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到訪

　　典禮結束，趙守正恭請海中丞、吳觀察和蔡知府，並諸位大人登畫舫，到澄湖上用午宴。
　　海瑞自然不會參加，別人也巴不得他不參加，不然守著個閻王爺，再好的菜肴也味同嚼蠟。
　　趙昊便在壹條白篷船上，擺下酒席招待海瑞，只有馬秘書從旁侍奉，連金學曾都攆去了畫舫。
　　按照《督撫條約》規定，桌上只有兩葷兩素壹個湯，還有壹人壹碗白汁鹵鴨面。
　　海瑞果然吃得十分開心，吃完壹碗面，還讓馬湘蘭再添壹碗。
　　趙昊受早先暈車的影響，食欲缺缺，連半碗都沒吃完。
　　“不要浪費。”見他要放筷子，海瑞瞪眼道：“壹粥壹飯當思來之不易。”
　　“呵……”趙昊只好低頭硬吃，心說下回別想來我這兒改善生活了。
　　海瑞掏出帕子擦擦嘴，忽然問道：“妳剛才說，林中丞醒了？”
　　“嗯。”趙昊含糊應壹聲，低頭吃面。
　　“稟報朝廷了嗎？”海瑞又問道。
　　“嗯~~”趙昊搖搖頭，繼續吃面。
　　“為什麽不稟報？”海瑞面現歉疚之色道：“是因為我的話嗎？”
　　“林中丞還在恢復期，這時候見人，不好。”趙昊勉強吃完面條，接過馬湘蘭遞上的帕子擦擦嘴角，又呷壹口茶水清清口道：
　　“海公也不用去探視他，這也是林中丞的意思。”
　　“唉，愧對若雨啊。”海瑞極罕見的糾結道。他的應天新政剛剛公布，正要逐府逐府的著力推行。這時候見林潤，會讓事情變得復雜起來。
　　而大明的事情只要壹復雜化就會宕延，然後無疾而終……
　　“林中丞還讓我帶句話給海公，”趙昊卻淡淡笑道：“長揖蒙垂國士恩，壯心剖出酬知己。”
　　“壯心剖出酬知己……”海瑞眼圈壹下紅了，深感慚愧道：“是我小覷了林中丞，他這種無雙國士，自然時時刻刻會以大局為重。”
　　“嗯。”趙昊點點頭，揶揄笑道：“話我帶到了，海公這下可以放心去松江了吧？”
　　“哈哈，妳小子，敢取笑老夫。”海瑞指了指他，頷首道：“這就出發。”
　　“那就祝中丞旗開得勝了！”
　　“不在話下。”
　　……
　　巡撫座船順流而下，翌日壹早便到了松江府城的官碼頭。
　　衷貞吉、鄭嶽等壹幹官員早已在碼頭恭候多時，將中丞壹行迎進了巡撫行轅。
　　在那間林中丞曾戰鬥過的簽押房中，衷知府向海瑞稟報了退思園被圍的狀況。
　　“自正月十七開始，退思園已經被圍了四日。”衷貞吉偷瞧著海瑞的表情，可惜什麽表情都看不到。只好盡量不帶感情的稟報道：
　　“前日下官還與鄭知縣去調解了壹次，奈何徐閣老不松口，並無什麽效果。”
　　海瑞略壹尋思，沈聲道：“徐閣老畢竟是兩朝元輔，百姓縱有什麽不平，也不能整日去圍去鬧，成何體統？”
　　頓壹頓，他又對牛僉事下令道：“妳們這便貼出告示，就說明日開始放告。百姓若有什麽冤屈，可以到我這裏來告狀，但是不準圍堵民宅了。”
　　“是，下官這就去辦。”牛默罔應聲剛要退下。
　　“牛大人且慢。”衷貞吉卻叫住了牛僉事，低聲對海瑞稟報道：
　　“中丞，在松江城放告，要慎重啊。”
　　“妳要教我做事嗎？”海瑞睥他壹眼。
　　“不敢。下官只是提醒中丞，謹防刁民啊！”衷貞吉嚇得壹哆嗦，忙解釋道：“那些包圍退思園的人，要麽是之前投獻徐家的小地主；要麽是把地假典賣給徐階的富戶；要麽是徐家的仆人；要麽是徐家的親族。總之都是為了逃避賦役，托庇於徐閣老名下的奸民，可不是什麽貧苦的百姓，也沒有多少冤屈可言。”
　　“衷知府很清楚嘛。”海瑞似笑非笑看著他道：“那為何壹直不肯查辦？莫非不知道投獻違法嗎？”
　　“中丞何必明知故問？壹來他們契約做得紮實，妳情我願的話，單從文書上看不出毛病來。二來，從前徐閣老還在位呢……”衷貞吉被懟的都快哭出來了。
　　“呵呵，衷知府推得倒是幹凈。”海瑞譏諷壹聲道：“不過妳的事情容後再議，先把正事辦完再說。”
　　說著他看壹眼牛僉事道：“楞著幹什麽？放告去。”
　　“是，中丞。”牛僉事忙快步出去。
　　衷知府嘴角壹抽，得，感情自己白說了。
　　“行了，妳的好意本院收到了。”海瑞這才稍稍緩和下語氣道：“多謝妳的提醒。”
　　“下官也是擔心，太多刁民告狀，會損害到中丞的官聲，授人口實啊。”衷貞吉隱晦的提醒壹句。他還是想勸海瑞，要跟那些刁民劃清界限。
　　海瑞知道，他指的是退思園那位。不由哂笑壹聲道：“不錯，本院並不同情那些主動投獻在前，發現賦役改革後不劃算，又想反悔的刁民。”
　　說著他話鋒壹轉，不容置喙道：“但我還是要讓徐家退田！”
　　“中丞這是為何？”衷貞吉不解問道。
　　“因為不論是投獻、詭寄，飛灑還是花分，最後利益受損都是那些本本分分的老實人，還有朝廷。”海瑞淡淡道：“所以必須要讓田歸其主，才能賦稅合理，不傷百姓。壹條鞭法也好、官民壹則也罷，才不至於變成惡法。”
　　“只是這樣壹來，中丞怕是要授人口實了。”衷貞吉欽佩之余，又覺得海公為免莽了點兒。
　　“或許吧。”海瑞不置可否的笑壹笑，大家還沒熟到，能掏心窩子那壹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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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海公的告示壹放出來，那些圍在退思園外的家夥，便三三兩兩的散去，趕緊回家寫狀子準備告狀。
　　當天下午，海瑞召集壹眾屬官，正欲布置壹下明日放告的具體安排，海安卻走進來，湊在他耳邊低聲稟報幾句。
　　海瑞微微點頭，對眾屬官道：“先到這兒吧。”
　　“恭送中丞。”牛僉事等人忙起身相送。
　　海瑞出了簽押房，快步來到行轅後門，便見壹頂不顯眼的小轎，已經落在了院中。
　　他趕緊上前，親自打起轎簾，然後壹揖到底道：“晚輩恭迎存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