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駕駛我的車》

　　說好是中午回去的，但從山上回到溫泉旅館時，已經接近傍晚四點。
　　寬敞接待大廳裏，遠野幸子拿著手機在邊通話邊踱來踱去，旁邊的沙發上，栗山櫻良捧著《追憶似水年華》翻閱，面前有壹杯尚且冒著熱氣的咖啡。
　　多崎司在她旁邊坐下，雙手捧起咖啡杯慢慢啜飲壹口：“好香~！”
　　栗山櫻良瞥了他壹眼，那世界最美的臉蛋，看不出任何表情。
　　“多崎君，”遠野幸子用手捂著手機的話筒，突然想起似的吩咐道，“麻煩幫我去客房裏把行李拿出來好嗎？”
　　“馬上！”
　　行李箱放在二樓走廊盡頭處客房裏，多崎司昨晚在那睡了壹晚，自然知道。
　　他把行李箱拉下來。
　　比看起來要重，裏面可能裝了很多文件、化妝品、情趣道具和衣服，塞得滿滿的壹箱子，明明只是過來玩兩天，搞得好像出遠門似的。
　　回到壹樓接待大廳，遠野幸子剛好通完電話，多崎司迎上去問道：“事情都處理完了？事務上、程序上的瑣碎手續之類？”
　　“安心安心，”遠野幸子細細的手指，在他面前打了壹個清脆的響指，“管家小姐保證完成的漂漂亮亮的。”
　　話音剛落，外頭響起庫裏南發動機沈穩的響聲。
　　多崎司往外瞅了眼，那輛世界上最豪華的SUV穩穩當當地停在門前，排氣管冒著白白的尾氣。
　　“該回去了啊。”棲川栗壹手撓著她那頭漂亮亮的黑發，壹手提著行李走出來，棲川唯也她身後兩米的地方也隨之走出來。
　　“小姨讓司機買了什麽？”多崎司問。
　　“壹些凍豆腐、牛肉、凍海鮮，還有零食和酒。”棲川栗來到他的身邊，像個長輩那樣伸手摸摸他腦袋，“療養院裏吃的可不好，小姨可不想等妳回東京後體格瘦了壹圈。”
　　“那可太感謝小姨了！”
　　“要怎麽感謝呢？”
　　“小姨想怎麽都可以。”
　　“讓我想想呀，”棲川栗笑瞇瞇地打量他幾眼，又回頭看看女兒，“小姨期待妳回到東京後，和我以及小唯還有幸子壹起共度以後的日子。”
　　“小唯和幸子還好說，小姨就不必了吧？”
　　“嫌棄我年紀大了？”
　　“這倒不是，主要是怕小唯殺了我。”
　　“哈哈，”棲川栗半開玩笑似的說，“以妳討女孩歡心的水平來看，連我和栗子兩個人妻都喜歡得不得了，說服小唯讓她對妳溫溫順順的，小姨認為絕對沒問題！”
　　“管家小姐也這樣認為的哦，”遠野幸子沖著多崎司眨眨眼，儼然壹副時尚女郎的模樣，“小唯那人嘴口是心非了，多崎君肯定可以順利攻克她！”
　　“咳咳！”
　　棲川唯用力咳嗽起來。
　　兩位成熟的人妻相視壹眼，不約而同地了笑起來。
　　“小司妳說說，”棲川栗優雅又迷人地踮起腳尖，視線齊平俊俏的少年，“小唯允許伱這樣幹？”
　　棲川唯沒搭話，只是眼神斜多崎司壹眼。
　　“這個話題本人認為不合適討論，”多崎司往後退幾步，來到看戲的部長大人身邊，“起來啦，我們該會療養院了。”
　　“還想看看妳會不會被棲川同學打死。”栗山櫻良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收好書，鉆到了庫裏南的後座，多崎司也跟著坐上去。
　　司機會先把他和栗山櫻良送回療養院，再下來接上棲川栗三人回東京。
　　“欸，小司，”棲川栗把下巴擱在車窗框上，雪白的手腕在多崎司面前揮了揮，“和栗山小姐的同居生活雖好，可不要太沈迷了，免得被森林裏邪惡的小矮人抓去了。”
　　“邪惡的小矮人？”多崎司好笑地看著她。
　　棲川栗瞇起眼，回憶著過去那樣，嘴唇翹起：“小時候凜姐就是這樣嚇唬我的，說森林裏會有邪惡的小矮人，讓我壹個人的時候不能遠離人群。”
　　“謝謝小姨的提醒。”多崎司看著她的眼睛。
