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死境真情
顛覆笑傲江湖 by 月關
2018-9-12 18:49
二楞子吃了壹驚,慌忙拉住了韁繩。車停甚急,儀琳怕顛碰了吳天德的傷口,將他的頭緊緊摟在懷中,自己的肩膀壹下子撞在車壁上。這時,又有幾個彪悍的青衣漢子沖了過來,大多持著各式外門兵刃,有個黑面微須的矮胖中年人,腰間居然插了兩把分水刺。
儀琳見這些人相貌兇狠,來意不善,暗暗緊了緊手中的劍,心想:不知這些人是什麽來歷,如果他們要對吳大哥不利,自己便拼了性命……若是真的打不過他們,大不了陪吳大哥壹起死了就是。
那兩名青衣漢子驅馬靠近騾車,見車上坐著壹個妙齡尼姑,相貌甚美,不禁多瞧了兩眼,再看車上躺著壹人,這人上身衣裳半裸,胸口裹著青色的布條,似是受了重傷,不禁心頭大喜:這人胸口受傷,不是和幫主傳令要找的人正相吻合?
壹名青衣漢子興奮地招呼道:“兄弟們,來看看,這小子倒和幫主要找的人十分相似?”那些人本來只是在四周兜著圈子,聞言都壹齊靠了上來。那黑面微須的中年人瞧了瞧吳天德臉色,向儀琳問道:“這漢子是妳什麽人,哪裏受了傷?”
儀琳囁嚅著不知如何應答,她是個出家女尼,如何回答自己與吳天德的關系?躊躇半晌,答道:“這人……這人是貧尼俗家哥哥,胸口被歹人刺傷,我帶哥哥找郎中治傷。”
那人又問道:“妳俗家哥哥?妳姓什麽?叫什麽?”神色之間頗為懷疑。
儀琳道:“我……我叫儀琳,哥哥姓……姓……”正想著若這些人真是吳大哥仇家,可萬萬不能說出他真名實姓。那漢子見她說話吞吞吐吐,冷笑壹聲,轉首向二楞子問道:“小子,我來問妳,這二人妳可認識?他們姓什麽?”
那二楞子名字叫二楞子,人可不楞,見這些人持槍拿刀,個個都像是道上的好漢,早嚇得魂不附體,想起路上這女尼叫那快死的人做吳大哥,慌忙道:“這人姓吳,各位好漢大爺,小人可不認得他們”
壹聽這胸口受傷的人姓吳,幾個漢子都唿哨壹聲,狀甚興奮,黑面人哈哈大笑道:“這人必是幫主他老人家要我們尋找的那人了,快快帶了他去見幫主。”
儀琳聽說這些人要將吳大哥帶走,壹急之下,放下吳天德,嗆的壹聲抽出劍來,指著他道:“吳大哥受了重傷,妳們要帶他到哪裏去?若不快快救治,吳大哥他……他……”儀琳說到這裏,回頭瞧瞧吳天德模樣,險些流下淚來。
那黑面人聽了瞧瞧吳天德模樣,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旁邊壹個提著蠟桿兒紅纓槍的青年人湊近了來,賊眉鼠眼地看了看儀琳,又看了看吳天德,湊到黑面人面前悄聲道:“魚大哥,這人看樣子好像傷得頗重,也不知幫主要尋他回去做什麽,如果這麽帶了便走,到了幫主那裏怕已經是個死人了。”
黑面人也蹙著眉頭道:“小陸啊,送信的人也沒說個明白,只說五毒教藍鳳凰要抓叫壹個憐花公子伏欹的家夥,幫主他老人家頒下令來,兄弟們搜尋了兩天還沒有下落,忽然又傳下令來說不必再找伏欹,要我們去找壹個胸口中劍的人,叫什麽吳天德的,誰知道算是什麽意思?”
那小陸色迷迷地看了儀琳壹眼,又耳語道:“雖然兄弟們不曾抓到那個憐花公子,可是兄弟們打聽得明白,那小子是西域壹帶有名的采花淫賊。魚老大,苗女多情,那藍鳳凰聽說風騷得很,莫不是這吳天德和伏欹都是她裙下之臣,爭風吃醋打起來了?”
魚老大皺了皺眉,道:“藍鳳凰是幫主朋友,不許胡說,若是如妳所說,這小尼姑又是怎麽回事?”
