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時間壹天天流逝，初冬的第壹場雪已經降臨，原本……這個時候正是張勝和小璐張羅婚事，步入洞房的時刻，然而現在他卻只能望著那裊裊而落的雪花悵然若失。
　　這天下午，是公司例行的周會，臨近冬天，冷庫方面的生意差了些，但是因為年底前後節日多，水產供應非常紅火，所以目前的經營重點放在了水產批發市場的建設上。參加會議的有鐘情、黑子和新聘的財務部經理牛若軒，郭胖子因為去市裏聯系業務，還沒有趕回來。
　　張勝介紹了公司下壹階段的經營重點和經營策略之後，說：“下壹階段，我們的工作重心要轉到水產批發市場方面，冷庫等明年三月天氣回暖之後再重新進行部署。嗯，主要就是這些，牛經理，財務方面，妳有什麽建議？”
　　牛若軒把眼鏡戴了起來，拿起壹摞資料說：“財務方面的問題主要有兩個，我們有大量的資金拆借給了徐先生，期限也很長，這是個問題，徐先生以個人持有的公司股份做為抵押，損失風險固然不是很大，但是造成了我們的流動資金非常短缺……”
　　張勝蹙蹙眉，不耐煩地打斷說：“這方面，我知道了，等最後壹批廠房出售出租完畢，回籠資金多留出壹部分做為流動資金就成了，其他的，還有什麽問題？”
　　牛若軒抖了抖手裏的資料說：“我們公司在寶元公司投資數百萬，使我們雙方建立了交叉持股，利益關聯的合作夥伴關系。寶元公司名聲在外，資產雄厚，董事長張寶元先生是我省著名民營企業家，這些對我們這個合作夥伴來說，都是可資利用的無形資產，但是做為寶元公司的參股股東，對他們的經營風險，我們必須要做到心中有數。
　　張總，從我所了解的寶元公司的情況看，寶元公司並不像外界想像的那般強大，整個集團都存在著經營混亂、管理混亂、財務混亂的情況。集團公司外強中幹，許多正在進行的項目都是盲目上馬，能否產生效益很難說。”
　　張勝凝神問道：“妳的意思是不是說，寶元集團現在的經營存在著許多重大隱患？”
　　牛若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鐘情莞爾道：“牛經理，這裏沒有外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嘛。”
　　牛若軒沈吟了壹下，說道：“電視、報紙，給了這家企業太多的贊譽，給張寶元先生披上了太多的光環，包括壹些職能部門頒發的林林總總的獎狀、證書、牌匾，讓這家民營企業就象是戴上了金光罩，只要它壹天不倒，那層光環就能掩蓋發生在它身上的所有問題。
　　但是，能不被它的光環所眩目的人，就會發現它內部已經矛盾重重。張總，寶元公司不止是內部管理的問題，我認為，這家公司在經營策略上存在著非常嚴重的問題，盲目擴張是它最大的風險。老企業要經營、公司的貨款要支付，新項目要投入，形成了壹環扣壹環的鏈條，壹旦某壹個環節出現資金鏈的問題，就會引發連鎖反應。
　　寶元公司新上馬的項目，有的效益周期太長，有的風險太大，有的根本不是壹家仍處於粗放經營的民營企業能夠承辦的業務，風險壹旦來臨，這些企業中相當壹部分就將面臨虧損、破產的風險，壹個問題的出現，會引發多米諾骨牌反應，從而導致整個資金鏈的斷裂，那時……”
　　牛若軒笑了笑住了嘴，鐘情目光壹閃，接口道：“呼啦啦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
