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塗抹他的畫卷
亂世書 by 姬叉
2024-7-29 19:26
區區兩三日之後,京師鎮魔司就收到了來自巴蜀的信鴿。
鎮魔司上下壹片震驚。信鴿這玩意可不是隨便躲在什麽民房甚至地窟裏就能養的,它其實是遵循著極為嫻熟的路線歸巢,以前在巴蜀鎮魔司養的,妳讓它飛回來就只會飛回鎮魔司原址,那等於送肉上門給厲神通抓。鎮魔司隱匿潛藏之後根本訓練不了信鴿,這突然巴蜀過來的信鴿是什麽情況?秦定疆取下綁在鴿腳上的卷筒拆封壹看,眼珠子都瞪大了,第壹時間匆匆跑去找了唐晚妝:“首座,首座!巴蜀來信!”
巴蜀?唐晚妝怔了怔,微微壹笑:“何用驚惶,拿來我看。”
剛剛今天早上唐晚妝才收到趙長河從苗疆寫來的信,嗯,就是思思躲在桌下時寫的那壹封。信中詳細說明了靈族和苗疆如今的狀況、思思成為大理王的始末,並讓朝中派遣使者進行敕封與交流,以及是否在苗疆繼續設立鎮魔司與宣慰司等等。然後說即刻動身前赴巴蜀,希望有好消息。
最後說很想妳們……言辭真切,可惜因為“們”字,怎麽看都成了滑稽,被唐晚妝自動無視,上報夏遲遲開始安排苗疆事宜。
結果這邊夏遲遲和唐晚妝派遣去苗疆入駐的人選都沒選好,巴蜀的信就到了,跟戲臺子連演壹樣。
信件如下:
“親親晚妝如晤:不知道是苗疆的信先到還是這封先到,想我了沒?”
秦定疆就是看到前兩個字就趕緊跑路的,根本沒敢往後看。總覺得首座看了都要氣紅臉,首座那麽正經的人,就算和妳兩情相悅,也沒這樣拿公文說“親親”的吧。
誰也不知道在安靜的首座辦公房裏,唐晚妝偷眼左看看右看看,左右無人,那繃著的臉悄悄地就綻起了笑意,雙頰紅潤潤的,低聲嘀咕:“上封信肯這麽寫,我也不至於和陛下相看兩厭。什麽想伱們,誰跟他‘們’了。”
抱琴指著自己的鼻子,示意“這裏有人”,被自家小姐無視了。
抱琴索性直言:“早上那信這麽寫,確實是不會相看兩厭,只不過是陛下會撕了妳。”
“她打不過我,叫她師父來。”唐晚妝悠然撫信,繼續往下看。
抱琴:“……”
什麽正經的首座、大夏的忠臣。橘生淮北了屬於是,換了大漢,妥妥的逆臣。
“厲神通為民起義,是我看在眼裏的,至今不過半年多。然則如今再見,神煌宗上下初心所剩無幾,厲神通本人都有了點變化,唯司徒笑依然赤子……可知屠龍者成惡龍的輪回很難改變,壹旦掌權,有些心思就會起了變化。還好時間尚短,厲神通還沒完全變質,聽我說了壹些從根本上的為民之舉,顯見心有觸動,可以爭取。”
“其實應該有部分原因是他面子放不下。當初屠龍,說的什麽?匹夫壹怒,血濺五步,說得好聽,說得老夏都喟嘆無比。結果最後自己如果也帶著神煌宗變成另壹波大夏官僚,屆時激起匹夫之怒的人是誰、九泉之下他敢不敢見老夏、沙場之上敢不敢見妳我?我沒有直接這麽說,給他留了面子,但應當心照不宣。”
“如今他主動要重設鎮魔司,負責監察均田畝與官吏不法事,讓我組織原鎮魔司成員,這對鎮魔司兄弟們是個風險,但理應壹試。人心總是不斷在變化,我們的人加入,既是對官吏的監察,其實也是對他本人的提醒。每當看見鎮魔司的人,他應當會想起,有些事傳到趙長河耳朵裏會不會被笑話?於是思量。這也是他主動要鎮魔司的真意,他這是在自我提醒。”
