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人生有輸贏，棋中還有平

　　“啊這~！師尊您……？”
　　許恒軒本該顯露壹絲譏諷的表情，卻因洛羽欣然同意而瞬間塌陷！
　　他沒想到師尊連這唬小孩的鬼話都能答應，這明顯吃大虧嘛！
　　可洛羽卻笑語道：“恒軒，妳需記住，男人之間‘算妳厲害’便是最高的榮耀。”
　　“然也。”洛賦竟然也點頭附議。
　　“噗~”
　　許恒軒險些沒壹口老血噴出，簡直被眼前這二位活活給震撼死。
　　可洛羽顯然要比許恒軒更了解洛賦的為人，更明白這話中之意的分量。
　　因為洛賦絕非陰險小人，這從方才他任由那江家惡少被殺便可看出壹二。
　　洛賦能說出‘算妳厲害……跟妳姓’的話，這看似是兒戲之言，且貌似毫無價值可言，但實則最為關鍵。
　　他們二人都姓洛，如今在世人眼中可謂壹山不容二虎。
　　然這句‘算妳厲害’，便含有妳若能勝這殘局，便證明妳有扭轉乾坤的能力，的確比我強。而‘跟妳姓’三字，便透著臣服的意味。
　　只是以洛賦的高傲，絕不可能直接說出服輸自覺丟面的話，所以才用了這看似兒戲之言的方式。
　　當然，此刻的洛賦也不相信洛羽能扭轉乾坤，因為這殘局他已經準備了很久，也琢磨了很久，可以說是他為洛羽精心準備的必輸之局。
　　然而棋局無論如何殘破，只要不到最後壹課，都終究是雙方博弈之勢，勢在便有變數的存在。
　　這就像是壹個孩童對戰壹位年輕體壯的成人，只要孩童不直接選擇放棄，那便有勝率，即便這勝率微乎其微得無限接近於零，那也是有的。
　　而洛賦之所以會以眼前方寸棋局，想來與洛羽對決分出最後的勝負，那是因為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壹旦洛羽玄白真龍自道音池中復蘇他將徹底陷入被動。
　　最關鍵的是自從上次在淚孤海上洛羽放了他後，他其實已明白自己已經敗了，因為眼前之人已發現了他的弱點，雖然這個弱點在有些人看來不算什麽，但在他心中卻不可改變、不可修補。
　　這便是傲骨與尊嚴，如果自己連身為神祇的尊嚴都能放下，效那些陰謀詭計無信之道，那自己還剩下什麽？那自己還是自己嗎？
　　所以，他創立這實為天羅地網的武陽宗，就是為了今日，為了能全心全意與洛羽在此金頂雲巔，在這無量之巔壹決雌雄而不受任何外力的幹擾。
　　此刻的洛羽自然也明白了洛賦的心聲。
　　與其說此地是洛賦專門為他精心準備的，倒不如說是不甘認輸的洛賦，向命運發出的最後吶喊。
　　此刻，他已開口問道：“妳先？”
　　洛賦不看棋局，只盯著洛羽：“妳為客，妳先。”
　　“好。”洛羽也不謙讓，便隨手推子向前壹步！
　　只這壹步，卻叫天地驚變突起！
　　喑喑喑！
　　夜空八方劍影忽如潮湧，竟交織而成遮天流光劍氣棋盤，現道道玄、白二色天兵天將幻影，如上古仙神戰場，至風雲色變天地共鳴。
　　在許恒軒震驚的目光下，隨著師尊那壹子推進，九天神音竟隨之惶惶降下，震撼人心！
　　“兵進……正壹！”
　　咚咚咚……
　　頃刻，戰鼓不知何處擂動，沙場吶喊回蕩八方，似大戰開啟。
　　洛羽身後茫茫夜空棋盤上壹列披甲殘影前行數十丈，竟乍現皎如天兵般的頂盾執刀幻影，昂立星河界限岸邊！
　　霎那，天兵幻影列陣杵盾在前，刀擊而斷喝雷滾：“禦！”
　　只這壹聲灌下，其勢猶如悶雷炸空，已至武陽宗內仰望的眾弟子紛紛面露驚駭痛苦之色，被雷音盡數碾壓在地！
　　許恒軒震驚仰望，肩如抗大山，已被這遮天棋局給震撼在了原地，心中暗道這……這是下棋？
　　只見洛羽面帶輕松笑容，長發青衫飄蕩，大手壹伸，請道：“該妳了。”
　　洛賦微微蹙眉，看了眼此刻明明執殘局卻還能微笑著面，顯得風輕雲淡的洛羽。
　　他輕哼壹笑，二指按子長驅直入，逼迫九宮要位曰：“人生如棋，真正讓人尊敬的……是笑著下殘局的人，妳……算得對手。”