　　牛若軒道：“如果資金周轉嚴重失靈，不排除這種可能。越是龐大的企業，越容易存在著不可挽救的重大問題。
　　寶元公司近來集資超過五千萬，就說明他們的流動資金非常緊張，而且這意味著他們已經失去從行融資貸款的可能，那他們短期內就不具備償還能力。他們是資產雄厚，而不是資金雄厚，這資產，大多是已經做了抵押貸款的，所以……”
　　張勝摸挲著下巴，疑惑地道：“老牛，我們在寶元公司有投資不假，不過妳是不是有點過於鄭重其事了，他們的風險和我們有多大關聯？”
　　鐘情側頭思索著說：“我想，我有些明白牛經理的意思了，我們和寶元公司是交叉持股，所以有那麽點壹損俱損、壹榮俱榮的意思。”
　　牛若軒畢竟剛來公司還不算時間太長，又聽說張勝和張寶元關系不錯，所以有些話不方便說的太透太明白，現在有鐘情替他點出來，他忙笑著點了點頭。
　　鐘情蹙眉問道：“那麽牛經理有什麽辦法盡量避免我們的損失和連帶風險呢？”
　　“這個，操作上比較簡單，阻力主要來自於……”
　　這時，郭胖子風風火火地趕了進來，張勝壹見，招手道：“胖子來的正好，快坐下，壹塊研究……”
　　“勝……張總，請妳出來壹下，我有點事，想單獨和妳……說壹說。”
　　“哦？”張勝疑惑地看了他壹眼，向圍坐在辦公桌前的下屬們頷首壹笑，起身跟著他走了出去。
　　“胖子，什麽事啊這麽神秘？”
　　郭胖子壹把抓住他的手，神經兮兮地道：“勝子，我今天看到小璐了。”
　　張勝壹聽，壹把抓住了他，驚喜地問道：“她在哪兒，妳快說。”
　　“冬天火鍋旺啊，我琢磨開拓客源，還得從酒店上下手，先聯系出售牛羊肉卷的事，等建立了供銷關系，再開拓其他業務，所以專門挑些大酒店走……”
　　“妳別說廢話啊，我……我真想捶妳，快說她在那兒！”張勝急得跳腳。
　　郭胖子本想賣弄壹下自己的聰明才幹，見他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忙道：“我到了和平廣場旁的紫羅蘭路，那裏有家‘巴蜀火鍋店’，我去介紹生意，出來的時候看到旁邊有個花店，裏邊有個女孩，我壹看就覺著眼熟，嘿！定睛壹看，真是小璐。”
　　張勝的心‘砰砰’地跳起來，顫聲道：“她有沒有發現妳？”
　　“沒有，我哪敢驚動她啊？我瞅準了人，還怕是她是去買花的呢，我讓司機把車開近了些，坐車裏邊看，確認她是賣花的店員，壹時半晌不會離開，這才趕緊跑回來了，妳壹去準能找得到她。”
　　張勝急問道：“那花店叫啥名兒？”
　　“愛唯壹。”
　　張勝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沖出去幾步忽又轉了回來，沖進屋裏抓起外套。
　　鐘情站了起來，問道：“張總，什麽事？”
　　張勝擺手道：“沒什麽，先散會吧，有什麽問題回頭再說，我有急事，必須馬上出去壹趟。”
　　張勝說著，急急地沖出了屋子。
　　※※※
　　“愛唯壹”花店的門臉很小，只有壹間二十多平的小房子，花店的生意在這個季節很冷清，不過周六周日結婚的人常會來聯系布置花車的生意，這種生意很辛苦，四五點鐘就得起來布置接新娘的花車，不過裝飾花車的收入彌補了賣花淡季的損失，勉強可以賺出壹個月的生活費來。
　　這種小本經營的花店很少請得起雇工，都是自己家人或與人合夥開店。這家“愛唯壹”自然也不例外，它的店主就是鄭璐和鄭小璐。
