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執竿梳迷局，娵訾輪回宮

　　無過山巔，道音池畔。
　　得悉洛神氏安在，黃老可謂思緒萬千。
　　而就在此時，天機老人那長長地嘆息之音，已幽幽而出。
　　“哎~過去吾亦如妳壹般認為她已神淪山海，然……終究還是回來了，且落下了手中之子。”
　　說著，天機的聲音，似乎顯得有些無可奈何：“風若狂則不止，人若瘋狂則難制，又況乎她呢？……隨她去吧。”
　　黃老聞之眉宇驚顫，神色陰晴不定，似有掙紮道：“主人……何不道之隱情？若能合真我、本我之力或可抗渾……”
　　不等其道出，天機已勃然威巍，厲喝否決：“抗不了，也不能抗！
　　需知神之所以神，因其無為生，我亦然、她亦然、渾亦如是。今我心已無寧，我身亦囚雷海，真我微如塵薄，天道何薄於我，即便逆天強為，可至三道鼎足而僵持壹時，那然後呢……？”
　　“然後……然後……”黃老支支吾吾，不知何所言。
　　天機問道：“如當年無量故事，無休攻伐、無盡星漢覆滅，億兆不存，直至乾坤崩塌乎？哎~”
　　他嘆息似厭倦了沒，喃喃著：“如此……終究不過是延緩重歸混沌的時間罷了。”
　　說著，天機幽幽而箴曰：“~渾者，汙濁混沌，全然不明也。不明、則不可捉摸，乃無我天機也。
　　我自壹念茍匿山海，僭號天機，非念這咫尺昊天，亦非圖尺寸厚地，實已窺壹線無我之真顏。無我……即混陽沌陰，遂有渾然天成，欲泯歸永寂啊。
　　無我之力，暗滋洶湧，如劍之雙刃，欲堵而漲，欲抗而泯，欲為愈殃，故……吾以假子惑渾心，滯其遲掌無我之時。吾今疏道九分，唯余途……只待後世解爾。”
　　黃老聞之心中酸楚，頹然若失：“可……可少主輪回無數，無壹世可覺無我。今世雖有小成，但畢竟飄渺，此路真可行焉？”
　　天機老人亦徘徊不明曰：“吾執竿梳荊讓道，至於這路好不好走，能否走通……天機千變萬化，吾不知、不明、亦不力也。
　　然……知之、明之即為定、為數。
　　反之，不知、不明，為天機之變化，我不知，渾亦不知，如此方可暗夜健行迷霧之中，或見壹線契機啊。”
　　說罷，天機老人命道：“魔修煉暗，暗達無我本源，其雖可茍逆山海伴子而長，但不可躍雷池半步。汝……去吧~”
　　黃老望了眼天機石像的孤寂背影，心有不忍。
　　他明白，主人正在下壹盤層層迷霧遮蓋的盲棋，這棋盤之廣浩瀚無垠，歷經無盡歲月。
　　至於是順應宙宏大道，點踏億兆萬界生滅，還是期那壹線天機易變。他自己不知，主人……亦不知。
　　但他卻知道，此局稍有不慎，便是乾坤盡歸虛無，萬靈泯滅……
　　別說是他，就是主人自己，恐怕都是這乾坤棋盤中的壹枚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試問，什麽愛恨情仇、正邪善惡、哪怕壹人壹族壹域的存亡，在這無極的天地棋盤中，又算得什麽？
　　大廈將傾，不破不立。
　　想到這兒，他已恭敬行禮。
　　“老奴……這就去。”
　　話音未落，他已躬身退入雲氣旋動的扭曲空間中……
　　……
　　神罰大陸，聖山。
　　嗡~
　　壹陣天旋地轉，眼前薄霧退散。
　　洛羽已邁步而出薄霧幻境，站在了石宮出口外。
　　顯然，此刻的自己已通過了第壹冥衛玄枵所鎮守的幻滅宮。
　　此關雖然有些許驚變，但並無甚危險，算得輕松闖過。
　　邁步而出，眼前可見倚山環繞向上的玄玉石階。
　　而遠處石階的上方，亦有零星的朝聖者通過的身影。
　　看來自己並不是第壹個，但也不會是最後壹個。
　　繞階而上，周遭陰冷的寒風正呼嘯左右，天空烏雲密布，滿目昏暗如永夜籠罩八方。