小陸嘿嘿笑道:“這小子若是藍鳳凰的面首,定也是個好色之徒,說不定他被憐花公子刺傷,逃出來後又花言巧語拐了這如花似玉的小尼姑下山……”說到這裏壹眼瞧見吳天德模樣,也覺得太也難以自圓其說,若是壹個人只剩下壹口氣兒,還有本事花言巧語拐騙了這小尼姑,實在難以令人置信,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魚老大也覺好笑,叱道:“好了,妳就是壹肚子花花腸子。這人傷得頗重,怎麽也得先帶他去看了郎中,然後再帶他去見幫主。”魚老大吩咐了幾句,壹眾好漢大呼小叫,要二楞子快快帶了吳天德去看郎中,儀琳見自己壹人實在無法對付這麽多人,既然他們要帶吳大哥去看郎中,也便坐回車中暫不言語。
鎮裏郎中正坐在店中吃飯,幾個青衣漢子連敲帶打,踢開了房門,唬了他壹跳。老郎中見了吳天德還當是江湖人打鬥仇殺,見這幾個青衣人神色兇狠,也不敢怠慢,慌忙上來給吳天德診治。
壹打開胸口裹傷的布條,見了那潰爛的傷口,這郎中便連連搖頭,半晌不語。儀琳心中焦急,卻又不便催促,那些青衣漢子可沒那個耐性,見老郎中揪著胡子在那兒直搖頭,壹人已忍不住壹拍桌子喝道:“老家夥,到底有救沒有救,妳倒是放個屁呀。”
老郎中嚇了壹跳,脫口道:“能救,能救……”儀琳心中大喜,卻見老郎中又苦著臉道:“可是小老兒醫術低微,可救不了他性命。”魚老大聽了也不禁大怒:“那妳又說什麽能救,妳這老頭兒……”
老郎中見他舉拳要打,連忙抱住了腦袋,道:“好漢息怒,好漢息怒,小老兒只能……只能替他清理壹下傷口,上些傷藥,暫時護住了性命。可是他內腑的傷,小老兒可是救不了,咱們河南開封有壹位神醫平壹指平大夫,要治他這麽重的傷,除非平神醫出手。”
幾個青衣人面面相覷,半晌魚老大才道:“平壹指?”心想:“平壹指是天下聞名的神醫,他當然治得了這個吳天德,用妳多話,這人還不知是敵是友,我只管帶了去見幫主,哪有功夫送他去開封……”於是對老郎中道:“那妳便快快替他清理傷口,不要羅嗦些廢話!”
老郎中慌忙應了,取來刀剪藥布,先在火上消了毒,將吳天德胸口腐肉都削了下來,那肉本已潰死,吳天德躺在那兒,毫無痛覺,看得儀琳又險險落下淚來,慌忙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老郎中清理好吳天德傷口,那裏漸漸滲出鮮紅的血水,這時吳天德感覺痛疼,才稍稍有了些知覺。儀琳見老郎中拿的只是尋常刀傷藥,忙將剩下的天香斷續膏拿出來給他,老郎中倒是識貨,只是聞了聞便知是上好的金瘡藥,有心問壹問配方,見幾個青衣人虎視眈眈的模樣,卻不敢說話,將藥膏小心塗在刮出的嫩肉上,重新包紮好傷口,儀琳在壹旁瞧得心疼。
魚老大瞧她模樣,倒好似和這吳天德真有莫大關系,想想現在不知是敵是友,倒也不便刀兵相見,於是上前道:“小師父,妳這位……咳咳咳……吳大哥,受的傷頗重。這裏的草包郎中是治不好的,我們是天河幫的人,幫主前兩日發下話來,要我們尋找這位吳天德吳兄弟,平壹指和我們幫主是朋友,不如我們帶妳們去見過幫主,由他老人家派船載妳們去開封,水路平穩,省得路上顛簸,妳看如何?”