“但既然有了鎮魔司,巴蜀政權的性質就變得有些微妙,忽然就有了點類似羈縻苗疆的性質,似乎隨時都可以轉變成大漢敕封蜀王。但這不是我們的目標,苗疆可以如此,巴蜀不行,它不能有王,必須是我們派遣太守管理。如今這壹步還沒法直接做到……我立鼎城門,其實藏了點定鼎乾坤的征服之意,厲神通居然沒搬走,說明他也在看後續。”
“看我們與關隴之戰、胡人之戰,看我的實力,看妳的兵鋒,真要被我忽悠幾句而投誠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怎麽說,他願意兵出漢中、也願意與我同赴塞外,這已經夠了,無愧初心,不能要求更多。剩下是我們的事情。”
“首先他對我提的壹些理念很重視,而這些理念確實可以開始研究是否能夠貫徹。有些事情要基於技術的進步來做,比如我知道我們有活字印刷,是老夏幾十年前就提出的,工匠做了出來。但至今易損而低效、紙類產量也有限得很,如果想全面開教育,受限於此就很難做到。”
“需要重視起來,凡事只缺壹個重視……這對我們的科考戰略也是有極大幫助的。希望召集能工巧匠,改進技術,降本增效,便於推開。當這事做了,傳到巴蜀,那便是我給他出題,看他後續怎麽接。”
抱琴在壹邊探頭探腦地看,看到現在已經兩眼圈圈。偷偷瞥了小姐壹眼,小姐臉上的紅霞早就褪了,眼裏閃爍的都是驚喜的光。
“真是了不起。”唐晚妝低聲自語:“定清河、平瑯琊、安苗疆,我不覺為奇,那基於武事,是他能做的。但巴蜀這事……簡直……誰說他只是個只會舞刀弄劍的漢子?此真經綸之才也,以往缺的只是平臺。”
抱琴聽不懂但覺得很厲害的樣子。反正看小姐那樣,很厲害就對了。
感覺就算讓大家過往的事失憶,單從新朝建立之後的事開始讓趙長河重新追壹次小姐,小姐都妥妥要栽他懷裏,瞧那壹副癢癢的模樣……
可這破世道,他壹直都需要奔波在外,小姐老女人癢就算了,過完年抱琴都十八了……嗚……說好的通房丫鬟,哪有這樣的……
唐晚妝哪知道丫鬟的心都飄雲外去了,她還在看信呢。按理說巴蜀事情做完了,趙長河就該回京了,要籌備出征來著,卻反而是寄信回來,讓她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信中就在說:“本來巴蜀事畢,我就要回京籌備出征事宜,但現在計劃臨時有變。昆侖玉虛有與李家合流之虞,我必須去破壞了這事。最佳結果可以讓玉虛與我壹同對付胡人,最低期待也要讓李家內部陷入教派與勢力左右撕扯,總之不能讓他們合作起來。”
“放心,紅翎陪著我,她已破禦。長安如今形勢雖然復雜,我還是有自信能應對的。”
“京中做好出征的壹切準備,等我回來。”
“好啦,親壹個~”
信紙最後附上了壹個親親的圖畫,看著很萌。
可唐晚妝卻壹點都不覺得萌,蹙緊了秀眉站起身來,來回踱步。
“長安的危險可不是他說得這麽輕巧……玉虛如今未必能多友好,背後還有神靈。而昆侖或許還有其他神魔出沒,北胡又不知是誰在長安,搞個不好會是博額或者鐵木爾親自在。如今長安,魚龍混雜、神魔具備,他壹個人……”
抱琴提醒:“還有嶽紅翎。”
唐晚妝直接無視了這句話,起身來回踱了幾步,低聲道:“聯絡朱雀。她晉中之事不知做得如何了,如果不是太緊張,讓她拐道去壹趟長安。”
其實唐晚妝真想自己去,可惜今非昔比,以前她只負責天下武事,自己還可以經常出沒江湖;現在需要兼顧很多朝政大事,夏遲遲的左膀右臂,真壹刻離不得京。而趙長河信中的壹些事也需要自己操持。
心中擔憂無比,可又能如何?
