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拳打腳踢報君恩
壹路彩虹 by 月關
2018-9-21 20:07
此時是98年的春天,就在去年年末,國家對刑法和刑訴法進行了修訂,最高法院和最高檢察院出臺了相應的司法解釋,明確了對犯人進行刑訊是犯罪,而且以刑訊方式取得的證據不能作為定案依據。
在此之後,如毆打、體罰、吊打、捆綁、非法使用刑具以及這次立案標準中的“餓、凍、曬、烤”等並無爭議的“刑訊”得到了壹定的遏制。這是必然的,因為壹項新的法律剛剛施行之初,肯定是受到相當大的重視的,沒人會頂風作案。
況且張勝是有壹定社會身份的人,案件性質又比較特殊,所以這些刑警並不願對他施以大刑。這壹來作為替代方式,非暴力的“連續審訊”就成了克敵制勝的法寶。這種審訊方法已經被許多警務人員當成殺手技,有的地方甚至作為經驗在傳授。
其實這種方式看似文明,但是對犯罪嫌疑人的肉體和精神摧殘更加強烈,而在已經被證實的錯案中,很多案件中都有這樣的“連續審訊”情況。遺憾的是,這種普遍存在於司法實踐中的辦案人員進行“連續審訊”的行為,算不算刑訊逼供,能不能構成犯罪,卻沒有在最高檢察院的刑訊逼供罪的立案標準中得以體現。
因此許多警務人員鉆了這個法律漏洞,長期貫徹實施。多年後震驚全國的佘祥林冤案中,佘祥林就是因為被沒日沒夜的連續審訊,直至精神崩潰而胡亂供述殺妻經過;而更早出現的杜培武殺妻冤案中,也是被連續審訊多日,最終為求解脫編造了殺妻罪行。
在實施此必殺技之前,他們對張勝的社會關系先作了壹番摸底調查,發現張勝的政界關系主要依賴於張二蛋,而張二蛋現在自身難保,不會有什麽難纏的後果,這個攻堅方案就被劉隊和幾個資歷較深的探員正式確定下來。
今天,張勝也嘗到了這種可怕的折磨。審訊的重點已經不是確鑿證據與犯人的交鋒,而是希冀通過連續審訊迫使他主動承認這些罪行。警察先講他們已經掌握了證據,不但有證人證物,而且被調查的牛滿倉主任已經承認了受賄事實,張勝對此不予理睬。
他們見這壹招沒有誑住張勝,便威脅他如果負隅頑抗,壹旦查出以上犯罪事實,就會罪加壹等,至少要坐十五年牢。張勝仍是據理力爭,和他的罪名有關的刑法條例,他已經倒背如流了,侃侃而談時仿佛他是壹個大律師,倒把這些審訊者駁得啞口無言。
劉隊便講,他前不久剛剛處理過壹個案子,犯罪嫌疑人的性質和張勝大同小異,由於那個人認罪態度好,在案子移交檢查院後,他們把犯人配合調查、主動坦白的事情整理成資料壹同報送過去,結果那人判了壹年有期,還是緩刑。
張勝笑笑,說:“警官,我也想坦白啊,坦白從寬嘛,我壹進審訊室就看到了,那標語上不是寫著呢嗎?可我總不能說謊啊,明明沒罪卻承認有罪,弄成冤假錯案,事情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是屈打成招呢,豈不給人民警察臉上抹黑了?”