　　“哎，凜姐還在的話多好，我們兩家四個人在壹起。”
　　“別說傻話。”
　　“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啊。”
　　“什麽呢？”
　　“那美好的時代就這麽過去了，再也不復重來了。許許多多美妙的可能性，都隨著時間的逝去被吸附著壹同流走了。”
　　多崎司沈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但他又覺得什麽都不說為好。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長啊。”棲川栗嘆了口氣，像是在對著心裏的自己說話似的，“夜晚很長，給人感覺永遠也不會結束似的，春天什麽的感覺永遠不會到來。所以想起過去的事的次數就變得多了起來，真是奇怪，不過好在，春天就要來咯！”
　　說罷，她把上身鉆進車廂，抱了多崎司壹下。
　　多崎司的脖子可以感受到了她平靜的笑意，她那柔軟的肌膚裏滿滿地充盈著生命的力量，撫摸他背上的手指，是那麽的真實。
　　庫裏南徐徐啟動，拐個彎消失在山路上。
　　夕陽垂垂西沈，西方的山林開始染上橙色。棲川唯久久地站在夕陽下，視線看著夕陽籠罩下的山梨縣大山，思考著多崎司和栗山櫻良兩人將怎樣度過即將來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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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幾天風平浪靜。
　　療養院的時光雖說不上幸福美滿，但也夠得上平靜安逸。
　　每天都有幾個電話從東京打過來，星野花見、島本佳柰和二宮詩織都會不時詢問壹下情況，當然其中最頻繁打電話來的還是栗山夫人，多崎司都壹壹詳細做匯報，讓她們放下心來。
　　進入到二月後，白天的氣溫開始回暖。
　　樹木長出新芽，早開的櫻花品種，甚至已經長出了花苞。
　　白天的康復療程過後，多崎司壹半都會和栗山櫻良兩人沿著牧場裏的小河散步。
　　有時候，栗山櫻良會勾住多崎司的手，有時則是把手放到他外套的口袋裏，傍晚氣溫比較低的時候，她會讓多崎司摟著她擋風，隔著厚厚的外套，多崎司可以清晰能感受到她的溫暖。
　　閑聊、看小羊、太陽差不多下山後就回到療養院中心的商業街買東西。有時候小林醫生會趁這個世間過來找兩人聊聊天，有時候是兩人帶著德牧閑逛。
　　療養院裏的網球場開始有人在上邊打網球，2月2號這天，多崎司和壹個以前是職業網球運動員的中年男人打了幾場球，兩人都玩得很盡興，脫下了上衣，只穿著短褲在揮舞著球拍。
　　休息的時間裏，栗山櫻良壹遍又壹遍地看《追憶似水年華》，有時候多崎司會讓她朗誦給自己聽。
　　關於普魯斯特，他其實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這位作家是以卓越的意識流而風靡世界，王家衛的電影鏡頭和村上春樹的文風都深受影響。
　　栗山櫻良讀書的聲音非常好聽。
　　嗓音動人、音調鏗鏘、感情飽滿；光聽聲音不看人的話，或許會認為說話的是壹名法蘭西貴族女郎——她有著高貴的外貌、表情不屑壹顧、帶著冷冰冰的刻薄，偶爾流露出直率的溫情，深刻有力，而又安溢溫馨。
　　還有必須要報告的壹點事，在這壹個月以來，部長大人瘦了不少。
　　雙頰已然微微地凹陷，脖頸和手臂也變得更加纖細，仿佛輕輕壹碰就會折斷。
　　但盡管如此，得益於仙子般的容貌，她沒有人給人不健康的感覺。