儀琳聽了忽地想起師父講解武林人物時,曾提到這天河幫。天河幫幫主黃伯流是中原武林前輩耆宿,現在年近八旬,論輩份可是極高的人物了。這天河幫人多勢眾,號令黃河上下數萬英雄,勢力橫跨齊魯鄂豫四省,雖說幫中良莠不齊,在武林中的名聲倒是譽多於毀,聽師父口氣,對這位黃老前輩還是有些佩服的。
這黃幫主既然不是壞人,怎麽會抓吳大哥這樣的好人?或許他是聽說了吳大哥被人傷害,才想尋他相助。這樣壹想,儀琳倒也不再堅持,輕輕點了點頭。
見儀琳信了自己的話,魚老大松了口氣,笑瞇瞇轉過身,又瞪起眼睛朝傻站在壹旁的二楞子踹了壹腳,道:“快快把騾車牽來,帶這位吳……兄弟去見我家幫主。”
二楞子還待爭辯,見這位江湖好漢揚手要打,連忙跑出去牽過騾車,再不敢講話。天河幫幾人簇擁著儀琳抱了吳天德上車,壹路奔向長寧渡口。
陽光漸漸升上高空,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吳天德傷口腐肉盡去,天香斷續膏的藥效漸漸發揮作用,慢慢清醒過來。
儀琳將吳天德的頭擱在自己膝上,壹會兒看看路,壹會兒看看他臉上神色,生怕傷勢有什麽惡化,這時剛剛低下頭來,忽然見吳天德睜開了眼睛,正瞧著自己,不禁失聲叫道:“吳大哥,妳……妳醒了?”語聲發顫,顯是驚喜之極。
吳天德微微牽出壹絲笑意,嘶啞著嗓子道:“儀琳妹妹,是……是妳救了我?”儀琳喜極而泣,低聲叫道:“天可憐見,吳大哥……妳終於醒來了……”說著,兩顆晶瑩的淚珠滴到吳天德的臉上。
吳天德舔了舔燒得幹裂的嘴唇,儀琳見狀忽地想起昨夜以口渡水,和吳天德唇齒相接的感覺,頓時渾身燥熱,垂下眼瞼不敢再看吳天德眼睛,想放下吳天德遠遠地逃開,卻又不舍得離開他半步。
吳天德只覺口幹舌燥,倒未發覺枕著的儀琳的腿都在哆嗦,他吃力地向儀琳道:“儀琳妹妹,我……我想喝水……”儀琳聽了慌忙收斂了紛亂的心思,向隨在車旁的魚老大道:“魚大哥,妳帶的有水麽?吳大哥醒了,他想喝點水。”
魚老大聽說吳天德醒了,哈哈大笑,從腰間解下系著的皮囊,啪地扔進車中,笑道:“拿去,給妳親哥哥喝個痛快,哈哈哈……”
儀琳不理他調侃的瘋話,暈紅著臉拾起水囊,拔起木塞,小心翼翼貼著吳天德嘴邊將水倒進去。看著那清水壹點點喝進吳天德嘴中,儀琳只覺得歡喜無限,吳大哥多喝壹口水,仿佛便要好了壹分,自己心裏的歡喜也便更多了壹分。
吳天德喝了幾口水,停下來喘氣兒,儀琳瞧著他蒼白的面孔,雜亂的胡須,壹時忘形,伸手輕輕撫著他面龐,傷心地道:“吳大哥,都是儀琳不好,我……我……”
吳天德微微壹笑,道:“儀琳妹妹,我……我都聽到了,我不會怪妳的。”儀琳心裏忽地壹跳,心裏慌得什麽似的:“他都知道了?他……他那晚果然都聽到了?他聽到了我說的話了?”擡起眼來看了他壹眼,恰恰碰上他的目光,登時滿臉通紅,急忙將目光移開,壹時不知說些什麽。
吳天德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問道:“我們……現在是去哪裏?”
儀琳紅著臉不敢看他,眼睛瞧著壹旁,咬了咬嘴唇道:“我們……我們去見天河幫幫主,然後去尋位大有本事的大夫為妳治傷。”
吳天德哦了壹聲,微微閉上雙目休息,只道那天河幫幫主是恒山派的朋友。此時吳天德已經醒來,再躺在自己腿上,儀琳只覺甚是不自在,小腿肚子壹個勁兒地抽筋,忙扯過來壹塊苫子,卷起來墊在吳大哥頭下面。
長寧渡口,只是壹個小渡口,不過從這條支流倒可直趨黃河,天河幫的人是混水路的,這個小渡口雖沒有自己幫中兄弟,這條水路卻是極熟。車子停在渡口旁,兩個青衣人下馬去尋渡船。便在這時又有三騎從遠方馳來,到了渡口,四下張望尋找渡船,恰見兩個青衣人引了條渡船過來,不由大喜,連忙道:“船家,船家,快過來,載我們過去”
這些水上的好漢平日裏就眼高於頂,聽見這幾人要先行過去,頓時就有兩個青衣漢子回頭罵道:“滾妳媽的,天河幫的兄弟在此,哪裏輪到妳搶在大爺前頭?”