劉隊大怒,臉上閃過壹絲戾色,他厭惡透了犯人的油腔滑調,可是壹時卻不便翻臉,坐了壹會兒便沈著臉走了出去。
秦若男也在審訊者之列,今天,她特別的淑女,溫溫柔柔地坐在那兒,不帶壹絲煙火氣兒,完全沒有平時那種霸王花般的英武之氣。
自從知道張勝就是她的恩人之後,她的心情就很矛盾,壹方面,報恩的心理使她想對張勝有所補償,另壹方面,作為壹名警務人員,對方卻是壹名犯人,這種對立的身份,使她實在想不出該如何報答他,徇私枉法的事她是絕不會做的。
今天,她只能坐在那兒,無奈而憐憫地看著張勝,壹個警務人員的覺悟,使她無法做出絲毫維護他的舉動。可是與此同時,她又無法加入對他施壓的人中去。
現在是白天,沒有用臺燈照他,張勝也看到了這個異常漂亮帥氣的女警,她眼神中的溫柔和憐憫,是這間寒冬般的屋子中唯壹的壹股暖流,所以他的目光經常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這個俏麗女警,他奇怪地發現,這個女警好似不敢與他對視似的,經常在他望過來時,悄悄地垂下目光。
今天,老姜帶來三班人馬,審訊從早上九點開始,審訊者輪番上陣,中間完全沒有休息時間,長時間的緊張思索,使張勝到了下午就有些支撐不住了,精神經常處於煥散狀態,但是審訊者仍不斷向他發問,許多問題都已反復問過,仍要求他重新詳細回答,以求從中發現漏洞,張勝只能強自支撐著回答。
“老姜,犯罪嫌疑人的精神狀態很不好,是不是停下來休息片刻?”秦若男實在忍不住了,輕輕跟他打招呼。
老姜喝了口茶,側了側身子,低聲說:“小男,不能動婦人之仁,他的表現妳也看到了,常規審法他什麽都不會招的。”
他扭頭看看吸著煙,壹臉不耐的市委盧秘書,又低聲說:“要是看不下去,就出去透透氣吧。”
秦若男無語,她看看臉上掩飾不住疲勞之意的張勝,終於不忍地走了出去。
趕到另壹間辦公室,秦若男找到劉隊長說:“劉隊,犯罪嫌疑人已經非常疲倦了,現在四點多了,已經連續審訊了七個小時,妳看,是不是讓他休息壹下?”
“不熬,他能招麽?小男啊,妳怎麽同情起犯罪分子了?”
“劉隊,他現在還沒定下罪名呢,再說,就算是判決了罪名,我們也不能虐待人犯啊。”
劉隊猶豫了壹下,說:“嗯……那好吧,再審壹個小時,然後大家去吃飯。對了,青盧縣抓到幾個被通緝的人,就是充當張二蛋的打手,在寶元集團濫用私刑,打傷打殘觸怒張二蛋的多名員工的那夥人,妳馬上回支隊壹趟,帶幾個人去把他們押解回來。”
“這……,是!劉隊,我馬上出發。”
秦若男怏怏不樂地走出去,驅車返回刑警大隊。
隨即,盧秘書沈著臉走進來:“劉隊,這樣審法,什麽時候才能水落石出?”
“盧秘書,妳別急。”劉隊忙換上壹副笑臉:“梁所長已經定好了飯店,咱們先去吃飯,然後送您去賓館休息。這兒嘛,妳放心,我們會繼續審訊,直到犯罪分子承認全部罪行。”
晚八點,第壹審訊組組長熊偉松,瞪著已精疲力盡的張勝,冷笑問道:“妳現在把第壹次同徐海生會見張寶元的事情再仔細重復壹遍。”
張勝坐在那兒,嗓子已經啞了,他沒有說話。
“怎麽,累了?困了?”
張勝擡起頭,有氣無力地說:“是的,警官,是不是能讓我休息壹下?”
“想放松壹下?行啊,小周,讓他站起來,做五十個彎腰夠腳尖、再做五十個連續下蹲,然後做仰臥起坐,好好的清醒壹下。”
“警官,我……啊!”小腿肚子上挨了橡膠棒狠狠壹擊,猶如電擊壹般,疼得張勝壹陣抽搐,他被迫站起來,按照吩咐做了起來。
晚上十壹點,第二審訊組到位,組長楊成剛繼續審訊,困了就起來做連續下蹲,在暖氣片上壓腿以恢復精神。
早上五點,第三審訊組到位,仍然是重復審訊以及做運動。張勝雙眼通紅,精神愈加萎靡,但仍咬緊牙關,壹口咬定行賄系楚文樓捏造,純粹是為了報復;而抽逃出資則是徐海生壹手策劃並執行,他對此並不知情;
上午九點,第壹審訊組接班,張勝被勒令站起回答問題,手中平端壹盆清水,壹次堅持半小時之久,並不時做各種運動。
下午壹點,第二審訊組接班,張勝平端的盆子由清水換成了沙子,不準進食、飲水,不斷的做蹲立起、俯臥撐,他的雙臂和大腿已經腫脹了壹圈。
盧秘書吃飽喝足,打著酒嗝來到審訊室,壹邊不耐煩地轉著茶杯,壹手反復在鋼筆桿上滑動,張勝始終堅不吐實,令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劉隊長的神情也變得十分焦躁:“張勝,不要抱著僥幸心理,試圖蒙混過關。妳是無法同國家專政機器對抗的,我告訴妳,妳的問題不僅僅是匯金公司的經濟問題,妳和寶元公司的張二蛋關系密切,彼此又互相參股,他的事妳脫不了幹系。
張二蛋已經完蛋了,他現在被挖出來的問題就有強奸幼女、偷稅漏稅、非法經營、行賄、妨害公務、故意傷害等罪,手段特別殘忍,情節特別惡劣,罪行極其嚴重,社會危害極大。如果查出妳和他們有所勾結,那麽判妳二十年都夠了!”
