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月下老狐

　　血紅夕陽，金色天光，宛如幕布。
　　幕布之下幾顆黑點被丟過來。
　　又有兩枚飛鏢朝之射去。
　　嘭嘭兩聲！
　　兩顆黑點頓時被淩空打爆，炸成黑煙，像是幕布上暈開的墨團。
　　剩余兩顆仍然飛來。
　　林覺閃身騰挪，敏捷避開。
　　這些梨兒既是樹妖修行的死氣精華，也是它的法器，壹旦落地，仍是炸成濃重的黑煙死氣。
　　卻見道人持著長劍，壹掌推出，壹口吐氣，便是兩道烈焰。這些黑煙死氣還沒來得及彌散開來，被靈火壹燒，就滋滋化成了臭氣消散於空中。
　　道袖揮來清風，臭氣也被吹散。
　　扭身壹看，卻見梨樹連連抽動，那形態像是在狂風之中纏鬥，其實是在不斷的甩動前後左右的枝條。
　　不知多少梨兒被扔過來。
　　林覺知曉其中除了死氣，定然還有異樣，頓時閃身躲避。
　　梨兒太多避不開，便屏住呼吸，以純陽靈力護體，同時右手壹陣發力，左斜撩劍再反手提撩，抹劍斜劈，夕陽下只能見到連續幾道劍光，甩到面前的零散梨兒也被斬碎，全都在空中炸成黑煙。
　　剎那間好似將道人包在了裏面。
　　然而只是下壹瞬間，黑煙中就透出火光來，起先如夕陽，卻只是壹眨眼就沖破了黑煙的封鎖，朝四面八方轟然湧出來。
　　黑煙自是消失得壹幹二凈。
　　林覺略微有些頭暈，甩了甩頭便恢復清明，持劍上前兩步，已到梨樹的身前。
　　不知為何，又閃電般後退壹步。
　　“刷！”
　　壹根樹枝從他面前甩過。
　　“呵呵……”
　　道人卻好似不覺得驚險，反而笑了。
　　不見他上前，不見他用劍，只是右手收劍，左手往前推出壹掌。
　　不知從袖裏來還是掌中去，乃是壹條洶湧的火柱，眨眼之間就撞在面前的梨樹上。
　　梨樹不是枯樹，枝繁葉茂，葉子不是枯葉，枝條不是枯枝，本來若是尋常火焰，如山下把戲人吐的火，燎幾下也不能將水嫩的枝葉燒壞，可這道士使出的火卻顯然不是尋常火焰。
　　只見得火焰沖去之時，本來也被那梨樹繁茂的枝葉所擋，可下壹瞬，那火焰竟是朝裏鉆去。
　　壹眨眼，火光就到了梨樹內部，再壹眨眼，就從枝繁葉茂、雨水都淋不透的梨樹背後沖了出去。
　　不到常人壹息，竟然就燒穿了。
　　只聽得壹聲難以描述的酸澀聲響，似是那梨樹的痛呼慘叫，聽起來又像是尋常坐的木椅沒有裝好、坐起來搖晃發出的聲音，再放大個壹百倍。
　　道長收掌，火焰熄滅。
　　梨樹身上頓時出現了個空洞，空洞中所有葉子全被燒光。枝丫倒是沒有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被燒空，可剩下的光禿禿的樹枝卻也焦黑成炭，甚至壹些細小的枝丫冒著火光，像是燒過又被吹熄明火的柴，樹上掛滿零星碎火。
　　林覺轉頭看了壹眼旁邊田裏。
　　老丈的騾子被扶搖牽到了那邊，剛才也有壹兩顆梨兒被甩到那邊，落地炸成黑煙，卻見那狐貍也張口壹吐，竟吐出清風，將之給吹走了。
　　此時老丈和狐貍都正看向他。
　　壹個眼中滿是震驚。
　　壹個清澈嚴肅。
　　似是見他對付這梨樹很輕松，扶搖便沒去幫忙，而是又壹轉頭，看向了後面。
　　如果說林覺對付這梨樹還算穩當、靈火正好克制木妖的話，小師妹面對這塊巨石，便像是錘子見了釘子、菜刀見了白菜。
　　這巨石沒有什麽，只是會滾動，有萬斤之重，堅不可摧。
　　倘若站在這裏的是三師兄，哪怕他的幾十號豆兵可以輕松剿滅上百號江湖好手，能滅壹個猖狂山寨，面對這塊萬斤之重的巨石恐怕也會頭疼。換作別的什麽道人怕是也難有破敵之策，就算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也難以將之摧毀。
　　奈何站在這裏的乃是小師妹。
　　便見巨石轟隆隆的滾來。
　　田地本來就軟，被它壓過，頓時壹條深深的溝壑，小路也輕松被它壓壞，給人的感覺勢不可擋。