這三人本是嵩山派弟子,均是二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領頭的叫沈鵬,嵩山派劍掌雙絕,他在兩者上的造詣在同輩同門中均稱翹楚。此次三人從京中急急趕回來,只因三天前萬歷帝剛剛駕崩,新皇已登基。皇帝駕崩的消息還未傳遍天下,東廠、錦衣衛就為了勢力的重新劃分明爭暗鬥起來,新帝更籌劃讓自己的心腹魏進忠組建西廠,與東廠劉公公分庭抗禮,錦衣衛也站在魏進忠壹邊,劉公公捉襟見肘,急需左冷禪派人進京相助,是以三人急急趕回,向左冷禪傳報告消息。
三人正心急如焚,壹聽是天河幫的人,怎麽會放在眼裏?沈鵬壹聲冷笑,對穿著壹身黑衣的四師弟陸忍道:“師弟,牽馬上船。”
天河幫見對方根本不把天河幫放在眼裏,勃然大怒,壹個青衣漢子壹抖手中紅纓槍,撲楞楞抖出碗大的壹團槍花,直紮陸忍的前胸。
陸忍側身壹避,用劍鞘磕開槍尖,抽出長劍反手便刺,魚老大此時站在車子右側,救援不及,見了這黑衣人用的長劍,不由吃驚道:“是嵩山派的,老六躲開!”
陸忍為人陰險刻薄,那使槍漢子又大意以為是普通江湖人,這壹槍使老了,抽身不及,陸忍壹劍便刺在他肩頭。嵩山派用的劍較之江湖上普通的長劍本就長出三寸,這壹劍搠了個對穿,疼得使槍漢子壹聲大叫,身子撞在車上,將那騾子驚起,向前便跑,二楞子連忙伸手緊緊抓住韁繩。
魚老大雖不欲與嵩山派發生爭鬥,但此刻壹見了血登時大怒,招呼兄弟們就要沖上去。儀琳萬萬料不到這些江湖好漢壹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吃驚地從車裏站起來,沈鵬見車中站起壹個小尼姑,吃了壹驚,見她手中的劍分明是恒山劍派的,暗想:恒山派怎麽和天河幫搞在壹起?
嵩山派想壹統五嶽劍派,對於其他四派有何異動最是關心,見這尼姑甚是可疑,縱過來向車內壹望,不由呆住,車內這人滿臉胡茬,容貌五官十分熟悉。他在劉正風府上就是被這人用計擒住,被幾個普通衙役捆住,還在身上踢了好幾腳,引為生平大辱。後來回山稟報於左冷禪,左冷禪曾命他帶人趕赴福建調查此人底細,只是他趕去時吳天德正在龜島上,再後來便聽說此人得罪了朝廷,被削去官職,下落不明,想不到竟在這裏發現。
沈鵬這壹見大喜道:“是姓吳的那狗官,這回落到我手要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
壹個持著烏黑雙杖的天河幫眾正與人合攻陸忍,聽了不假思索地道:“那是我幫幫主要抓的人,識相的滾遠些……”他本想擡出幫主來,讓嵩山派的人有所顧忌,哪曾想沈鵬恨吳天德入骨,便是說天河幫主的朋友,那也是壹定要抓走的,何況也是對頭。伸手便去抓吳天德。
魚老大從馬上跳下來,直躍到車前,兩柄分水刺矯若遊龍,阻止沈鵬抓人。那些人並不知幫主與這吳天德是友是敵,私下揣測是敵的可能大些,剛剛情急之下,便未加掩飾地道了出來,聽在儀琳耳中卻令她大吃壹驚:原來這天河幫是在騙我,他們也要抓吳大哥。眼見七八個天河幫幫眾與三名嵩山劍的弟子戰作壹團,儀琳壹咬牙,抱起吳天德躍下車就逃。
沈鵬看見急躍過來,伸手去抓儀琳,魚老大的分水刺刷地壹點,沈鵬揮劍格開,手指壹把抓住儀琳衣裳,嗤地壹聲撕破了她的緇衣,露出貼身小衣來。
儀琳又羞又窘,可是懷裏抱著吳天德,也無力去掩飾,只是發足狂奔,沈鵬壹心要留下吳天德折磨至死,但魚老大壹對分水刺雖然不是陸上的利器,可是使起來角度刁鉆,攻擊狠毒快捷,沈鵬被他纏住,邊打邊追,好不容易抽個空隙壹記嵩陽鐵掌拍在儀琳背上,腰間卻被魚老大趁機剮去壹塊肉,疼得沈鵬壹哆嗦,殺心頓起,轉身面對魚老大,手中壹柄鐵劍運招如飛,式式直奔要害,只想先結果了這漢子。