張勝看了看那個壹直坐在那兒,時不時和審訊者耳語幾句,卻沒穿警服的眼鏡男,對他的身份隱約猜到了壹些。他舔舔幹裂的嘴唇,用沙啞的聲音虛弱地說:“寶元……有很多問題,但是最大的問題,是造成了社會動蕩的問題……”
“啪”地壹拍桌子,劉隊惱火地說:“交待妳的問題,我不是來聽妳說教的。”
張勝沒理他,他盯著盧秘書,但是眼神有點渙散:“拋去個人道德問題造成的個人犯罪,單就公司經營來說,地方政府也有責任。地方政府想要政績,所以壹度對寶元的盲目擴張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媒體把它吹捧得無限大、把它當作當地民營企業的典範,結果呢,就是隱患無窮……”
劉隊氣的冷笑:“好,妳真能講啊,妳繼續講,我看妳還能講多久!”
“所以,妳聽我說,不管妳隸屬於哪壹方,如果妳們上去,最後都需要……治。”
“亂,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劉隊蹙蹙眉,老姜緊張起來,湊近他耳邊說:“劉隊,我看他好象已經神智恍惚了,說胡話呢吧?”
盧秘書忽然擺擺手,示意他們住嘴,輕輕說了壹聲:“讓他說。”
張勝的眼睛盯著虛空中的壹點,繼續說:“壹旦塵埃落定,亂局卻不可控制的話,想想那後果吧。所以,亂,固然可以渾水摸魚,但也要亂得有節制,否則,發而不可收,始作俑者就要自嘗惡果。”
他忽然神經質地壹笑,說:“別的問題不談,單是寶元集資,涉及多少國家機關和企事業單位,那些人現在還能安心工作嗎?妳如果能站上去,是不是需要給他們壹個交待?”
盧秘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嘴唇張合了壹下,隨即警覺到這裏是審訊室,還有許多警務人員在,便沒有說話。
張勝忽然打了個哈欠,喃喃地道:“在這裏面,我只是壹只小蝦米,只是壹只無足輕重的小蝦米,放過我吧,我好困……好困……,讓我睡壹會兒,就壹會……”
“啊!”足踝被三接頭的皮鞋狠狠踢了壹下,這地方看不到什麽傷,可是卻疼入骨髓,張勝身子直抽搐,睡意又被驅散了。
劉隊咬牙道:“繼續審,我就不信妳是鐵打的金剛,不說實話、不承認妳的犯罪事實,妳就休想睡覺!”
張勝突然崩潰似的嘶聲大叫:“妳打死我好了!殺了我吧,讓我睡覺,我寧可壹睡不起……”
劉隊冷笑道:“我不打妳,也不罵妳,我就陪妳這麽耗著。張勝,咱們就比比看,看誰耗得過誰!”
晚六點,張勝反銬在椅子上,雙腿跪在椅子上回答問題……
夜裏十壹點,他被銬在暖器片上,半蹲半站,繼續審訊……
第三天中午,張勝已經連續六十多個小時不曾睡覺,身體狀況十分脆弱,但是審訊仍在繼續。這時,他赤腳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反綁,雙腳被皮帶緊緊地捆在壹起。
他已經無法理智地為自己辯駁了,但仍然執拗地回答著:“不是……”、“沒有做過……”、“我的記性不好,什麽也想不起來”、“這個問題徐海生最清楚!”、“楚文樓是捏造事實,打擊報復……”這些話已經成了機械性的回答,張口就來,幾乎不經大腦。
無論是精神上還是體力上,他都已經快熬到了極限,他想休息,想結束這種無休止的折磨,曾經幾次他甚至想胡亂招了,只要能結束這種痛苦的感覺。可是壹想到他兩年來的心血,他不惜壹切才得來不易的這種局面,壹想到還在公司苦苦支撐著,並且為他奔走著的忠心耿耿的夥伴,他的意念又堅定起來。
可是,這種審訊什麽時候能結束?肉體和精神的忍受力是有限度的,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睡眠和上床休息對人的誘惑是如此之大。為了得到這不算奢侈的享受,他幾乎願意付出壹切,他還能忍多久?