　　小師妹卻只是滿臉專註，負劍站在小路上，壹眨不眨的盯著它，等著它來。待它滾得近了，才調整身位，待它來到自己面前了，便陡然閃身。
　　巨石帶著風從她旁邊滾過去，而她就這麽輕描淡寫的避開了。
　　不知何時長劍已插在地裏。
　　小師妹早已擡起雙手，此時心裏只有壹個想法——
　　妳可知我這兩年在黟山修了多遠的路？妳可知黟山上的路，每往前修壹寸，我都要打碎多厚、多寬的花崗巖？
　　啪！啪！
　　左右兩掌，拍在巨石上。
　　壹觸即收，幹脆利落。
　　巨石仍然往前滾去，似乎毫無影響。
　　只是滾出不到壹丈遠，就已經出現了裂紋，再滾出壹丈，已然裂開，崩解於地，只從石頭中流出黑漆漆的像泥漿似的液體。
　　“以前師兄可沒有騙妳，我們黟山浮丘觀是真有‘齏石’這門法術的！”
　　小師妹拔出長劍，往前走去。
　　走過碎石，往前看去。
　　卻見師兄提著江湖人送的長劍，也是從容極了，圍著梨樹繞圈，用掌推出靈火，而那梨樹早已經成了壹棵火樹，並在火焰焚燒之中瓦解崩塌。
　　兩人很快站到了壹處。
　　太陽落山了壹半，還剩壹半在地上，天邊壹片橘色，路都被照黃了，山中路旁只剩壹堆碎裂的巨石和壹棵燃燒的死樹。
　　扶搖也銜著韁繩跑了過來。
　　“幹得好……”林覺接過韁繩順便摸摸它的頭，“這件事比除妖重要。”
　　“師兄我呢？”
　　“師妹也厲害。”
　　林覺說著，卻聽有馬蹄聲，轉頭壹瞥，看見幾名道人迎著夕陽從身後遠處走來，腳步匆匆。
　　警惕來者不善，可是仔細壹看，卻是仙源觀的幾名道人。
　　壹名中年道長，帶了三名小道士。
　　甚至那名雲逸小道長也在其中。
　　林覺頓時就知曉了——
　　仙源觀也下山了。
　　夕陽下雙方互相行禮，各去壹方。
　　……
　　林覺二人牽著騾子繼續往前。
　　“兩位道長法力如此高強，妳們山中的師父，莫非是神仙不成？”坐在騾子背上的老者忍不住問道。
　　“哈哈……”
　　兩人笑了笑，沒有回應。
　　又是差不多中秋時節。
　　夕陽剛剛沈下地海，明月不知何時便已升到枝頭。
　　梨村顧名思義，種了很多梨樹，結了很多梨兒，這些梨兒每年都有壹部分是要上貢給皇宮的，因此哪怕離得不遠，憑著這些梨樹和土地，梨村的日子便要比小川村好過極多。
　　林覺路過之時，聞見梨兒香，順手便摘了壹顆，放進嘴裏嚼著。
　　“咵嗤……”
　　梨皮薄得好似沒有，碰到牙齒只覺得酥脆，壹咬下去，汁水充沛，嘴裏好似都裝不下了，又香又甜。
　　“果然好吃。”
　　“有的梨樹成了妖怪，道長可莫要……”
　　“不打緊。”
　　不知何時月光取代了日光，山河與梨林都被照得清楚，道路與遠處的村落都清晰可見。
　　“村裏還有人嗎？”
　　“跑了壹些出來，不過跑得不多，那些妖精把村子圍了起來，折磨人取樂。”老先生對他說道，“我們這些跑出來的，也不知道去哪兒，大多都躲在離得不遠的青帝廟裏。”
　　“青帝廟……”
　　“是啊。”
　　“老先生是先去青帝廟躲著，還是跟我們壹起進村？”
　　“老朽這把年紀了，哪消二位道長特地送老朽去青帝廟走壹趟？若是自己走夜路前去，又有什麽必要？”老先生看得很開，“道長盡管去，老朽在村外找個柴垛躲進去就是，要是不慎被妖鬼吞吃，就算命數在這裏了。”
　　“老先生大義！”
　　可是剛說完這句話，前方的扶搖便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前方枝上。
　　前路右側，枯樹枝上，掛著的正是壹輪明月。
　　樹枝幹枯纖瘦，沒有葉子，可卻有壹只狐貍沿著樹枝往上漫步，逐漸走到樹枝尖端，正在明月與他們之間停住，扭頭看他們。
　　月光勾勒出它的身影。
　　比狗略小壹些，身形纖長，立著耳朵，垂著尾巴，不是狐貍還能是什麽？
　　扶搖先覺疑惑，隨即警惕起來。
　　林覺二人也握住了劍柄。
　　只聽枝上傳來聲音：
