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神仙何人

　　兩條幾百上千斤重的鯰魚在小溪邊挖了個坑，躲了起來，又被武人找出。
　　小溪太淺，不能供它們本體通行，化作人形又太顯眼，只得出此下策，不料還是被找了出來壹時只得連連求饒。
　　“英雄饒命！”
　　“饒命！”
　　“我們不是兵將！”
　　武人卻不放過它們，只是冷哼壹聲，將就邊上蝦將軍掉落的長槍，幾槍就將它們刺死。
　　其余武人也都沒有閑著。
　　有的點了火把，結伴踏進鼉龍王的洞窟，搜尋妖怪財寶。
　　有的扒拉著黃鱗侍衛的鱗片、蝦蟹兵將的甲殼，又撿起那些骨劍與長槍，有人說要留個紀念，有人說拿到市上興許能當個稀奇物件賣錢，有人說要做壹件貼身的黃鱗內甲，有的說要磨壹片護心鏡。
　　遠處天坑中央，道人緩步行走。
　　林覺停在壹個大坑前，低頭看去，又俯身從坑中撿起壹株枯萎的球根花。
　　只是壹根短小枝條，根部包裹成壹個球，上面開了壹朵花，又全都焦黑枯萎，待得林覺將它撿起後，頂上的那朵幹枯梨花立馬就掉落了。
　　“呼……”
　　林覺吹了壹口氣，用手擦了擦。
　　空中頓時掉落許多碎屑，露出裏頭壹枚指甲蓋大小的金色珠子。
　　珠子渾圓，表面光滑，放在手心重約二兩。
　　“上品金精……”
　　這大概是此戰最大的收獲了。
　　身邊又是壹道清風。
　　林覺轉頭壹看，乃是扶搖乘風而來，輕巧落在他的邊上。
　　此時的它又變得和貓壹樣大了。
　　自家狐貍傳承了瑤華娘娘的神通，有爭鬥取勝後從妖怪自然散溢的精純之氣中吸取法術神通的本能，林覺自然知曉它剛才幹什麽去了——大概便是對著鼉龍王、雞仙人與犀將軍的屍身壹陣猛拍報復，然後吸氣罷了。
　　卻見狐貍仰頭看他，對他說話：
　　“耗子！跑了！”
　　聲音清脆，話語簡短。
　　“這不怪妳，那鼠妖會土遁，只要沒有克制的神通，或者設計引它入甕，又或者壹直追它到法力耗盡，是捉不到它的。”林覺點點頭，將這枚金精揣進了自己懷裏，貼身攜帶，同時對扶搖安慰誇贊道，“妳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印記！”
　　“嗯？”林覺怔了壹下，反應過來後，頓時十分意外，忍不住低身撫摸它的頭，“還是妳厲害啊！”
　　“狐貍！聰明！”
　　“自然自然……”
　　“追！”
　　“截殺之仇，當然要報，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它逃掉了！”林覺語氣堅定，“不過也不必急於壹時，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嚶？”
　　“走！”
　　林覺頓時轉身。
　　狐貍便也隨之轉身。
　　身後幾個江湖武人看見他們，腦中好似又閃過了此前道人獨鬥妖王，與妖王鬥法的場景，連忙抱拳行禮，壹開口就是問：
　　“敢問真人是哪位神仙？”
　　“嗯？”林覺聞言，只得回道，“在下只是壹名道人，不是神仙。”
　　話語壹頓又對他們說：
　　“不過諸位好漢今日能來這裏，憑手中刀劍斬妖除魔，對於此時被那些妖怪關在地牢中當做血食的眾多百姓而言，也已經是神仙了，又何必再敬什麽神仙不神仙？”
　　“地牢？”
　　眾多江湖武人這才想起羅僧此前說的話。
　　“隨我來！”
　　林覺對他們回了壹禮。