抱琴提醒:“聯絡那只鳥,她們四象教中必有更直接的聯絡方式,小姐最好去問問陛下。”
唐晚妝點點頭,轉身披衣,直赴宮中。
別看抱琴總是噴得人冒火,實際是個很能查缺補漏的好秘書,如果能幫忙續杯就更完美了。
如今所有大漢“外臣”裏,只有唐晚妝壹個人不需要通報就可以直接到皇宮裏亂晃,並直闖皇帝寢宮。每個人嘴上不說,心中都知道這不是“外臣”,這其實是“皇後”、最低也是“貴妃”。只不過對應這種身份的時候,皇帝是趙長河,而如今坐在禦書房裏工作的那位陛下,本質也是個皇後或者貴妃。
至於到底誰後誰妃,其實都有賭場在暗中開盤了,比如嬴五的康樂賭坊,都快明盤了,京師民眾擠眉弄眼地押註,鎮魔司睜壹眼閉壹眼,然後偷偷押註自家首座。早先唐晚妝對這種無須通傳直接進宮的狀態有些羞恥,總覺得每個守衛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到了現在早習慣了,甚至還會跟夏遲遲開玩笑。
唐晚妝款款進入禦書房,夏遲遲正在伏案批閱奏章,小臉皺巴巴的,看得出很是辛苦。
唐晚妝心中喟嘆,但凡先帝有這份勤政的心,哪怕做得不好,也不至於亂成那樣。如今大漢正在飛速復蘇,除了由亂而治的客觀必然之外,與遲遲的勤奮是分不開的。她壹天最多就睡兩三個時辰,經常直接不睡,最早的時候對朝政之事極為生疏,很多東西不懂,可到了現在已經是個非常合格的皇帝了。
別的不提,那沈穩的氣度,雙目如電,凜然生威,看人壹眼都能駭得很多朝臣膽戰心驚,那是江湖妖女的殺意、冰凜劍客的冷冽,與帝王威儀混雜在壹起,如今的夏遲遲真看不出早年的江湖妖女態,越發像壹個帶點邪性的帝王。
見唐晚妝進門,夏遲遲擡頭看了壹眼,又繼續伏案做事:“怎麽忽然跑進來,來侍寢嗎?”
唐晚妝款款而入,竟然隨意地坐在她身邊桌臺上,頗有點妖媚妃子的模樣。聞言也是懶懶地隨意回答:“換了他坐這兒,我就來侍寢。妳嘛……排隊,哦我忘了,妳排過壹次。”
左右太監宮女都不忍直視地偏過腦袋,如此君臣真是曠古未有。
夏遲遲哼哼:“咱們都只是他筆下的‘們’,他要的是排隊嘛?他要的是壹起。我跟妳說,論及荒淫無道,他可本事了,真勤政君王還得看我夏遲遲。良臣擇主,妳該認我才對,咱們壹起反了他吧!”
唐晚妝纖手隨意翻弄著桌邊疊好的奏折看著,笑瞇瞇道:“不好意思,他給了我私信,我沒有反的理由。”
夏遲遲勃然大怒:“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信拿來我看看!”
唐晚妝笑瞇瞇地把信給她,夏遲遲只掃了眼封頭就籲了口氣:“鎮魔司內部信鴿,當然是直發給妳,有什麽了不起。何況拆封者都不壹定是妳,為了避免別人看,裏面更不敢寫和我什麽私密事了,最多給妳幾句甜言蜜語。”
唐晚妝面無表情。
道理當然是這個道理,妳要不要這麽靈醒,吃個醋怎麽了?把我好心情都說沒了。
夏遲遲看了信,緊緊蹙起了眉頭:“長安……長安。妳來找我的意思是?”
“讓妳聯系壹下妳師父,妳們教內當有傳信秘法。讓她去壹趟長安如何?晉中之事怎樣了?”
“兩個時辰前快報,有兩萬石糧食正在運來京城的路上,另有近萬石已經送入雁門郡了。對了,還有幾千匹戰馬。”
“這就近三萬石糧,幾千匹戰馬!”唐晚妝倒吸壹口涼氣:“幾家?”