※※※
秦若男押解人犯從青盧回來了,犯人直接押送看守所待審,剛壹交接完畢,她就迫不及待地問:“梁所長,劉隊審的那個犯人怎麽樣了,聽說還在審?”
梁所長笑嘻嘻地說:“是啊,那小子還真能抗,連審三天,仍是堅不吐實,我剛才過去看了壹眼,那小子的眼皮正用火柴棒支著呢,嘿,就是這樣,還是咬緊牙關不肯招認。”
秦若男大吃壹驚,失聲道:“眼皮用火柴棒撐著?劉隊……是連續審訊?”
梁所長奇怪地道:“是啊,妳不知道麽?那小子已經三天多沒合眼了,妳那些隊友三班倒的審,把自己審的精疲力盡,他倒還能撐,不過我看也差不多了,人快癱成壹堆泥了……”
他還沒說完,秦若男就壹轉身,匆匆向審訊室跑去。
“劉隊!”秦若男氣喘籲籲地走進門,壹眼看到燈下胡子拉碴、臉色憔悴、雙頰凹陷、兩眼無光的張勝,心中突然壹痛。
“小男回來了?”劉隊笑吟吟地向她迎過來。
他壹直很喜歡秦若男,只可惜對她的示意和表白,這姑娘視而不見。劉隊知道她的父親在省對外經貿合作廳工作,家境很不壹般,所以不敢用強,但是對她的喜歡卻不因她的拒絕而割舍,平時對她很是照顧,這次見她反對強行逼供,才找個由頭把她打發離開的。
“是,那幾個犯罪嫌疑人已經帶回來了。”秦若男匆匆匯報完工作,又瞟了眼萎靡不振的張勝,低聲說:“劉隊,我們怎麽可以這樣審訊?連續三天三夜不讓人睡覺休息……”
劉隊有些不耐煩地說:“妳管他做什麽?刑法、刑訴法,哪壹條規定不許連續審訊了?我們犧牲自己的個人時間,沒日沒夜的工作,還成了錯誤不成?好了好了,妳剛剛回來,風塵仆仆的,這件案子妳不要管了,回家去,洗個澡,好好休息壹下。”
“劉隊!他眼看就支撐不住了,如果苦熬不過胡亂招供,說的就壹定是實話嗎?”秦若蘭看看坐在那兒的盧秘書,壓低了聲音,用壹副自己人的口吻說:“姓盧的爭著要他的口供,可是他背後的人現在還沒上位呢,要是犯罪嫌疑人供認的話經不起推敲,被對方抓住把柄,到時他再來個反供,不是把妳遞出去了麽?姓盧的能保妳?”
劉隊壹聽,猶豫起來,秦若男趁機說:“我先給他松綁,給他口水喝,妳好好考慮壹下。”
秦若男說完,見他沒有反對,立即向張勝走去。劉隊盤算壹番,轉身走回審訊臺前坐下,與盧秘書耳語道:“盧秘書,我看他身體快撐不住了,別要搞出事來就麻煩了,妳看是不是先讓他回去休息壹下?”
盧秘書壹聽,把眼壹瞪,低斥道:“糊塗,咱們耗了三天功夫,眼看就要成功了,豈能為山九仞,功虧壹簣!今天把他放回去,他存了僥幸心理,下壹次不是變本加厲?”
劉隊把牙壹咬,目露兇光道:“好!那就繼續審,我看他能嘴硬到什麽時候!”