儀琳被他沈重的掌力擊中背心,頓時喉頭壹甜,壹口鮮血吐在吳天德身上。她眼前壹黑,只覺天旋地轉,想到吳天德還抱在懷中,若是自己就此倒下,吳天德必被那惡人害了,硬生生壓下欲嘔的鮮血,踉踉蹌蹌逃了開去。
儀琳抱著吳天德也不知跑了多久,胸口翻滾欲嘔,她自知若是再吐出口血來,那便再也沒有力氣逃命,緊咬著牙關使足了力氣奔跑,只想著多逃開壹些,吳大哥便多壹分活命的機會。
吳天德被抱在懷中,雖無力掙紮,卻能瞧見她臉色,見她模樣心中不忍,對儀琳道:“儀琳妹妹,妳放下我去找找幫手,這樣我們兩人都跑不了的……”他知道若要儀琳壹人逃走,她是萬萬不肯,所以只想誆她離開。儀琳雖單純如壹張白紙,聽了這話也知道是吳大哥想騙她逃生,現在天河幫和嵩山派都要抓他,自己孤身壹人,去何處尋找幫手?
儀琳咬緊牙關搖了搖頭,又奔了許久,只覺腳下如同灌鉛,實在已邁不開步子,見前邊壹個山坡,坡上種著壹片瓜田,坡右河邊有片灌木叢,便抱著吳天德向那邊走過去。進入矮樹叢中只十幾步,儀琳腳下壹軟,壹跤跌在地上,右膝重重地磕在河邊石上,頓時鮮血滲出。
她也顧不得磕破的右腿,忙輕輕將吳天德放下。吳天德見她臉色潮紅,俏麗的臉蛋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不禁感動莫名,伸出壹只手握住了儀琳的小手,輕輕喚了聲:“儀琳……”
儀琳被他的大手握住,本已跳得甚急的心臟更加不爭氣地撲通撲通跳了起來,本待將手抽將出來,聽見他叫自己儀琳,心中壹軟,那手由他握住,胸中氣滯了半天,忽地又吐出壹口鮮血,那傷勢再壓制不住,只覺眼前壹黑,身子壹軟,慢慢倒在吳天德的身邊。朦朧中只聽見吳天德壹聲聲焦急地喚著:“儀琳,儀琳……”
儀琳暈厥之際迷迷糊糊地想:“吳大哥怎麽地不叫我儀琳妹妹了?他叫我儀琳,好似……好似比儀琳妹妹更好聽了些呢……”
昏昏沈沈地,也不知過了多久,儀琳幽幽醒來,乍壹醒覺,立即便想:“吳大哥呢,他有沒有事?”忽然感覺口中有甜甜的汁水滴進來,猛地睜開眼,只見天色已昏黃,自己半躺在吳大哥的懷中,他手中正舉著半塊西瓜,將汁水擠進自己嘴中。
儀琳心口發悶,也不知是不是那壹掌的傷勢發作,她強撐起身子,道:“吳大哥,妳……妳……”忽地想起那瓜田在叢林外十多丈的地方,吳大哥那麽重的傷勢要用了多大的力氣爬出去,取了西瓜再返回來餵給自己吃?擡眼看見那胸口繃帶已滲出血來,不由心中壹痛,淚珠兒在眼中打轉,話聲哽在喉中說不出來。
吳天德見了她傷心模樣,輕聲哄她道:“傻丫頭,吳大哥見妳醒來,不知有多高興,妳怎地反而要哭了出來,難道小儀琳是水做的不成?這壹天盡見妳流淚了,好妹妹,笑壹個給吳大哥看看。”
儀琳見他傷勢頗重,臉色蒼白如同蠟紙,還強作歡顏哄自己開心,不想違逆他的意思,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勉強牽起嘴角抿出壹個笑臉來,隨即扭過頭去,兩行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怕吳大哥看見,不敢伸手去拭,任由淚珠兒壹顆顆落在襟上。
她扭頭之際眼淚已溢出,吳天德故作不知,柔聲道:“儀琳模樣最是叫人痛惜,妳可千萬哭不得呀。若是吳大哥壹見了妳笑,便會高興好幾天,若是壹見了妳哭……”他故意頓口不說,果然勾起儀琳的好奇心,悄悄拭了拭眼淚,問道:“見了我哭……怎樣?”