“尊者屠戮喬家,震懾晉北,揚言不降者盡滅其門。於是晉北震怖,十余家負荊而降,這些糧食是他們主動進奉,要是不給,怕是要被尊者壹家壹家盡數殺絕。”
唐晚妝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麽才好。
這就是所謂江湖手段,直接有效,也是手頭有頂尖強者的情況下本應有的威懾力。
晉中本無強者,甚至沒有形成壹個強有力的政權,早前是諸商聯盟體,現在本質上已經暗中全部歸降了胡人。由於在雁門以南,使得雁門關孤立,是極為危險的局面。
因此大漢顧不得規矩。在有頂尖強者不講規矩的情況下,這種“歸降胡人”毫無意義,朱雀單槍匹馬以絕對的武力壹家壹家殺過去,殺得人心膽俱寒,直接就投降了。
以前這種規矩是不能壞的,否則對方也可以派壹個強者到大漢腹心這麽亂殺,大家都沒得玩。趙長河隔河壹箭都被視為壞規矩,但趙長河還算個地榜,在打擦邊,妳有本事也派地榜來玩?死在這裏別怪沒提醒妳。而且王家瞬間滅了,也沒法找個強者出來以牙還牙,荒殃等魔神又不會為了王家報仇。
可朱雀是天榜,還是禦境魔神,真真正正的壞規矩……
但這事壞就壞在,晉商們並不敢公然說自己歸降了胡人,那都是暗摸摸的事情。理論上三晉還是原大夏地盤,夏人內部的江湖廝殺,要管也是鎮魔司管,關妳外國人屁事啊?
別說胡人了,就算李家都瞠目結舌,想幫壹把都不知道怎麽幫。派兵過去?哪裏比得上頂尖高手愛殺誰就殺誰的恐怖機動力?同樣派強者來大漢內部亂殺?人家朱雀用的是這些人通胡的理由,怎麽殺都有理,妳用的是什麽理由?隨便就找壹家亂殺,以後妳還想不想治天下了?
讓胡人派強者來中原?
不得不說當年巴圖的叔叔、地榜第七赫雷死於中原,這事對胡人陰影太大,還真不敢隨便亂派,萬壹死了那損失真補不起。哦對了,赫雷死於朱雀之手,原因是他欺負了翼火蛇……
總之除非博額或者鐵木爾親自來,才有把握,他倆有這種閑工夫嘛?何況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跑來中原做這種事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嘛?尷尬得很。
於是面對朱雀這種破壞規矩的“江湖手段”,竟然沒有半點反制能力,只能是李家委托了壹位魔神去阻止。這位魔神大家都很熟悉,他叫風隱。結果禦境之戰,焚炎南天,被朱雀打回去了……從此朱雀肆虐三晉,再無抗手。
晉北望風而降,雁門孤立自解,還得了大量糧草,解了大漢燃眉之急。
而晉南直接舉了李家的旗,與關隴連成壹片,風隱直接坐鎮,讓朱雀不能妄為,否則也容易落入陷阱。
從此算是暫告壹段落……也就是說,朱雀現在有空,很有空。
君臣倆對視壹眼,心中都有能幫上趙長河的籲了口氣的感覺,同時又怪異無比,好像大家壹起把情敵送到他身邊似的。
“算啦。”夏遲遲把信往桌上壹丟,幽幽道:“反正他身邊現在壹直跟著個臭烘烘又土不拉幾的女俠,朕很吃醋,找個大魔女去給他倆添個亂也沒什麽不好。”
“……”唐晚妝不知道怎麽搭這話,只得板著臉道:“那是深入虎穴,別說得這麽輕巧,搞得像過家家壹樣。”
夏遲遲托腮:“反正我們除了擔心也做不到更多,難道妳我相對愁眉苦臉,那有什麽意義?所以說妳以前的病態,很多都是自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副模樣容易勾搭男人。”