　　這寬闊的玄玉石道外側，那拱起的險峻崖石上，每隔十二階，都會立有壹根丈高的石柱，上有幽藍火苗搖曳，將這玄石玉階映照得愈發陰森而幽冷。
　　時間在無聲地登踏聲中，悄然而過，轉眼將近第二臺。
　　轉過彎道，洛羽突然停下了腳步，目光已死死鎖定向了上方。
　　因為，在上方不遠處的禦階上，已出現了壹位朝聖者的身影！
　　奇怪的是，此人竟然不是向上而進，而是如失了魂魄般的行屍，正壹步壹步地向著自己走來。
　　氣氛壹霎顯得有些詭譎。
　　洛羽目光死死鎖定來人，沈默中微微側移兩步，讓開了道路，手中先天甲已悄然凝結成兵。
　　只見來人是壹位人族的魔修，正在四周幽藍的火光搖曳下，面容僵硬固化，雙目空洞無神，正蹣跚著遲緩的腳步，壹步步地拾階而下。
　　仿佛此人是在夢中，像極了夢遊而行的……醉夢人！
　　來人越來越近，似乎口中還在呢喃著什麽？
　　“不滅……不死不滅……”
　　轉瞬擦肩而過之際，自己竟猛然感覺到此人體內的生氣竟在慢慢流逝……其體內更有淡淡如絲如縷的魂線，連通向禦階上方深處。
　　顯然，若此人再這般渾噩夢魘而下，恐怕不消半途便會命喪階旁！
　　而就自此時，洛羽猛然睜目，再次仰視前方。
　　因為，又壹道身影正左右搖晃著，緩緩走來。
　　見此頻頻出現的詭異現象，他震驚沈吟掃視來人：“這……是怎麽了？！”
　　忽然！
　　洛羽似乎想到了原因，他已連忙急沖向上。
　　不多時，便來到了第二座巨柱平臺上。
　　放眼望去，此間正有許多朝聖者的身影，猶如失了魂魄的行屍走肉般，自宮殿內僵硬地垂首蹣跚而來。
　　他們或快或慢，有的已走過巨柱，有的已擦肩而過，向著身後的玄石禦階拾階而下，且無壹不是目光空洞原路返回！
　　而那高大的石質宮殿，則玄石厚重，幽森如地府閻羅殿般，正散發著饕餮的死亡氣息，直至上空扭曲如無底的漆黑風洞！
　　這黑洞旋轉之際，周遭渾噩的朝聖者體內，正隱約有如絲如縷般的魂線，鏈接而入黑洞內部。
　　這千絲萬縷的魂線，幾如操控木偶的絲線，驅馳著壹個個本該鮮活的生命，走向死亡的深淵……
　　與此同時，也有些許零星的‘行屍走肉’正面露掙紮之色，止步徘徊，似有擺脫控制的跡象。
　　見此，洛羽仰望扭曲的螺旋黑洞，驚疑而沈吟：“這……就是娵訾冥衛所鎮守的第二星柱，輪回宮嗎？”
　　不錯，正如洛羽所言，這正是十二冥衛中的娵訾冥衛所鎮守的輪回宮。
　　對於娵訾，過去析木冥衛並沒有過多的提及，只壹句帶過，言其輪回之力極為強大，壹旦雜念生則入輪回深淵，萬難自拔。
　　也就是說，只要自己心無旁騖，謹守靈臺方寸，便可安然渡過。
　　數息之後。
　　洛羽已站在了幽暗的輪回宮中央。
　　周遭環境雖然與第壹宮內部幾乎壹模壹樣，如同復制。但轟鳴聲卻如雷滾，擾人心神不寧。
　　擡頭仰望，可見宮殿上方露天而開，那巨大的螺旋黑洞正在緩緩轉動……扭曲八方。
　　前行片刻，將至出口，卻不見任何身影，如此反倒顯得詭異至極。
　　難道自己……就這麽簡單的通過了？
　　而就在洛羽緊繃戒備之心，小心翼翼地向著出口移步之時。
　　忽然！
　　前方出口處，竟憑空出現了壹位身披破損墨綠巫袍的身影！
　　這壹動不動如雕塑般的身影，看著並不算高，她雖然微微垂首，發枯灰白相間垂掛於微微隆起的胸前，但依稀能辨識是壹女子。
　　神秘女子渾身死氣升騰纏繞如墨染，雙肩骷髏似甲胄，其蒼白的雙手正疊按著身前壹把杵地的渾圓漆黑怪刃。
　　寒芒輪轉，顯得陰森而可怖。
　　此女氣息異常強大，斷然不似朝聖者，想來該是這輪回宮的鎮守冥衛，娵訾！
　　果然，丈外女子雖未動，卻聲如幽冥而出，威喝殿內八方，回蕩不衰：“來者……知我名否？”
　　此聲壹出，余音回蕩，似能刺人心魄！