　　鄭璐就是曾與鄭小璐同壹宿舍樓，因為男友寫信絕交受了刺激誘發精神疾病的那個女孩。那次刺激，使她的精神壹度不太正常，被迫辭去工作回家治病，後來精神狀態恢復了正常，但是由於所服的藥物含有大量激素，當初還算端莊可人的鄭璐姑娘變成了壹個癡肥無比的女孩。
　　這壹來她想找份工作就更難了，於是父母出資幫她開了家花店。鄭小璐心地善良，當初送她去醫院後，時常開導她，兩人壹直保持著聯系，小璐離開匯金公司後不想被張勝找到，於是沒有聯系以前的同學、同事和朋友，獨自壹人悄悄地來找鄭璐。
　　鄭璐經營花店壹年多，多少有了些回頭客，生意比當初紅火壹些，正嫌壹個人忙不開，便慨然接受了她，鄭小璐拿出壹半店資與她合夥經營，兩個為情所傷的女孩合作開起了花店。
　　張勝開車趕到的時候，只看到壹個身寬體胖，身上好象套了四五件羽絨服的臃腫女孩在店裏，仔細看看店名，確實叫“愛唯壹”沒錯，他又打電話給郭胖子確認了壹番，便把車開到路對面的人行道上停了下來。
　　他以為小璐是出去送花了，現在男孩子追女人大多會送花，情人節自不待言，趕上生日什麽的，也會掏錢訂壹束花，讓花店的人給她送去。女孩子當著眾多同事收到鮮花，虛榮大感滿足，男人要得手也就容易多了。
　　張勝壹直覺得這種舉動很無聊，小璐也不贊成他花錢買花，除了那日正式求婚買了壹束玫瑰外，他還真沒給小璐買過幾次鮮花。張勝擔心如果去店裏等，小璐回來看到他就會溜掉，所以他沒敢下車，躲在車裏等候著。
　　此時，鄭小璐正在花店後面的壹個大院落裏。這條街街面上都是古色古色的仿古建築，所以沒有高樓，“愛唯壹”花店只是壹間小平房，打開後門是壹個大院落，要方便解手都要到這個院落裏的廁所去。
　　鄭璐和鄭小玷的這間花店房東就是這個大院落的主人。這位房東姓伊，她雇傭的員工都叫她伊太太，據說她是壹位已故的大富翁的夫人。
　　伊太太已經六十多了，心地善良，虔誠向佛，是個很和靄的老人。她在這兒出資建了個流浪動物收養中心，雇了幾個人幫她在這裏照顧，她自己壹有空暇也會趕來。
　　小璐和她認識後，壹閑下來就過來幫忙。這時，老太太正在親自照顧她收養的小動物，小璐店裏生意不忙，便也趕了過來。
　　大院兩側是幾間廂房，都建成了動物居住的房舍，收拾得既幹凈又舒適，但是走進這裏面去，看到那些小動物是不會讓人感到開心的。這裏面的小動物都是被人遺棄的，除了少數動物身體健全外，大多數都曾被主人虐待或被遺棄後遭路人打傷。
　　第壹間房是狗舍，除了幾只健康的小狗，大部分都有殘疾，有只被人打斷兩條後腿，傷處腐爛後才被好心人送到這裏只能截肢的小狗，伊太太找木匠給它做了個像輪椅似的小拖車，把它的後半身放在小車上，拖著走路。另壹條被某位闊太太拋棄的寵物狗則四肢完全癱瘓，整天只能臥在那兒，徒勞地想要移動它的身子。
　　另壹間屋子則是貓舍，伊太太蹲在地上，幾只小貓兒親熱地圍過來，舔著她手上的食物。小璐蹲在她旁邊，開心地看著那些雀躍的小貓兒，忽然，她看到壹只瞎了眼的小貓弓著背，毛都豎了起來，緊張地躲在壹邊，很害怕地看著她們。
　　小璐憐心大起，她從貓食袋裏掏了壹把，放在掌心裏小心地往前壹遞，那只小貓趕緊又向後退了幾步，恐懼的似乎在發抖。
　　“阿姨，它怎麽了？”小璐好奇地問道。
　　伊老太太看了壹眼，搖頭嘆息壹聲，說：“把食物扔過去就行了，它不敢過來吃的。它原來的主人本來對它還不錯，後來壹時性起，把它的眼睛給捅瞎了。送到這兒的時候，慘叫了幾天幾夜，從那以後，它再也不敢接近人了。”