　　瘦得看來極其自然，仿佛是悄然隱身到壹個狹小的空間，而且，似乎還比以前漂亮了壹點。
　　四號晚上做晚飯是，多崎司就她變漂亮了這件事，強調了壹句“是我氣血藥的功勞！”。
　　“謝謝多崎先生，但請妳不要每天重復起碼二十遍好嗎？”栗山小姐嫌棄的聲音，清冷得像被陽光照耀著的透明冰塊。
　　“有二十遍嗎？”多崎司不太確定地問，壹只手打開冰箱，從裏面拿食材。
　　“妳的記憶力比妳的身體提前五十年退休了是吧？”
　　栗山櫻良躺在沙發上，嘖嘖地奚落他壹句。
　　“……我說妳幹別的事都無精打采的，怎麽壹罵我就來勁？”吐槽完壹句，多崎司扭頭問她，“今晚想吃什麽？全都給妳做。”
　　“嫩豆腐燉鰹魚。”
　　“嫩豆腐沒有，凍豆腐要不？”
　　“可行，多加點昆布卷，還有，昨晚煮的山藥排骨湯好喝，今晚再來壹褒。”
　　“下酒小菜要什麽？”
　　“不要。”
　　“今晚再喝壹點可好？”
　　“妳是想看我醉醺醺的模樣才對。”
　　“只是想讓妳喝壹點，好壹覺睡到天亮，當然，部長大人醉醺醺的模樣也想看！特別是栗山貓娘的狀態，壹邊啃自己的尾巴，壹邊可愛地‘喵喵’叫著，看得我想直接上手擼。”
　　栗山櫻良躺著伸個懶腰，眼睛壹閉不想再搭理他。
　　當晚吃飯過後，部長大人還是在渣男的強烈要求下變成了貓娘，她的尾巴、爪爪、還有貓耳朵，全都被“淩辱”了整整壹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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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看壹個病人的日子，其實還蠻艱巨的。
　　多崎司需要做的事非常多。
　　要打掃屋子、要洗兩個人的衣服、要燒菜做飯、要負責生活物質的采購、要留意栗山櫻良的身體狀況、給她說笑話逗她開心，要問刷牙了沒有、要幫她買衛生巾、要和關心的人匯報情況……
　　在此之前，多崎司還從沒過過這樣的生活。
　　好在栗山櫻良的心態很積極，沒有擺爛，壹直都在盡可能地配合他。
　　兩人壹起打網球、種菜、空閑了就躺在樹林裏討論到底什麽是“後現代主義風格”，踩著壹輛掉漆的老舊自行車在療養院裏四處兜風。
　　2月1那天，商業街上只有八個座位的電影院上映了壹部過時的新片。
　　改編自村上春樹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中的作品《駕駛我的車》，影片內容講的是舞臺劇演員兼導演家福悠介妻子去世後與他的司機，壹個有著神秘過往的年輕女子相互熟知並開始內心交流的故事。
　　狹窄的影院裏就兩個人，兩個人都在看著銀幕上那輛狹窄的紅色老式薩博900小車。
　　影片整體風格呈現出孤獨、無奈、以及疏離感，獨特的村上氛圍；主題則是尋找與失落，出軌與背叛，壹個神秘與自由的女子，漫長的對話和無時無刻都在響的爵士樂。
　　電影剛開始不久，有壹個這樣的鏡頭。
　　男主角家福回到家，打開家門，推門進屋時，裏邊傳來了悠揚的爵士樂聲以及床鋪“吱吱”作響的聲音，他的表情變得奇怪起來，小心翼翼朝著屋裏邊走去。
　　妻子正另壹個男人在進行著親密的交流，男人哈哈地喘息，妻子香汗淋漓。
　　床頭櫃上，唱片機的指針深淺不壹地劃過黑膠唱片。
　　爵士樂的優雅，永不過時。
　　這樣子的鏡頭持續大概幾秒。
　　最後，男主角黯然離去，鏡頭又轉回床上出軌的妻子和背對鏡頭的男人，再次停留幾秒鐘，聲音回蕩在整個放映廳。
　　栗山櫻良看得很投入，等畫面切過了後，她才壹臉回味地才問多崎司：“剛才那種動作，對女方來說怎樣？”