張勝被松開了手腳,上邊的勒痕觸目驚心,可是他似已沒了什麽感覺,秦若男心中壹酸,她知道自己不該對壹個犯人有這樣的感情,強自壓抑著心中的感覺站起身來,又端過壹杯水,張勝立即像沙漠中待死的旅人,壹下子撲過來,搶過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慢慢喝,別急……”秦若男情不自禁地安慰他道。
盧秘書低聲對劉隊說:“妳看,我說他裝死吧,還有這麽大勁兒,怕個毬?”
張勝壹杯水下肚,兩眼有了點神采,他感激地看了眼這個唯壹對他有著幾分善意的女孩。
秦若男回頭向小李要過壹支香煙遞給張勝,然後又要過火機點燃。
張勝遲疑了壹下:“這是什麽意思,硬的不行打算來軟的麽,壹個紅臉壹個黑臉的唱戲給我看?”
心裏這麽想著,他還是彎著腰慢慢湊過去,借著她手裏的火點燃了香煙,然後慢慢坐回椅上,貪婪地深吸壹口。煙草的味道深入肺腑,極度疲勞的感覺得到了釋緩,但是昏睡的渴望卻更濃了。
秦若男深深凝視了壹眼張勝,走回劉隊身邊,低聲詢問:“劉隊?”
劉隊臉色難看地笑笑,說:“小男啊,妳回去休息吧,這裏的事妳不用管了。”
“劉隊……”
“這是命令!”
劉隊長壹言喝斷她的話,歉意地看了她壹眼,然後便把氣撒在了張勝身上:“張勝啊,中國自古有句話,叫做民心似鐵,官法如爐,犯了法……就得伏法,我就不信我這火爐子克不動妳這生鐵塊子!我現在給妳個機會,好好想壹想,是坦白交待呢還是繼續頑抗?坦白交待,還可以從輕發落,如果繼續頑抗,那咱們就繼續耗著,今天這事兒不整個明白,我絕不收兵!”
張勝又深深吸了口煙,煙霧繚繞著他的臉,顯得有點琢磨不定的神氣。
審訊室裏壹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註視在他臉上。
壹根煙被他吸到煙屁股,還夾在手指上,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燒炙感,秦若男心有不忍,忽然說:“要不要再吸壹支?”
張勝搖搖頭,飄忽的神色中忽然浮現出壹種神秘而詭異的笑,那笑容在最後壹口繚繞的煙霧裏像蒙娜麗莎的微笑壹樣,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種什麽心態。
“妳們想讓我招供是吧?呵呵,好,我不招的話……看來妳們是不會放過我了,我說可以,不過……”
他看了眼神色壹下子緊張而興奮起來的審訊者們壹眼,說:“不過……我要交待的問題關系重大,牽涉到壹個大人物和壹些非常機密的事,妳們……都要聽嗎?”
盧秘書急忙從中山裝上衣口袋裏摸出筆,打開了手中的筆記本,同時向劉隊使了個眼色,劉隊也興奮起來:“那沒問題,我可以讓無關人員退出去,妳說給我聽就行了。”
“不用!”張勝疲憊地笑笑:“承蒙這位女警官好心關照,我就……說給她聽吧,這頭壹功就送給她了。女警官,請妳靠近些。”
秦若男狐疑地瞟了他壹眼,眼神十分古怪,既像是盼他坦白交待,又像是不希望他自供罪行,那眼神叫人分不出是喜是憂。
她定定地看了張勝壹眼,向他走近過來。
“小男,小心他玩弄詭計!”劉隊長喜悅之中不忘囑咐壹句。
“放心吧,沒事的。”秦若男淡淡地說了壹句。
劉隊長這才想起秦若男精擅搏擊術,就算是自己,這些年養尊處優、年紀漸長,體力大不如前,腰腹也有了贅肉,真要交起手來也不是她的對手,何況是壹個被折磨了三天的犯人,便也放下心來。
秦若男走到張勝身邊,張勝有氣無力地點頭示意了壹下,秦若男略壹遲疑,提高了警覺,慢慢彎下了腰,把耳朵湊向他。
“警官,妳上次來,穿的是便裝。”張勝的聲音很小,很沙啞,但字字清楚。
“嗯?”秦若男聽清了,她有點莫名其妙,微微側臉,瞟著張勝,眼神瞪澈幽幽,櫻唇淡紅粉嫩,從近處看,肌膚細嫩白晰,沒有壹絲瑕疵。
“不過,妳這次穿的是警服。真漂亮,我喜歡妳穿橄欖綠制服的樣子。”
秦若蘭臉有點熱,又有點惱羞,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還以為她在聽張勝吐露什麽機密,誰知道他卻在說胡話,秦若蘭哼了壹聲,尷尬地說:“別耍花樣,說重點!”