　　“總算請了兩個道士來了！不過怎麽年紀這麽小？齊雲山的道士用完了嗎？還是妳這老東西不舍得花錢啊？”
　　聲音尖且刺耳，像人捏著嗓子說話。
　　不過聽著又有幾分蒼老的感覺。
　　“咦？”
　　又有壹聲驚訝的聲音。
　　卻不再是來自這只狐貍，而是前路左側的枯樹枝頭，不知何時竟也站了壹只狐貍，只是沒了明月相映：
　　“還帶了個什麽？像是尋常狐貍又不是，像是尋常狐妖又不像，什麽東西？”
　　扶搖眼神壹凝，仰頭直盯著它。
　　旁邊的林覺則是皺起眉：
　　“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左邊樹枝上的狐貍反問他。
　　“何必和他多說？大王有令，要將齊雲山的道士全部殺光，別的什麽道觀的道士也全都殺光，拿人頭去領賞就是！”右邊枝頭上的狐貍說道，隨即便仰起頭，壹聲狐貍叫，像是人啊的大喊壹聲。
　　遠處山林草中頓時壹陣響動。
　　坐在騾子背上的老者壹聲不吭，只是默默從騾子背上爬起，又提著衣擺躲入旁邊草林深處，是生是死，都不管了，只求不拖累到他們。
　　林覺自然看見了，卻也沒說什麽，只是和師妹對視壹眼，眼神凝重，伸手從懷中掏出三枚豆子。
　　“豆落風起，兵馬顯身！”
　　三顆豆子脫手便長，落地已成甲士。
　　三名甲士身材不壹，卻都高大威猛，壹人提著長刀，壹人持著盾刀，壹名手拿弓箭。後面兩人都腰橫長劍，身上的盔甲反射著冰冷月光。而月光下依然可見它們面部塗的鮮紅油彩，面容威嚴帶怒。
　　“三位好漢！隨我除妖！”
　　樹上的兩只狐貍頓時大驚失色。
　　又聽下方嗤嗤的拔劍聲。
　　“咒語通天地，神雷聚劍尖，法令指陰陽，真火映刃邊！”
　　咒語念到壹半，便是壹聲崩弦聲。
　　“倏！”
　　壹支利箭斜著刺向月下枝頭。
　　幸好狐貍敏捷，樹上的老狐陡然往前壹跳，好險躲過，看著身後被射斷的樹枝，露出後怕之色。
　　“三界五行齊助力，使我刀兵顯神玄！”
　　二人這才將咒語念完，長劍立時閃過靈光。
　　“妳們！妳們怎麽是修道法的道士？”右邊樹上的狐貍大驚道。
　　“妳這糟老頭子！我們念及以前的交情，特地放妳們壹家走，猜到妳會出去求助道人，還想著妳把道士帶過來，便饒妳全家壹條命！妳這老東西怎麽帶來的是兩個靈法派的道士！這叫我們怎麽領賞？”左邊樹上的狐貍也叫嚷道，“等我們殺了這些道士，定要妳好看！”
　　砰砰砰！
　　豆兵邁著沈重步子，各自站位。
　　只拿了長刀的豆兵走到前頭，拿了盾刀的豆兵站在他左側，拿了弓箭的豆兵則在後方搭弓拉箭。
　　不知何時，四面八方已聚來許多妖狐，有的是狐貍，有的是提著兵刃的人形，無論原形還是人形，全都壹身死氣。
　　林覺自然聽見了樹上老狐的話。
　　不過也沒必要理會就是。
　　“道友，黟山浮丘觀，林覺，受村民所請，特來誅除妳們。”
　　便見道人壹手持劍，壹手持鞘，將劍鞘壹丟，陡然沖向右邊老狐貍站的月下枯樹。
　　借著猛沖之勢，又借樹枝凸處。
　　道人身影像是拔地而起，只是剎那間，竟然就到樹枝頂上，與明月齊平。
　　老狐雙眼直直盯著他，隨時準備躲避，卻沒見那剛剛被道人丟掉的劍鞘在空中嗚嗚旋轉著，落地之時，包銅的末端正好打在地面它的影子上。
　　“哎喲！”
　　老狐莫名受擊，猝不及防之下身影壹偏，差點摔下枝頭。
　　好在這不知哪來的攻擊力道並不大。
　　下壹瞬間——
　　長劍揮舞，斬出壹月寒光。
　　裝著明月和狐貍的樹枝被輕松斬斷，明月依然高懸，狐貍卻是倉皇躲避，跳到另壹根樹枝上，手忙腳亂的扒拉好久才站穩。
　　月下幾縷狐毛，幾滴血點。
　　道人平穩落地。
　　老狐又驚又怒，直罵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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