他的下巴。
　　秦軻嘟著嘴，臉上壹副喪氣的表情，說出幾句讓人有些哭笑不得的話：“師父我再也不偷吃啦，不能罰我吃黃連，很苦的。”過了我壹會兒，他改了話頭道，“爹我不餓……就剩下這麽壹張樹皮啦，妳給娘吃吧。”
　　接著，他開始嚎啕大哭：“娘，我妹妹呢？”
　　阿布笑著笑著，卻莫名地紅了眼眶，張芙坐在床沿，耐心地給秦軻擦拭著眼淚，這麽看上去，倒真像是壹位慈母了。她輕聲地拍著秦軻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娘在這兒呢。妹妹也在呢。”
　　秦軻神情放松了些許，咕噥著：“嘴裏好苦，肚子好餓。”然後又昏昏沈沈地熟睡去。
　　張芙餵不進藥，只能是先把藥碗放在壹旁，靜靜地看著，想額壹會兒，她轉過頭，看著阿布，猶豫著：“他……的爹娘，還有妹妹呢？怎麽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阿布搖了搖頭，在樹墩做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嘆氣道：“妳當然沒聽他說過，我也是上次他跟我說了壹些，才知曉的。他爹娘，在他小時候帶著他逃荒，路上就餓死了。他妹妹……”他躊躇著，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說，沈默了下去。
　　張芙聽見秦軻的身世，眼神壹黯，她不知道樹根樹皮的味道，但秦軻應該是因為嘴裏的湯藥太苦，才會聯想到樹皮的吧？而即便是最後壹張樹皮，他卻還是記得自己的爹娘，寧肯餓著肚子，也想讓爹娘多吃壹些。
　　“他妹妹怎麽了？”張芙繼續追問道。
　　“他只是提到過壹點，不過我也是猜的。”阿布遲疑道，“以前我聽先生說過，當年墨家地界上的那場旱災和兵變，據說數千裏滿地都是餓死的百姓，樹皮和草根都被吃光。百姓們吃完了草根，有的挖地上的泥土吃，有壹種白色的，叫觀音土，很多人吃多了那東西，最後活活脹死。還有的……就交換孩子，這才有了鍋裏的肉……”
　　“肉？”張芙顯示楞了壹下，然後震驚地捂著嘴，“人……肉？他妹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