張勝忽然怪裏怪氣地壹笑,聲音突然放大了,大到足以讓室內每個人都聽到:“重點啊?重點就是,我喜歡看妳穿警服,還喜歡替妳脫掉它。不不不,不全脫,上身得穿著,那樣‘欺侮’妳才爽,哈哈哈!”
“妳……!”秦若蘭的臉騰地壹下艷若塗朱,那眉梢兒壹挑,殺氣躍然掛上眉尖:“妳、說、甚、麽?”
張勝忽然使足了力氣跳起來,壹把抱住她,在她臉上“啵”地親了壹口。
這壹聲,在靜悄悄的審訊室裏盡人皆聞,壹時所有人都呆住了。在審訊室裏耍流氓,調戲女警察,這麽牛B的犯人,他們還從來沒見過。
秦若男又羞又氣,壹個“霸王卸甲”便掙開了張勝的擁抱,然後施展擒拿術,沒等張勝跌倒便扼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回來,“呼”地壹下拳上生風,便擊向張勝的鼻子。
這壹拳用力甚猛,如果擊實了,張勝那只筆挺的鼻子就算請最好的整容醫生修理壹番,也要從此變成比薩斜塔了。但是秦若男的拳頭堪堪擊中張勝的鼻子時,突然沾著他的鼻尖停住了。
秦若男腦海裏忽然記起他“醉醺醺”地沖過來,壹下子把自己撲倒在地,在她耳邊匆匆說的那句話:“小心酒杯,下藥!”
秦若男心中壹陣難過,兩年……僅僅兩年,為什麽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不管如何,我欠妳的……”,秦若男難過地想著,拳頭有了收回的意思,與此同時,她聽到了劉隊急急說話:“不要打傷他。”
秦若男恨恨地想放手,但是這時她的眼睛忽然對上了張勝的眼神,那雙眼睛已經被折磨的沒有了神彩,眼球上布滿了血絲,可是仍可看得出它內蘊的情感:那不是偷襲成功的得意,不是猥褻女人的淫蕩,那眼神……那眼神裏有壹種解脫的坦然與渴望。
秦若男突然明白了他這麽做的用意,她的眼神被那雙眼睛所攝,如受催眠,壹個警務人員的責任感還沒有全面接管她的中樞神經,她已直覺地按照張勝的意願做出了反應。
屈肘,收拳,然後左手壹推,右手劃著孤線揮出,重重地擊在張勝的下巴上,張勝整個身子都飛了起來,仰面摔在地上。
她用的不是爆炸力,所以張勝的下巴沒有碎掉,但是這只有當事人而且懂得運用拳力的人才感覺得到,在旁人看來,這位女警官已在羞憤之下發飈了。
“如妳所願,就當我還妳的!”秦若男心裏這樣想著,有種想哭的感覺。他曾把自己撲倒在地,在別人眼中有種藉酒醉占她便宜的感覺,實則是在救她。怎知道,兩年後的今天,她要狠狠揍他壹頓,目的竟然也是為了要救他?
張勝剛剛落在地上,她攸地又踏前壹步,低喝壹聲:“王八蛋!妳是找死!”
她壹腳踢在張勝的肋下,張勝很是嚇人地在水泥地上打橫轉了半圈,頭和腳正好換了個位置。
這壹腳用的是趟力,實際殺傷力有限,不過就連故意激怒她的張勝也不知道她手下留情,更別說其他人的。
“忽啦”,壹大幫警察圍了上來,站成壹圈把張勝圍在中間,壹個個低頭看他,狀似默哀。
張勝被這手連環擊打弄懵了,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迷迷瞪瞪地看看那壹圈正在天旋地轉的人頭,用蚊子大的聲音喃喃地哼了壹句:“力氣真大,跟蘭子……有壹拼……”,然後兩眼壹翻白,壹下子暈了過去。
劉隊長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分開人群,急不可耐地問道:“吐血了沒?肋骨斷了沒?咋下這重手咧?都還他媽楞著作啥,叫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