吳天德故意嘆氣道:“吳大哥壹見了妳哭,便會傷心好幾年!……”儀琳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嗤壹笑,嗔道:“吳大哥盡瞎說,哪有人會壹傷心便……便……”她扭頭瞧見吳天德促狹的笑容,恍然悟到他是在哄自己開心,不禁又是害羞又有些歡喜,連忙扭回了頭不去看他,有心想說壹句話,卻癡癡地半晌說不出來,就那麽迷迷瞪瞪過了半晌,壹陣微風吹過,感覺到背上涼意,才忽地警覺,不禁“啊”地壹聲叫,返身抱住了身子。
吳天德奇道:“怎麽了?”儀琳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咬著嘴唇半天不說話,眼見吳天德瞧著自己,卻再不敢轉過身去,好半天才吃吃地道:“我……我的衣服……”
吳天德恍然大悟,笑了兩聲,牽動胸口壹陣疼痛,不敢再笑出聲,但心中卻暗暗好笑:在自己那個時代,女子便是穿著三點式在男人眼前晃,也全不當回事,她外袍雖破,裏邊小衣也極肥大,又不會被人看見什麽,怎地羞成這般模樣?
他壹邊躺下,壹邊道:“剛剛吳大哥去……摘瓜給妳吃,看到瓜棚那兒掛了幾件衣裳,等天黑了便去偷了回來換上吧。”
儀琳聽見偷字,吃了壹驚,忙道:“偷竊是佛門五戒中的第二戒,那可使不得。”吳天德嘆道:“這也戒,那也戒,事急從權有何不可?佛門怎麽那麽多戒持?”
儀琳道:“佛門五戒,是佛門四眾弟子的基本戒,不論出家在家皆應遵守的。五戒是不得殺生、不得偷盜、不得邪淫、不得……”她說到這裏忽地想起自己已經破了壹戒了,不禁心中大羞,吳天德半閉著眼睛聽著,忽見她閉口不言,奇怪地望了她壹眼,心想:“這小丫頭莫不是讀書偷懶,忘記了吧?”
儀琳心中怦怦亂跳,不斷地對自己說:“我那是在救人,何況吳大哥又不知道……”又想吳大哥又不是佛祖,難道他不知道便不算犯戒了不成?
吳天德見她怔怔出神,只當她真的背不出來,為免她難堪,忙笑道:“呃……我又不是出家人,五戒聽來無趣得很,不如妳給我講講佛門的故事吧。”
儀琳驚醒過來,聽見吳大哥要聽故事,不由壹怔,她從小到大何曾聽人講過故事,想了半晌才想起師父對師姐妹講過壹部天竺高僧寫的《百喻經》中,記載了許多故事,仔細想來竟有壹位大將軍的故事,忙對吳天德道:“佛家有好多故事,我從壹位高僧的旅行日記中見過壹則故事,講給吳大哥聽吧。”
吳天德點頭稱好,儀琳想了壹想,緩緩道:“據說,很久以前,有壹個國家,那個國家有壹位大將軍,立下了好多功勞。後來,新的國王登位,他妨恨那位大將軍在百姓心目中比自己還有威望,就找個借口將那個大將軍殺了。”
吳天德嘿然道:“功高震主,自古做皇帝的都是這樣!”儀琳“啊”地叫了壹聲,奇道:“我師父也是這麽說的,妳怎麽知道?”吳天德啼笑皆非,這道理誰不明白,這小妮子難道以為只有她師父才明白麽?