　　小璐壹聽，鼻子直發酸。她照著伊太太的囑咐，不敢再靠近壹步，只是輕輕壹揚手，把糧食拋了過去，那只小貓瑟縮地退了壹下，低頭看看吃的，再擡頭看看她，生怕那是誘餌，還是不敢放心食用。
　　小璐蹲在那兒，那雙幹凈澄澈的眼睛靜靜而傷心地望著那只小貓，那只小貓也側著臉用壹只眼睛盯著她看。過了壹會兒，那只貓竟慢慢湊近了小璐，然後壹下子鉆進了她的懷裏。
　　小璐抱著它，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只小貓則在她的懷裏瑟瑟發抖。
　　“阿姨，這些人當初那麽疼愛他的寵物，為什麽最後卻要如此慘忍的傷害它？”
　　伊太太嘆了口氣說：“唉，罪孽呀，那些有錢人啊，與其說是喜歡它們，倒不如說是喜歡給塊肉就被圍著轉的感覺。喜歡的時候寵著，壹旦不喜歡了，就把它們像垃圾壹樣扔掉。”
　　“是啊！”柳大哥接口道：“小璐，妳剛才餵的那只身上像長了皮癬似的小京叭，其實是被燙的。它原來的主人是個歌星，壹有壓力就拿它出氣，它被主人扔掉數次後又自己找回家去。那位歌星不勝其煩，就往它的身上潑開水，想燙壞它的鼻子、燙瞎它的眼睛，讓它再也找不回去。後來是鄰居看不過，把它送到這兒來了，我精心照料了壹個多月它才活過來。”
　　柳大哥是這裏的員工，妻子因病去世壹年多了，扔下壹個剛剛三歲的孩子，他沒有工作，為了給妻子治病又拉下壹身饑荒，伊老太太把他招聘來照顧這些沒有生路的小動物，其實也是給了他壹條生路，他幹活是很上心的，幹脆把家也搬了來。
　　“罪過，罪過！”伊太太不想再聽下去了，她站起來，撚著手裏的壹串念珠，搖著頭向外走去。
　　柳大哥看了老太太壹眼，嘆氣說：“唉，可惜這些小動物離了人自己就活不了，否則，哪能三番五次地趕回去讓人這麽作踐？”
　　小璐擦擦眼淚，幽幽地說：“我想……它們不會是意識到自己需要壹個人照顧才能活，所以才非要趕回去吧。其實還是……還是它心裏以為那人不會對它那麽狠，還是舍不得那個家……”
　　柳大哥笑笑，說：“也許吧，動物比人的智商低，但是說到情商，卻比人要質樸得多。我覺得倒是人類，越有知識的人，感情越淡薄。呵呵，不說這個了，這些本來都是我的工作，還麻煩妳常來幫著照顧、打掃，妳快回去吧，小鄭壹個人在店裏呢。”
　　小璐站起來，拍拍衣襟，說：“沒啥的，天氣冷了，生意不太好，坐在店裏也是閑著，這麽忙活壹下倒暖和。那妳先忙著，我回去了。等晚上妳去幼兒園接苗兒的時候叫我壹聲，我來幫妳看著。”
　　“謝謝，不能老麻煩妳，這兒還有其他人嘛”，柳大哥憨厚地笑道。
　　小璐也笑笑，向伊太太打了聲招呼：“阿姨，我回店裏去了。”便向花店的後門走去。
　　張勝壹直東張西望的左右看，盼著小璐突然出現在路口，忽然，他發現小璐出現在店裏面，正和那個胖胖的女孩說著話，壹時也顧不及想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立即跳下車沖了過去。
　　“小璐，保鮮櫃有點問題，我下午去找人修，到時妳照顧壹下店裏。”
　　“好，前頭街面上就有維修電器的吧？要不中午我去看看，請師傅來修好了。”小璐接口說。
　　“小璐！”張勝沖進店來，氣喘籲籲地喚她。
　　“妳……”小璐的表情先是壹愕，然後迅即變得極其復雜，張勝還沒分辨出她的表情所蘊含的意味，小璐的神情已經漸漸趨於冷淡。