唐晚妝:“……妳那副男裝,才是勾搭男人。”
夏遲遲:“?”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夏遲遲嘆氣道:“想要讓他安心呢,那就多研究他信中說的事情,比如改良造紙、改進印刷術,以及巴蜀的均田畝,看看我們這裏怎麽操持,感覺還是挺繁瑣。話說回來了,這些東西,對我而言肯定不會有什麽意見,但妳唐家……”
唐晚妝道:“立國之初的天下,是壹張白紙,最易塗抹之時,不能因幾家幾姓而絆住了步伐。他曾經壹直說,這江湖、這天下,都讓他很失望……我樂意陪他劈碎以前的人間,塗抹他心中的畫卷。”
第740章長安,長安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作為南北典型分界線,趙長河飛馬北上,有幸見到了壹道山脈分隔南北,南邊無雪、北邊皚皚的場面。
飛渡山嶺之後,立刻就有寒意襲來,連烏騅都禁不住打了個冷顫,有點瑟縮不前。
看見前方的銀裝素裹,趙長河頗有些感觸。
從海外回來之時便是初雪,到了現在冬天都沒徹底過去,卻已經感覺像是過了幾年般漫長。這兩三個月到底發生了多少事啊……
司徒笑說,有人修行越深,白頭發都快有了……
話是玩笑話,當然不可能白頭發,但玩笑之中自有實情。這區區兩三個月,趙長河披風戴雪,踏遍神州,處處狂刀百戰,浴血至今,期間還摻雜了多少思慮,多少籌謀。換了個普通人,真熬不住。
而唯壹沒有踏入過的區域,如今就在眼前。
關隴……長安。
這個地名是很能喚醒現世情懷的。尤其與李家這個姓氏合在壹起之後,那種感覺更為凸顯,趙長河壹度都不太願意把他們當成敵人看待。
但很明顯,此世清河崔瑯琊王都是貼牌,隴西李自然也是,與自己所知的根本不是壹回事,並不需要有什麽特殊情懷。
不變的是此世長安依然是很多個朝代的古都,除了夏龍淵因為北邙之氣而定都今日京畿,以前各朝大多選擇長安,畢竟山川形勝,適合的依舊適合。
以及……此地倒也不是兩眼壹抹瞎,有本地人帶路呢。
嶽紅翎自己。
這就是個陜西大妞,還好口音不是額滴神咧。
“落霞山莊就在華山腳下不遠,妳知道麽?”嶽紅翎正在問。
趙長河有些小尷尬:“知道。”
知道卻從來沒想過來走走看看,被抓個現行,有點不好意思。但真的太忙了啊,哪有這些閑工夫呢……她嶽紅翎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沒歸家了。
話說又華山又姓嶽的,彩頭不是很好,當然指的不是嶽紅翎,而是她的師父嶽峰華。
嶽紅翎是華山腳下的災民,家人早亡,被嶽峰華收養,隨他姓嶽,本姓已經無人得知。正因如此,再怎麽浪跡江湖,嶽紅翎也是有個娘家的,所以之前說讓趙長河去提親。
落霞山莊只是個三流小門派,嶽峰華只有玄關七重,連洛家莊都比不上,卻因為出了個嶽紅翎而聲名大噪。當初洛莊主還對洛振武表示,如果要得到嶽紅翎,說不定可以從她的門派入手,比如威脅她師門。
實際上這是洛莊主缺乏調查研究,想當然了。
會這麽想的人多了去了,卻無人實施,何也?何況嶽紅翎在江湖上行俠,仇家可謂到處都是,卻沒人去找落霞山莊麻煩。