儀琳見他瞧著自己微笑,臉上壹紅,忙接著道:“那位大將軍有十八位忠心的部下,那時都做了大官兒,他們棄了官職,保護那位大將軍的兒子逃出國去。國王派了好多人去追殺他們,這十八位部下的父母妻兒都被國王殺了,等他們逃到壹個沙漠時,只剩下那位大將軍的兒子和兩位將軍,他們只要穿過那片沙漠,就能擺脫國王的追兵了。”
儀琳出神地想了壹下道:“兩位保護大將軍兒子的將軍,身上都負了不輕的傷,他們帶了糧食在沙漠中走了好久好久,都沒能走出沙漠。糧食漸漸不夠了,他們就省著吃,但是那位大將軍的兒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有壹天他餓得受不了,向保護他的那位將軍要吃的,將軍說必須省著點吃才能走出沙漠去,要他忍耐壹些。那位大將軍的兒子懷恨在心,晚上偷偷拿了匕首要殺了那位將軍搶奪吃的,那位將軍睡夢中醒來,察覺有人要殺自己,匆忙間壹揮手,那位大將軍的兒子不懂得武功,匕首竟刺入自己的胸口……”
吳天德本來對聽故事並不感興趣,但是聽到這裏也不禁“啊”了壹聲,那十八位將軍拋妻棄子,歷盡艱辛要保護他逃出去,想不到最後卻……他連忙追問道:“那後來怎樣了?”
儀琳搖了搖頭,半晌道:“大將軍的兒子死掉了,那位將軍清醒過來,整個人都傻在那兒,後來……”儀琳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道:“那位將軍過了不知多久忽然發狂地大喊大叫,用刀子在……在那位將軍的兒子身上不斷地砍,再後來……後來他又殺了和他壹起逃出去的另壹位將軍,帶著大將軍兒子的頭顱回到了自己的國家,國王給他好多賞賜,他成了國王的親信,開始大肆屠殺起忠於大將軍的人來。”
儀琳講完,兩個人都靜了下來,過了會兒,儀琳說“師父說,佛經裏記載了這個故事,是說成佛成魔只在壹念之間,因果實在奇妙得很。”
吳天德瞧她壹副虔誠模樣,想像她清燈古佛度過壹生,心頭忽然堵得慌,他對儀琳道:“吳大哥也講個故事給妳聽吧”
儀琳瞧了瞧他,微笑道:“好呵,吳大哥講給我聽……”只覺得吳大哥的模樣那樣粗豪威武,居然會講故事,甚是有趣。
吳天德道:“從前,有壹對夫妻,他們婚後曾經做了首詩,說:‘連就連,妳我相約過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儀琳聽了心中好生感動,插口道:“那他們壹定是十分恩愛的了。”
吳天德道:“嗯,可惜,過了幾年,那位妻子因病死了,丈夫傷心欲絕,壹病不起……”儀琳“啊”地壹聲,神色間大是惋惜同情。吳天德繼續道:“那妻子死後,遲遲不肯投胎,就站在奈何橋上等著她的丈夫,要與他相約壹起投胎。”
儀琳感動極了,雙掌合什,微微閉上雙目,仿佛在為那對夫妻祁福壹般,吳天德笑了笑,又道:“過了三年,那個丈夫因為思念妻子,終於也去世了,到了奈何橋上,夫妻二人壹起投胎轉世。”
儀琳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只覺蒼天果然眷顧這對有情人,沒有令人失望。只聽吳天德道:“轉世之後,那個丈夫投胎在壹個大富之家,那個妻子投胎在壹個普通農人家庭。他們長大以後,丈夫漸漸記起前世曾與心愛的人有過這個約定,於是到處去尋找妻子,只要見到長得很有靈性、像極他妻子的人,他就娶回家來,可是發現不是他前世的愛人後,他就舍棄了妻子,繼續去尋找,他壹生娶了許許多多妻子,可是始終不曾找到自己的愛人。其實,他前世的妻子,壹直就在他的家中,在他身邊當個小丫環……”
儀琳十分失望,喃喃地道:“怎麽會這樣,他們那麽恩愛……怎麽會……”
吳天德道:“原來,妻子在奈何橋上等待她丈夫的三年裏,身上的靈氣不斷消散,那些經過投胎的女子,沾了她的靈氣,才會被她丈夫誤認為是她。而她自己,轉世後卻變成了壹個普通人,雖然日日就在前世丈夫身邊,可她卻記不起來,而丈夫也認不出她。”
儀琳十分難過,壹時不知說些什麽好,只覺得這故事給人帶來太多太多的傷心和遺憾,想像兩人前世的海誓山盟,後世的壹生相對無緣,只覺人生殘酷莫過於此。
吳天德望著她,輕輕地道:“這個故事是說,與其寄托於虛無縹緲的來世,不如好好珍惜今世的生活。佛家講修來世,誰記得妳的今生是前世如何修來?妳壹心求佛,到底要求來世得到些什麽呢?如果今世有機會去得到那些幸福,為什麽要舍棄它,卻寄托於不可預見的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