　　洛羽強鎮心神，不卑不亢道：“娵訾……”
　　話音未落，但見娵訾冥衛詭異桀笑：“~頌我……娵訾者，死生之路魂佑不滅，可願……輪回？”
　　聞聽此言，洛羽心中暗道，‘魂佑不滅入輪回？我信妳個鬼，搞得自己真跟地府判官似的。’
　　想到這兒，他試言而問：“輪回如何？不輪回又當如何？”
　　娵訾冥衛語氣沒有任何感情波動，壹字壹句道：“當妳輪回再來，良師西鶴，良友不在，便尋三千大千世界，無人再點妳、引妳、渡妳、愛妳、護妳、疼妳……妳愛的人化做草木無情，愛妳的人早已飛升玉瓊，茫茫天地只留下壹世孤獨的妳。”
　　洛羽輕哼壹笑：“~既如此，人生難得今已得，正法難聞今已聞，此生不向今生渡，更待何生渡此生？妳都這麽說了，我……又為何要選輪回，待那虛無縹緲的來生壹世孤獨呢？”
　　娵訾冥衛笑了，笑得無比陰森可怖：“~因為入得輪回，我……會實現妳壹個願望。”
　　“願望……？”洛羽雙眸微瞇，顯然是不相信這等鬼話，心道不過壹區區冥衛還真把自己當神了。
　　可就在此時，那娵訾冥衛，竟然緩緩擡頭，顯露病態的蒼白容顏。
　　霎那間，洛羽雙目暴睜，心神驚顫，驚呼聲出：“靈……靈兒！”
　　眼前蒼白的玉容，正是錢靈兒！
　　只見娵訾冥衛展露如仙笑顏，而望驚疑不定的洛羽：“羽……靈兒好想妳。”
　　這無比熟悉的呼喚聲壹出，洛羽瞬間神癡，眉宇竟微微顫動，伸手邁步似期喜：“靈兒……我……我也好想妳。”
　　此刻，宮殿上空那扭曲的黑洞中，正有壹道魂線慢慢垂掛而下，如躲在幽暗中的靈蛇般延緩緩逼近正陷入渾噩不知的洛羽。
　　而幻做靈兒聲容的娵訾冥衛，正唇齒輕顫，似有愁惋期許道：“妾望眾生皆草木，唯有見君是青山。夫君……既苦嘆今生，何不輪回，還願妾身歸來，也好共度白首來生之諾？”
　　霎那間，洛羽靈臺壹松，如冰山消融！
　　他竟隨之柔情點頭，癡情喃喃著：“是啊~今日縱使唇齒深淵，只見妳眉宇之間，足矣。靈兒……我想妳、念妳，年復壹年，哪怕魂牽夢索，我……也願意。”
　　‘願意’二字話音方落，那如星空般的雙眸竟隨之空洞無神，壹片灰白……
　　眼前畫面亦如梭模糊，變得越發陌生了起來，仿佛歲月倒流，當下記憶不在，身輕神怡似飛越萬古時空，還願輪回……
　　片刻之後，陰森的輪回宮殿內，轟鳴聲依舊。
　　娵訾冥衛依舊還是那般垂頭，做雙手疊按渾圓輪刃壹動不動狀。
　　風徐徐而過，正拂動著她那灰白相間的長發。
　　身前數丈外，魂線垂掛連接處，雙眸空洞無神的洛羽，早已轉身渾渾噩噩地向著原路蹣跚而去，且面帶如願的幸福笑容。
　　只是這淡淡的笑容，在這陰森的昏暗宮殿映襯下，卻顯得異常詭異。
　　顯然，這壹直未曾有半點動作的娵訾冥衛，並非擁有什麽能洞悉他人所想所思的能力，而是來者只要壹進入這輪回宮，便會在輪回之力的籠罩下，無限放大自己心底所掩藏的弱點。
　　從而自行‘心想事成’，甚至萌生心魔。
　　也就是說，洛羽從踏入輪回宮內的那壹刻起，便已經在輪回之力的籠罩下，不知不覺中陷入渾噩的漩渦內。
　　此刻，在見得錢靈兒聲容之後。
　　他本就出現壹絲裂痕的心神，已被娵訾冥衛悄然中擊潰，成了壹個執著彌補心底遺憾，選擇忘卻當下壹切，渾噩失魂的行屍走肉！
　　與其說娵訾冥衛強大，其詭譎的手段叫人防不勝防；還不如說是洛羽自己心底壹直掩藏的弱點，在輪回之力的悄然放大下，徹底擊垮了自己的理智。
　　這娵訾冥衛口中所謂的輪回，不過是面對極速遺憾與悔恨時，所選擇地走向死亡的救贖罷了。
　　入夢醉癡，則死滅；
　　入夢而醒，則生華。
　　又何嘗不是壹種靈魂深處的自我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