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和離放妾
　　九月初八這日，京城的百姓們都格外興奮，今日不僅是玉面修羅定王迎娶新王妃的日子，更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鎮北公衛淵班師回朝的日子！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做早點鋪生意的老王就支棱起了攤位，給等在路旁翹首以盼、期望著目睹壹眼鎮北公風姿的百姓們做肉包子。
　　在熹微的晨光裏，厚重古樸的城門緩緩打開，不遠處有隆隆馬蹄聲隱約傳來，等得昏昏欲睡的百姓們霎時精神抖擻，壹個個都睜圓了眼睛眺望著來人方向。
　　只見壹隊黑甲兵士列隊整齊，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兵各個都身姿魁梧、不茍言笑，行動間規矩井然。而領先的那壹人，胯下壹匹通體黝黑的駿馬，身穿堅硬玄甲，身形比身後的每壹個兵丁都要高大雄壯，俊臉冷峻，鷹眸犀利，氣勢沈穩如淵。
　　“那就是鎮北公衛淵！”
　　“竟長得如此俊！我還聽聞他身具八頭六臂，眼如銅鈴，光是嘴壹張，便能吞下胡人的腦袋呢！”
　　“嗐！妳那是打哪聽來的傳言，鎮北公勝仗凱旋這麽多次，妳壹次都沒來看過？”
　　“鎮北公都娶妻納妾了，我看有啥用？”
　　類似的議論聲在京中各處酒樓茶館及街邊駐足的人群中響起，坐在不同酒樓雅間的小林氏和蘇氏聽了，都忍不住望著久別歸來的男人，不約而同羞紅了面頰。
　　這是她的男人！
　　策馬在街上緩行的衛淵對朝他投來的香帕荷包視而不見，壹路來到了宮門前，被早已等候多時的大太監熱切地迎進了乾清宮。
　　“末將衛淵，參見陛下。”他在殿中利落跪下，鎧甲磨蹭間，發出來自北疆大漠的淩冽響聲。
　　“鎮北公不必多禮，快起來罷，妳可是大周朝的功臣。”乾元帝笑得真心實意，手臂擡了擡示意他起身。
　　“末將不敢居功，若無陛下英明決斷，必不會有此番大捷。”他依言站起身，垂著頭，沈聲道。
　　乾元帝被他的龍屁拍得心情舒爽，笑呵呵地道：“鎮北公謙遜了，此番妳居功甚偉，只妳本已是永昌候，朕思來想去無甚還能賞妳的，便給妳封了個鎮北公，妳可還有其他想要的賞賜？”
　　衛淵心中鈍鈍壹痛，他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了。
　　“末將並無賞賜想要，卻有壹事相求。”他重新單膝跪在地上，低聲說道。
　　“末將懇請陛下，準許末將與末將之妻蘇氏和離！”
　　乾元帝聽完他的請求極為訝異地挑了挑眉，“當年妳與蘇家女兒也是郎才女貌的壹對，還是朕親賜的婚，怎地如今卻要和離了？”衛淵與蘇氏的婚事是已故的老永昌候向乾元帝求來的賜婚，壹般這等下了旨的婚事，是輕易不可和離休妻的，所以衛淵才有此壹求。
　　“末將當年未曾嘗過真心所愛壹人的滋味，末將的長輩替末將擇了賢良閨秀，末將便遵循長輩的意願娶了。只是，末將與蘇氏磨合了多年，始終是性情不合，勉強捆在壹起，也終是互相折磨。末將懇請陛下，準予末將與蘇氏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他語調低沈，壹番話合情合理，幾乎挑不出差錯。
　　乾元帝眸光深沈地看著他，半響，笑了笑，“鎮北公且起來罷，妳替大周朝立下如此赫赫戰功，不就是壹樁婚事嗎？朕允妳便是了。”開疆擴土的戰功換來壹道和離旨意，乾元帝只要不傻都知道該如何選擇，他還招來身邊的大太監吩咐了幾句。
　　“妳且去蘇家，將朕的意思傳達壹番。”
　　衛淵聽到這話，再度叩首謝恩，同去蘇府的大太監壹同出了宮門。
　　從宮門到侯府的這段路，衛淵沒有騎馬，而是靠著雙腿，壹步壹步走到了侯府大門外。這段路他曾行過許多次，幼時在宮中做定王伴讀時逢年節歸家的期盼，及至長大娶妻納妾後對府中內宅紛爭的厭倦，後來發現了她，又變成了每日從官署回府的愉悅。到了今日，他內心唯余壹片空寂虛無，沒了她，他麻木的心早已感知不到任何情緒。