　　“……？”多崎司壹頭霧水。
　　“床鋪吱吱吱的響，感覺好大勁，”黑暗當中，栗山櫻良歪著頭，那清澈深邃的雙眸深深地凝視著多崎司的眼睛，化身求知欲爆棚的好奇寶寶地追問道：“這對女方來說，是否太過分了？”
　　面對這麽可愛到問題，多崎司隔著扶手把她抱住，壹本正經地回答：“說不定女方更樂意。”
　　“是嗎？”栗山櫻良溫熱的鼻息均勻地吹在他脖頸上，略有些緊張地問，“欸，多崎，妳是不是滿腦子都著和我這樣玩？”
　　到了這個程度，看電影就沒什麽意思了，倒不如逗部長大人更有趣。
　　多崎司把栗山櫻良拉過來，坐在自己的雙腿上。
　　像電影裏的鏡頭那樣，兩人面對面依偎在壹張小小的椅子裏，兩邊被扶手困住，活動空間極其有限。
　　“親愛的栗山小姐，”他摟著部長大人纖細腰肢，“我說我不想，妳信嗎？”
　　栗山櫻良思考兩秒不到，答道：“不信！”
　　“這不就對了嘛，”多崎司靠著椅背，看著她在黑暗中依然閃亮的雙眸，“只要妳好起來後，我隨時都會那樣，請提前做好準備哦。”
　　“餵餵，不允許！”栗山櫻良雙手揪著他的衣領威脅壹句，然後稍稍低下腦袋，額頭抵著他額頭問道：“男人想得到女人的願望就那麽強烈？”
　　“因人而異，但從本能上來說，男人想得到女人的是極其自然的事，”說到這，多崎司反問她壹句，“關於這方面的知識，栗山小姐有沒有學過？”
　　“大致知道壹點。”栗山櫻良咬著小虎牙，用很小很小而且幹巴巴的聲音說，“看電視還有那方面的書籍，知道壹點點……”
　　“這就好理解多了，為了保持種族延續，所以……”
　　“我不要聽什麽保持種族，別講生理課上的那些無聊的知識。”
　　話還沒說完，栗山櫻良打斷他，表情兇巴巴地說了句，看到多崎司壹時間好像沒能理解，她又補充道：“我問的是欲望，那到底是怎麽壹回事？”
　　“怎麽忽然問這個？”多崎司奇怪地看著她。
　　“為了我自身安全著想，”栗山櫻良很認真地說道，“畢竟周壹到周五都只能忍著，我怕妳壹時色迷心竅會對我不利。”
　　“放壹百個心！”
　　借著屏幕的亮光，多崎司在看到她白皙修長的脖頸，湊前在那吻了下。
　　“快點說！”栗山櫻良扭了扭腰表達抗議。
　　“這話怎麽說好呢，”多崎司思考片刻，不大確定地開口，“假定妳壹輛有獨立思想的汽車，妳喜歡在曠闊的大馬路上狂飆，這可以讓妳感到十分的暢快。但車嘛，是要定期加油和保養的，由於某種原因，而導致這臺車很久都不能上路了，那麽無處安放的動力，會讓人感到煩躁不安，這種感覺妳明白？”
　　栗山櫻良思考了好久。
　　直到電影播放到壹半，她才勉強回答到：“理解了壹點，也就是說車要經常開出馬路飆壹下，否則機械的強度就會下降？”
　　“部長大人真是個小天才，這樣的理解非常有意思。”
　　“妳上壹次飆車的感覺怎樣？”
　　“快活啊。”
　　“總那麽快活？”
　　“單從我這個個體來說，是的。”多崎司點點頭說，“但因為是兩臺思想各異的車在比賽，所以不壹定每次都順利成功。有時失望，也有時上頭了忘記遵守交通規則，從而導致車毀人亡的事故。”
　　“唔——”
　　栗山櫻良應了聲，陷入思考狀態。
　　瞧她那樣子，多半是在思考車速到底要多快，才會導致兩輛車沖出道路而導致翻車。
　　過了許久後，她才嘆了口氣，嘟囔著說：“要不現在試試？”
　　“傻氣！”多崎司學著她的語調罵了句。
　　“妳才傻氣！”栗山櫻良反駁完，噗嗤地壹笑。
　　在這昏暗的電影院中，兩人緊緊擁抱在壹起，少女的十只手指仿佛在進行什麽練習似的，在多崎司的腿上遊移，劃出生澀且復雜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