因為在明面上嶽紅翎早都被“逐出師門”了。很早以前,未成年小紅翎出道沒多久,就弄死了隴西韋家的作惡家丁,嶽峰華哪裏繃得住,只能逐出師門撇清關系,這也是嶽紅翎始終沒有回過家的原因。由於事情較小,逐都逐了,韋家倒也沒再找落霞山莊麻煩、也不可能滿天下去追殺壹個小姑娘,這事就直接過去了。
然而所謂的“逐出師門”,從壹開始嶽峰華就對徒弟表示過這就是保全之策,咱們還當妳是徒弟,以後風頭過了再回來。話都這麽說了,嶽紅翎也知道自己初出江湖的魯莽給師門帶來了麻煩,自然不會怪師父,淚別師門之後,內心還是當這裏是娘家。
嶽峰華此舉內心到底怎麽想的不得而知,客觀上使得嶽紅翎從此再無後顧之憂,成為了年輕壹輩最出名的女俠。被逐出師門的汙點也不是汙點,誰都知道那是行俠仗義導致的牽累,而不是做了壞事。
她的仇家也壹般不會想去找落霞山莊麻煩,天知道她是不是恨著師門,去找麻煩反而在幫她出氣不成?於是落霞山莊安逸至今,啥事都沒有。
後來嶽紅翎修行越高,名氣越響,大家的關系又不同了。
當嶽紅翎玄關七八重、潛龍前十名的時候,已經算是個名動天下的武林名家,要知道那時世上破秘藏者就那麽百來人,韋家的家主也就是個玄關九重,嶽紅翎年紀輕輕都已經快和他平起平坐了,潛力還高。壹位智商正常的世家之主當然不會再糾結幾年前殺個家丁這種雞毛蒜皮之事(其實他當時都不壹定知道),相反應該借著“有淵源”,表示大度籠絡才對,可與壹位潛龍天才結下善緣。
於是韋家家主韋長明開始和嶽峰華稱兄道弟,表示這是我們韋家罩著的門派。嶽峰華也再無憂慮,開始滿天下宣揚這是我們山莊出來的徒弟,嶽紅翎自己也給面子,對外也開始自稱“落霞山莊嶽紅翎”,自此落霞山莊真正聲名大噪,前來拜師的如過江之鯽,發展成了華山第壹宗。嶽峰華本人由於資源暴漲,這些年也慢慢修到了玄關九重,真正的師憑徒貴。
洛莊主覺得可以威脅人家師門的時候,人家早就今非昔比了,洛莊主還真威脅不了。
如果按往常,嶽紅翎完全可以衣錦還鄉,鄉裏只會敲鑼打鼓歡迎。
但現在則有點微妙——趙長河是大漢趙王,與關隴形勢敵對。以嶽紅翎和趙長河的關系,平時未必會影響到從來沒回過家的落霞山莊處境,但壹旦回了,那會有什麽展開,誰都不好說。
兩人坐在馬背上,眺望遠處的華山,嶽紅翎沈吟良久,低聲道:“妳我相戀,看似傳得廣,實則基本只是‘江湖風傳’,知道我們真在壹起的人寥寥無幾。何況以我的性子,即使相戀,可能明日就自己跑了,因此伱我在旁人眼中的綁定未必有我們自己認為的那麽深。”
趙長河聽得嘴角抽搐:“妳還很得意是吧。”
“哼。現在還不是被妳抓住了……妳是不是很得意?”
“……”
“哎呀反正我說的是,如果我回去,是可以甩脫和妳的關系的。我真可以大搖大擺回去幫妳探明白如今關隴的狀況。”
趙長河有點不放心:“妳壹個人去?”
嶽紅翎啞然失笑:“餵,我是禦境,妳是不是不知道這個概念啊。”
“沒啥概念,我揍趴的禦境快有壹掌之數了。”
“……怕是妳抱在懷裏的禦境快有壹掌之數了才對,毫無敬畏。”
趙長河暗自數了數:“沒那麽多誒。”
“妳還真數上了是吧?”嶽紅翎又好氣又好笑:“好了,我們分手了。”
“?”趙長河抱著她的腰壹起坐在馬上的,聞言雙手直接向上掌握:“再說壹遍?”
嶽紅翎被壹抓就軟,喘息著靠在他身上:“別……我回去也是要這麽說的,妳習慣壹下,如果有公然見面,別露餡。演個戲而已,妳和臭思思不是很熟這套嘛?”