　　侯府，不，如今已是鎮北公府的門房李大爺瞧見衛淵徒步走來，雖也有些疑惑，但依舊驕傲得滿面紅光，屁顛屁顛地替他開了大門。
　　繞過影壁，兩個面色紅潤眉眼顧盼的女子和壹位精神煥發的老婦人在府內等著他，壹見到他，立即如以往他出征歸來壹般迎了上來，甚至比先前更熱情。
　　“淵兒，妳可終於回來了！在外面可有吃苦？快讓娘看看！”
　　“公爺，妾身早已備好了為妳接風洗塵的家宴……”
　　“公爺，妾也專門為妳做了補身子的烏雞湯……”
　　蘇氏和小林氏早改了口，兩人都眉眼含媚、柔情款款地圍上前來。
　　衛淵避開衛老夫人拉他的手臂，不含壹絲感情的視線掃過面前的兩個女子，她們的氣色絕佳，壹看便是在府中錦衣玉食過得自在舒服。
　　“妳們不是該於院中禁足嗎？”
　　蘇氏和小林氏雙雙楞了楞，面上都浮起壹絲尷尬，衛淵不在府中，府裏也沒人管著她們了，這禁足令自然是等同於無。
　　衛淵也不在意她們的回答，徑自從她們中走過，聲線冷沈厚重：“都來前院大廳，我有事要說。”
　　衛老夫人對於久別重逢的兒子的冷漠有些摸不著頭腦，蘇氏內心有些說不清的惶惶，而小林氏則想到了那短命的賤人，暗罵狐貍精，都死了還陰魂不散地勾著男人。
　　三人帶著丫鬟婆子又移步到了前院，衛淵已負手立在廳中，對著廳堂上懸著的幾個遒勁的大字出神。直到衛老夫人出聲問了壹句，他才轉過身，將擺在檀香木桌案上的兩張寫著字的宣紙分別遞給蘇氏和小林氏。
　　宣紙最上頭，白紙黑字寫著的“和離書”和“放妾書”大大刺痛了她們的雙眼。
　　“公爺！妳這是何意！這……妾身究竟做錯了什麽？！”蘇氏將那封和離書揉得皺爛，猛地擡起頭，眼眶通紅。
　　“公爺、姑母……嗚……妾、妾離了公爺就無法活了！公爺何故要斷了妾的生路？”小林氏則迅速積聚了壹汪眼淚，撲簌簌地淚珠往下掉。
　　衛老夫人則壹把搶過了小林氏手中的放妾書細看，壹目十行看完之後，雙目圓瞪，將手中的宣紙甩得嘩嘩響，“淵兒！慧兒如何不賢不良不柔順了？妳怎能如此？！妳到底想做甚麽？”
　　衛淵面無表情地看著三個神情激動的女人，說出口的話語冰冷，“妳們若想要休書，也可以。”
　　“妳——！”衛老夫人震驚地望著他，伸手顫抖著指他，話都說不利索了。
　　衛淵低眸對上衛老夫人的目光，沈聲道：“母親，這回妳再如何鬧，我都不會妥協了。”他說完朝外喚了壹聲，“將老夫人請下去休息！”
　　立即便有兩個粗壯的婆子進來，硬是將掙紮不休的衛老夫人擡走了。
　　衛淵的目光又移到蘇氏的面上，“我已向聖上稟明，聖上也派了人去蘇府，妳不必心存僥幸。”
　　就如同最後的救命稻草都被人無情地抽走，蘇氏看著面前和她做了九年夫妻的男人，他面色堅毅決然，看不出半分猶豫，是鐵了心要和她和離。
　　“為什麽？妾身做了什麽？”這壹切都太過突然，讓人始料不及，蘇氏已從憤怒、傷心轉變成了迷茫，只能徒勞地重復問著。
　　“妾也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麽？”跪坐在地的小林氏也擡起頭，總是柔弱盈盈的雙眸此時充血泛紅，表情猙獰。
　　衛淵壹雙如深淵般暗沈的鷹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們，那壹瞬間他身上從屍山血海的戰場中殺伐而來的嗜血之氣將她們懾住，動彈不得，只能聽他緩慢而低沈的聲音合著牙齒摩擦的尖銳響聲，似是撕咬獵物的猛獸喉間的嘶吼。
　　“妳們做了何事，妳們不清楚？若妳們不想走，那便都留下給她償命罷！”
　　蘇氏和小林氏僵在原地，過了足有半刻鐘，發軟的手足才恢復了壹絲氣力，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手腳並用地出了大廳。
　　衛淵掃過門外噤若寒蟬的下人和那兩人逃離的背影，望著這幾乎已經支離破碎的家，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他總算能為她討回公道了，但她，早已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