　　話音方落，他二指已離開棋面，顯露而出壹玄色‘車’字。
　　頃刻，‘車’字玄影壹閃，如霹靂垂沖貫空！
　　九天神音如得號令，再次惶惶天降！
　　“車迫東五，擊九宮！”
　　霎那間，洛賦身後如夢似幻的棋局夜空中，怒馬嘶鳴，玄色戰車已破裂星雲馳騁而出。
　　但見天兵駕車沖躍星河界，壹舉長驅直入逼迫至九宮，側翼天兵操戈力掃而下：“殺！”
　　壹時間，銀白色軍陣九宮所在大纛獵獵招展，那雙手杵劍按立的神將帥位，頓時側翼大亂，星華崩散，空門已然大開！
　　更有道道刃浪席卷八方，至山巒紛紛被無情摧斬！
　　“陣……陣法？！”許恒軒本還以為這只是師尊和洛賦對弈的映照幻象，卻不曾想竟是可摧山搗海的恐怖大陣！
　　此刻他已按劍十分戒備，護衛在洛羽身後，生怕那肆掠縱橫的刃影波及而來。
　　而此刻洛羽的臉上猶帶笑容，他不看周遭危機四伏的變化，只望著眼前的勝券在握的洛賦，淡淡道：“人生就像這棋局，即便殘敗不堪亦當慨然面對。都說人生如棋，那人生與棋可有區別？”
　　說著，他推子下顧，擋在了‘將’側。
　　上空神音擂鼓隨之陣陣傳動。
　　“大纛向前，揮士奪帥！”
　　咚，咚咚……喝哈~！
　　戰鼓擂，天兵威。
　　神將帥動而進，那如入無人之境的玄色戰車瞬間撲空，再想逼近，卻被甲士死死擋在九宮左側。
　　與此同時，洛賦幾乎沒有任何停歇，飛子右翼突襲夾擊而來，答對曰：“落子無悔，然棋下完壹盤，還可重擺壹局，人生……卻不行！”
　　“非也。”洛羽暫棄九宮，推子越星河：“不管多麽精彩的棋局，其中總有遺憾。壹盤棋就如壹個世界，每個棋子都有它的意義，妳想每壹個都不失去，那是不可能的，所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就是此理，而失去的那壹個就是遺憾。”
　　洛賦捏子在手道：“本少……沒有遺憾！如這戰陣玄方兵將俱全，待到大軍壓境，妳必敗無疑！”
　　二人妳來我往，對答之間，棋子交錯變化，至九天星盤千變萬化鬼神莫測。
　　而明眼人壹看夜空星盤，便知道局勢已對洛羽極為不利，銀白流光交織的九宮之外更是陳兵欲壹氣合圍。
　　最關鍵的是，其上所宣泄而出刃氣浪潮，似能毀天滅地壹般，正蜂擁而至直指崖邊正在對弈的洛羽。
　　心神緊繃的許恒軒此刻已是汗流浹背，他仰望星空棋盤上那恐怖而狂亂的刃氣浪潮，如今已離他們不足三四丈，若再有壹二步落子，恐……！
　　此刻，對比許恒軒的緊張之色，洛羽卻不為所動。
　　他閑坐怡然地問道：“若沒有遺憾，那妳為何要懼怕？”
　　“懼怕？！”洛賦本欲落下的棋子，霎那懸在了半空，隨即笑看洛羽：“笑話，本少已勝券在握，何來懼怕？”
　　洛羽則伸手示意看棋局，問道：“既然不懼，何以設此殘局？妳……不是無所不精、無所不能的賦少嗎？”
　　顯然，洛羽這話中之意是在說，以妳傲視天地無所不精的洛賦，難道不應該勢均力敵壹戰嗎？既然不懼無畏，又何必要以殘局對弈？
　　洛賦輕哼壹聲：“~想激本少？還是先關心關心妳的殘局吧。”
　　‘啪’
　　壹子落在了九宮之前，直指洛羽將位，他傲然曰：“看來……妳要敗了。”
　　霎那間，夜空星盤鬥轉星移，銀白九宮之外盡是玄影天兵天將！
　　與此同時，神光化萬刃已八方乍現鎖罩洛羽於方寸之間，只要敢動彈壹分，便是鋒芒索命！
　　噌~！！
　　許恒軒頓時抽劍在手，展臂護在洛羽身後，掃視四方森寒刃影，怒斥曰：“煌煌神祇之尊，竟以殘局畏陷我師，勝之不武也！”
　　洛賦笑面之中，顯露三分不悅溫怒。
　　洛羽看在眼中，風輕雲淡道：“收劍，觀棋。”
　　許恒軒聽了頓時大驚失色：“師尊，他……！？
　　“坐下！”洛羽在次出聲顯得幾分嚴厲。
　　許恒軒只得憤恨咬牙收劍，怒視著含笑的洛賦重新跪坐在洛羽後側，看向了棋盤。
　　此刻，洛羽不看棋盤，只望著洛賦問道：“勝負就這麽重要嗎？”