　　狐貍已經從他的話中領會到了他要去哪裏，便只輕輕壹跳，就乘風前行，它的身姿輕靈優雅，好似無憂無慮的山中精靈，又讓人不禁想起方才那頭與猛虎差不多大小、戲耍犀牛精的三尾白狐。
　　壹群武人快步跟上。
　　穿過壹間狹小的山洞，裏面傳來壹陣惡臭，又隱隱傳來壹些哭泣沙啞的哀嚎之聲，眾多江湖武人互相對視，立馬加快了腳步。
　　幽深的地牢，只有微光，不見天日，此時已經無人看守。
　　裏面不知關了多少人。
　　其中大部分是魏水兩岸的百姓，也有行船路過又被掀翻的文人書生，乃至富貴人家、歌姬舞女。
　　住在魏水兩岸的百姓，亦或是常常來往此地的人，大多都曾聽說過此地壹位大妖吃人的傳聞，只是傳聞多種多樣，真真假假，難以分辨。有人不信，只當做是和別地妖鬼故事壹樣的傳說，有的相信，卻要麽半信半疑，要麽因為種種原因，依然居住或來往於此地。
　　卻是直到被那妖王捉住，關進洞窟，說是要在妖王壽宴上作為食物，他們才真切領會到傳聞的可怕。
　　壹連十幾天過去。
　　有時他們覺得他們像是被關押待宰的牲畜，有時又覺得連牲畜也不如，像是壹個魚簍中的魚蝦。
　　皆因集市上販賣宰殺牲畜，也多少會讓牲畜過得好壹點兒，不會這般人擠人，也不會放任重病垂死的人也不管，有死了的人也不管，就任活人和病人死人擠在壹起，以至於身邊還見得到白骨，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遇難者了。
　　甚至連魚簍也有不如。
　　魚簍中的魚雖然也是擠在壹起，不管死活，可終究每空壹次便會清理壹次，那些死了的也會被趕緊賤賣或是丟掉。
　　這些妖怪竟連這也完全不管。
　　直到前面兩天，又有妖怪來告知他們，今年妖王壽宴上不吃人了，有高人要用他們的頭發和指甲煉丹，如此壹來，倒是逃過了“壽關”。可顯然自己也是不可能因此被放走的，那些妖怪也說，等抓到新的人，仍是會將他們吃掉，有死的人、長不出頭發的人，也會被吃掉。
　　在此既是等死，也是煎熬。驚懼的人早已哭喊壞了嗓子，唯留此起彼伏的哀嚎嘆息聲、哭泣求饒聲、咿噓哀哉聲。
　　直到這壹日。
　　不知為何外面和頭頂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隆聲響，像是打雷，又像地龍翻身。
　　絕望之中有人猜測，會不會是神仙在除妖？
　　好歹是多了壹點希望。
　　可是眾人也都知道，傳說這只妖怪在此作亂多年，若有神仙要來除妖，早就來了，他們根本不會被抓到這裏來。
　　地牢之中沒有天日，不知時刻，那轟隆聲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停歇。
　　沒過多久，洞中便有了腳步聲。
　　“蓬蓬篷……”
　　墻壁上的火盆莫名點起了光，接二連三，堪堪照亮洞窟，映照出來到他們面前的眾多人影。
　　不是神靈神官，不是天兵天將，而是壹些身著布衣的江湖武人。
　　還有兩名道人與壹只狐貍。
　　這些江湖武人雖都手提兵刃，蓬頭垢面又兇神惡煞，且全都帶著傷勢與血跡，宛如剛來到人間的魔頭，可也看得出來，這些武人與此前他們見到的那些化作人形的妖魔有著明顯區別。甚至於看見他們後，這些武人中也有壹些明顯紅了眼睛。
　　壹切疑惑都被求生的希望給沖淡。
　　可眾人心中剛升起希望，又看見這兩名道人和那只狐貍，見其正是幫那妖王煉丹的道人，頓時又壹陣驚恐，紛紛往後縮去。
　　“諸位莫怕！
　　“我們並非妖魔，也非惡人，此時乃是前來除妖，救諸位出去的。”