這確實是個快速了解當下狀況最直觀有效的辦法,趙長河有些不爽地想了想:“如果我們分開探情況,那也得找壹個見面的地方。”
嶽紅翎笑道:“長安名勝多矣,隨便找壹個就行……要麽大雁塔吧,圓澄說他們之前在長安的,我估摸著就在那。恰好也可以去看看佛門在長安到底什麽情況。”
趙長河想了想,可行。確實圓澄之前說他們本在長安,但由於不受信任,已經遷出來轉戰襄陽了。那如今長安是否還有僧眾,如果有,圓澄是不是有點兩面三刀的嫌疑?又或者,在這件事裏是否也可以引入佛門的力量?之前他們那個佛陀的情況怎樣了?兜兜轉轉,之前所了解的很多事情,最終不是對應在西域昆侖,而是有可能全面匯聚於長安。
“別捏了……”嶽紅翎扭過身,吻上他的唇:“乖哦,才膩在壹起幾天,就舍不得分開了呀……”
趙長河抱住她的纖腰,惡狠狠地吻了下去。確實,平日裏總是自己行事,難得有壹回全程有嶽姐姐跟在身邊雙宿雙飛,哪怕只是短暫兵分兩路,都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兩人激吻了壹陣,嶽紅翎氣喘籲籲地推開他,整了整被揉亂了的衣襟,騰身而起,飛向華山。
半途忽地回眸而笑:“想要日日膩在壹起,就看我的大英雄什麽時候平定乾坤。到了那時候,紅翎長劍歸鞘,馬放南山,為妳洗手做羹湯。”
話音裊裊,人已消失在山間。
趙長河望著那襲紅裳消失的背影,長長籲了口氣,揉了揉腦袋。
是啊,要膩在壹起,將來還有壹輩子呢。
洗手做什麽羹湯,妳最多會做肉夾饃吧,嗯,那腰腿力量,夾夾我的?
趙長河沈吟片刻,再度取出化妝材料,給自己隨意塗抹了壹個全新外貌,策馬到了城外,老老實實地牽馬掏路引入城。
他身上備著的各色假路引壹大堆,趙望唐趙守壹的身份都還在呢,這次到了敵境,趙姓都不敢用了,隨便挑了挑,挑了壹張叫秦九的,姓秦比較符合地點梗,便掏出來用。
“晉南秦九,世代經商……”守衛掃了他壹眼:“經商的怎麽壹個人?”
趙長河嘆氣道:“世道亂了,家道中落,來長安碰碰運氣。”
守衛也不較真,揮手道:“進去吧。”
趙長河楞了楞:“不要入城稅?”
守衛斜睨他壹眼:“很想交是吧?那給我就行。”
“沒,沒。”趙長河快速牽馬入城,心中震動。
這李家是真有爭天下應有的味道了,單這壹手,起碼能讓長安繁華加倍,且名聲會很好。
很多時候“入城稅”這種東西確實是可以取消的,原大夏也不是壹直有這玩意兒。之所以現在壹直存在,有些是地方官僚為了斂財,有些則是實在缺錢的權宜之策。至今京師都沒取消,因為大家確實缺錢,沒辦法。
想不到長安居然已經取消了……他們這麽有錢?趙長河慢慢入城,打量著周遭車水馬龍的繁華,暗自嘆了口氣。
這裏比京師都繁華,已經可以媲美天下還沒亂、自己初次入京之時的見聞了。在天下大亂之後,尤其在盧建章等人作死之後,京師雕敝得很,早已不復當初盛況,如今對比之下,長安比京師更像個京師。
看來當初所謂“引胡人入關劫掠”,劫的並非長安,關隴貴族們沒那麽傻,不會動自己的根基。有很大的概率,當初借胡人摧毀的是還死忠大夏的城池。
相反,這些年來天下大亂的各種戰爭,毀了江南荊襄、毀了華北青徐、毀了巴蜀苗疆,卻基本沒怎麽涉及關隴。此時此刻的關隴,對比關東,幾乎就是人間天堂。
而且他們還有絲綢之路。按照紅翎的見聞,西域還是有大量商貿的,這貿易沒怎麽流入大夏,基本被關隴截胡了,更別提大漢。
怪不得有錢。
要不是自己火速搞定崔家、平定瑯琊。壹旦拉鋸起來,關中鐵騎橫掃而出,那形勢真差不多能復刻隋末了。
趙長河滿腹心事地往前走,下意識地就往遠處高塔方向前行,那便是著名的大雁塔。若按現世的認知,好像和唐三藏有點啥關系來著,不是太清楚,而這裏應該無關,是滅佛之前便有的名勝,滅佛後李家依然收容佛門在此,可知當時就存有反意了,壹直在積蓄屬於自己的力量。
按照這麽長期的布置來看,李家家主李公嗣卻始終只是個地榜,是不是有點匹配不上?而且關隴可不是只有李家,比如和嶽紅翎有所牽扯的韋家也是壹大強族,李公嗣死後李家卻依然能夠牢牢占據關隴集團之首,這裏是不是也有點問題?李家內部是不是另有強者,比如什麽上代老祖還沒死?如果沒死又不在榜,瞎瞎是瞎了嗎?如果瞎子沒錯,那錯的是什麽……
趙長河忽地打了個冷顫,如果人家老祖從地下爬出來了怎麽算?“鐺!”大雁塔附近傳來鐘聲。
趙長河駐足邊上,看見了許多和尚匆匆回寺,看似功課之時。
他隨意在寺廟外面的小店點了碗泡饃吃著,隨口問小二:“長安佛門如此昌盛啊,和我們晉南不同。”
“客官晉南來的啊?”小二笑道:“長安佛門壹直興旺得很,許多大人物都信奉的。近期還差了點,要是以往這時候,能看見很多達官貴人前來拜謁,現在少咯。”
趙長河問道:“為什麽少了?”