　　“自然。”洛賦聳肩：“人生走錯壹步就不能回頭，好比這棋局走錯壹步就不能悔棋壹樣，因為輸和贏便代表著生與死。好了~該妳了。”
　　“哎~”洛羽輕嘆壹聲，隨即他擡手推出了那不知何時已過了河的小卒，頂在了玄門九宮死角！
　　洛賦隨之睜目，正身難以置信地去看：“這……！這怎麽可能？”
　　隨即上空九天星盤棋局雷鳴電閃變化，神音天將！
　　“兵擊奪帥，平！”
　　霎那間，戰鼓熄，夜空星盤頃刻崩塌。
　　心神緊繃的許恒軒如見璀璨星光，周遭萬仞刀兵竟隨之消散！
　　他頓時大喜：“師尊，平……我們平了哈哈哈！”
　　洛賦顯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雙手重撼棋臺，震亂了滿盤棋子，咬牙不甘道：“不可能！怎麽可能是平局？”
　　洛羽則道：“妳太在意勝了，在意得畏懼失敗，所以設這以為勝券在握的殘局，只顧壹味猛攻，而忘記了自己的大纛已經離眾生越來越遙遠，遙遠的所有人都無法看見那曾今獵獵招展於無量巔峰的旗幟，遙遠的甚至忘卻那個曾今劍歌於巔峰的自己，成為了壹顆孤傲的寒星。”
　　聽著洛羽直插心靈的話，望著棋盤上那儼然成為孤家寡人的玄色‘將’子，洛賦自嘲而笑：“呵……呵呵呵~父親當年也這麽說過，呵~想我洛賦自問冠絕天下，可這必勝之局卻平於妳手，呼~洛羽……妳，贏了。”
　　對於此刻的洛賦來說，自己勝券在握的殘局都被扭轉至平局，自己已經輸了，哪還有顏面說什麽平？
　　洛羽望著眼前七分頹然之中，透著三分落寞與不甘的賦少：“如妳所言，人生與棋局的最大差別在於人生當中只有輸與贏，可棋局除了勝、敗之外，還有第三種選擇，‘平’了至少比人生還多壹條路。其實若把棋局比作人生，那妳我也可選擇平局。”
　　洛賦自嘲壹笑：“~洛羽！妳是在施舍、還是在可憐本少？”
　　“這些重要嗎？”洛賦隨手壹揮，便將滿盤棋子掀飛入懸崖：“難道妳這輩子都只想模仿別人，成為別人的影子嗎？如此妳永遠也不會有自己的風格，永遠也不會成為真正的洛賦！用別人的棋下棋，又怎麽可能會贏？又如何配得父親給予妳的‘洛’姓？”
　　此刻，洛賦神色陰晴不定，似在掙紮。
　　不過片刻，他猛然擡頭凝視向了洛羽！
　　四目相對片刻，他沈吟道：“少和本少說這些大道理，更別指望本少會被妳感動！”
　　許恒軒見師尊好言相勸都有意示好了，可這洛賦竟然還如此無禮，頓時氣憤道：“妳……！”
　　不等其開口，洛賦已目光掃來！
　　只這壹個淩厲的眼神，便叫許恒軒瞬間如被大山無情碾壓，瞬間如螻蟻壹般跪倒在地，面露痛苦口不能言！
　　只見洛賦警告許恒軒道：“本少面前，何時輪到妳插嘴？”
　　“好了。”洛羽開口道：“這……不像妳。”
　　洛賦瞬間眉頭凝動，隨即悶哼揮袖，放了許恒軒，側身斜眼看向洛羽：“說說妳的要求吧，最好乘本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
　　可洛羽卻嘆息起身，領著許恒軒便轉身離去，同時頭也不回地說道：“老規矩，留著吧。”
　　說罷，他丟下眉頭緊簇的洛賦，帶著許恒軒禦流光劍影而去。
　　那文武二位長老此時已來到近前。
　　文長老看了眼禦劍而去的身影，隨即不解地看向洛賦：“宗主，為何不乘此良機，將其拿下……？”
　　洛賦望著遠去的洛羽，微微搖頭：“他知道……本少不會這麽做。”
　　“這……！”那武長老頗為不解：“既然他知道，又為何還要下這殘局？”
　　洛賦看向眼前空空如也的棋盤：“也許，他從壹開始就知道不會輸吧，或者他根本就沒想過輸贏。”
　　文長老聽得雲裏霧裏，遂問征詢道：“那……我們武陽宗今後？”
　　洛賦沒有表示，只揮手屏退二人。
　　他坐在了松樹幹下，癡望雲霧夜空不知其所思所想。
　　最終還是惆悵起身，邁步消失在金頂山崖之外的朦朧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