　　只見那道人溫和說著，對他們行禮，也對他們解釋道：
　　“那日之事，實屬無奈。
　　“此地妖王乃是壹頭鼉龍，作惡多端，吃人無數。
　　“它在此地盤踞多年，道行很高，已近成仙，手下還有兩位客卿大將，而我們修行日淺，道行微薄，只能設計讓他吃下我們煉制的毒丹，且在諸位英雄好漢的相助下，才能有取勝的把握。
　　“之所以取諸位的頭發指甲，也只是想讓諸位活到今天罷了，無奈之舉。諸位就權當是效仿古人，以切發代了斬首，換了壹命吧。”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壹個敢出聲。
　　道人身後的江湖武人聽聞，這才恍然明悟，隨即壹片嘩然壹聲。
　　難怪羅公要讓他們在遠處埋伏等待！
　　難怪來到這裏時，他們已經鬥上了。
　　這豈不是孤身入虎穴，在刀尖上行走？
　　壹時不由驚嘆於面前兩位道長的計謀與膽氣，敬佩不已。
　　隨即連忙與眾多百姓解釋：
　　“是啊！我作證！外面妖怪已經被除！妳們出去就看得到了！”
　　“現在就可出去！”
　　“莫怕莫怕！撿回腦袋了！”
　　“我來開鎖！”
　　當即有個武人走上前來，手持壹把圓環虎頭大刀，朝著地牢鐵索用力壹劈，長刀劃破空氣，是能用肉眼看得出的力量。
　　便只聽得啪的壹聲！
　　粗大的鐵索應聲而斷！
　　“吱呀~”
　　壹聲酸澀輕響，可在此時的地牢中，卻無疑成了最清晰悅耳的音符，在眾人心中蕩開止不住的漣漪。
　　眾多百姓面面相覷，既想往前，卻又害怕，既想逃出生天，又怕出了這門後迎上來的就是壹把鍘刀，而這壹切不過是妖怪戲弄人的把戲罷了。
　　可是卻見面前的道人對他們行禮。
　　“往前壹步，便是生天。”
　　終於有人踉蹌邁步，隨即便像是引發了連鎖反應，數百人紛紛往外湧去。
　　道人與武人也只得讓開道路。
　　第壹個人沖出狹窄山洞，呼吸到外面帶有血氣的新鮮空氣，陽光撲面而來打在臉上，既覺得暖和，也讓他們睜不開眼睛，只得以手遮眼。
　　待得適應之後，不禁楞住發寒。
　　外面赫然是壹片雜亂的戰場——
　　不僅草叢地面壹片狼藉，到處都是妖怪的屍首，有的還保持著人的樣子，有的已經變回原形，是壹只只巨大的蝦蟹魚妖，還有壹只斷了頭的有人高的巨大公雞，壹頭壹丈多高的人形犀牛。
　　到處都是散落的兵刃滿地碎石，坑坑窪窪，連山崖都似有斷裂。
　　說這裏是天兵天將留下的戰場他也信。
　　身後湧來的人無意識的撞了他壹下。
　　可是之後就再也沒了動靜。
　　最先沖出山洞的人回頭，只見得身後的人要麽和自己開始壹樣，被光晃得睜不開眼，要麽便如自己剛剛壹樣，緩過來後，睜開雙眼，頓時便被眼中倒映出來的這幅景象給震驚得無以復加，說不出話來。
　　後方洞中還不斷有人沖出來，甚至擠攘摔倒在地，可看見這壹幕，仍是壹樣，別的什麽也忘了。
　　好半天才有人回過神。
　　“神仙……”
　　壹時不知多少人呼喊神仙二字，朝著身後走出來的兩名道人與武人們跪成壹片，不斷叩首，為逃出生天而哭喊。
　　“我們不是神仙，諸位也莫要多禮，緩過來後，出了前方山洞，就是河邊，沿著河邊就能離去，之後就請各自回家吧。”林覺雖然勸解，卻也並沒有逐壹制止他們，只是坦然離去。
　　亮得使人難以睜眼的強光中，兩名道人與狐貍越走越遠，唯有狐貍童心，回頭多看他們幾眼，眼中滿是好奇。
　　武人則是嘻嘻哈哈，同樣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