“不知道啊,圓澄大師好像離開很久了,說去別處傳道去了……結果前些日子玉虛真人出山,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佛門辯難,圓澄大師不在,別人如何辯得過玉虛真人?僧眾們被詰難得啞口無言,現在都在閉門自省。”
“那既然他們基礎雄厚,難道就這麽認慫了?會不會去把圓澄大師請回來,和玉虛真人再辯壹場?”
小二嘆氣道:“不知道啊,希望圓澄大師早點回來吧。大師佛法精湛,打架打不過玉虛,辯難該不會輸的。”
“聽妳這口吻,妳希望佛門贏?”
“當然,我們全家信佛。”
“阿彌陀佛。”趙長河結了壹個法印,低聲念誦:“佛陀慈悲,不會坐視衰敗的,當年滅佛那麽慘淡都熬過來了,豈能敗在這點事上?”
小二大喜:“客官也是佛徒嘛?”
“那是自然。”咱法印不標準麽?要不要給妳念壹段極樂……哦,金剛經,現在這個咱很熟。
小二立時喜滋滋起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其實也不壹定需要圓澄大師回來的,據說寺內現在有了壹位新佛陀,佛法無邊。別說辯難了,怕是比武也不壹定輸哦。”
趙長河瞇起了眼睛:“這種大事,妳們都能知道啊?”
“嗐,大師們也沒怎麽瞞,需要提振士氣的嘛。”小二說著,臉色忽地壹個激動:“妳看妳看,大人物們可不就來了?”
趙長河擡眼壹看,壹位衣著朱紫的中年人帶著壹個年輕人,在壹群家丁的簇擁下進入寺廟,知客僧侶合十行禮,也沒多寒暄就直接帶人入內,顯得很熟。
這年輕人趙長河挺面熟的,壹時半會沒想起來,便問道:“這是哪位大人物?”
“京兆戴家的戴二爺……哦,現在這裏不叫京兆了,不過他們還是喜歡這麽自稱。”
我看妳們也喜歡這麽稱呼吧,家鄉的昔日榮耀,能理解,換我自己也壹樣。趙長河看著戴二爺入寺的背影,心中暗道長安確實有王氣。
但這裏好像不僅僅是王氣,好復雜的樣子,真是各方風雲匯聚壹體,加上關隴內部自己的各大勢力,真是像團麻壹樣……
戴家……這個倒是比較老實沒有往上古貼牌的,本紀元的家族,大約和唐家差不多級別的樣子,並不是多輝煌,但在當地還可以。那個年輕人趙長河也就想起來了,不就是戴公子嘛,人家還是個潛龍榜上的人物來著,瑯琊潛龍之宴上見過,當初自己初入京城,就是被這二貨在城門口喊破身份,導致入京風雨大作。
這貨雖然有點紈絝,憨憨的沒什麽城府,本質倒也不壞,看來是不是可以暗中接觸壹下?在最後宣傳壹下,我哥們全金屬彈殼在都市開了新書,書名是《丐幫幫主混美國》,講流浪漢做丐幫幫主,用中華武學對抗西方超自然力量、黑暗邪惡組織的故事,大家對日常、懸疑、萌寵、LSP這些元素感興趣的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