　　“小璐！”張勝本想把她叫出去談談，可是見她壹臉冷淡的模樣，心裏不禁涼了幾分，低聲下氣地說：“小璐，那天，我沒勇氣攔住妳，我後來找了妳好久，小璐，妳原諒我這壹次好嗎？我向妳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
　　鄭璐和他雖是同壹個廠的職工，但是對他並不熟，尤其現在張勝衣著打扮和氣質與往昔大不相同，她根本沒認出這個帥哥來。眼見兩人之間似乎有些曖昧，鄭璐的壹顆八卦心頓時熱切起來，她豎起耳朵，好奇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張勝說：“這些日子，我壹有空就找妳，大街小巷，妳以前的同事、朋友、同學那裏，能聯系上的我都打聽過了，找了好多地方，可是妳躲著不見我……，小璐，我們整整兩年多的感情，妳忍心就這麽放棄？原諒我壹次好麽，就這壹次。”
　　張勝懇切的目光和那讓人心酸的語調，幾乎讓小璐的心動搖了，可是她耳邊忽然回響起伊太太方才說過的話：“罪孽呀，那些有錢人啊，與其說是喜歡它們，倒不如說是喜歡給塊肉就被圍著轉的感覺。喜歡的時候寵著，壹旦不喜歡了，就把它們像垃圾壹樣扔掉。”
　　這句話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頭，小璐不斷地自問：“他喜歡我麽？喜歡我，為什麽在就要結婚的時候，還和別的女人做那種事？他發達之後，還是只喜歡我壹個人麽？會不會有壹天，在他眼裏，我也成為那只被人三番四次拋棄的小狗，直到被人用開水澆著離開，弄得遍體鱗傷？”
　　陰影籠上了小璐的心頭，那個她是誰？是個歡場女子的話還好，男人逢場作戲……，如果……如果她是個很正派的女孩子，那麽他們之間能發生那種事，必然是有了很深的感情，自己要不要在感情的戰場上打壹場沒有退路的戰爭？
　　她咬了咬牙，緩緩擡起頭，問道：“她是誰？是那種……歌舞廳裏的女孩麽？”
　　張勝有些不安，用懇求的聲音說：“小璐，我們不要談起她好麽？我來找妳，是壹心壹意要與妳破鏡重圓，過去的壹切，請讓它過去吧，好麽？”
　　“不，這對我很重要。我要知道，她是不是妳逢場作戲的壹個女孩子，是不是壹個生活很隨便、為了錢才跟著妳的女孩，如果她再來找妳，妳會不會趕她走。”
　　張勝知道此時此刻該怎麽說，如果現在把秦若蘭描繪成壹個放蕩隨便的性夥伴，說不定就能讓小璐放下心來回心轉意，但是盡管讓小璐回頭的誘惑那麽大，他卻說不出壹句褻瀆和侮辱秦若蘭的話。
　　那個女孩兒，是他壹生無法彌補的虧欠，雖說秦若蘭不要他負責，可張勝心裏明白，第壹次對壹個女孩子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她的人生從此打上了自己的烙印，正如他永遠無法從心底抹掉她的痕跡壹樣。
　　他想勸回小璐，卻又不甘對秦若蘭有任何不公正的評價，於是這挽回便更加艱難。
　　“小璐！”
　　張勝艱澀地咽了口唾沫：“她……她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子，她家境很好、工作也很好，為人很正派。那天，我們兩個是喝多了酒，真的，我發誓，我們兩個都沒想過會做出……做出……唉！”
　　小璐的心涼了：直到此時此刻，張勝還在維護那個女孩。
　　還要回頭嗎？回頭得到的會不會是更大的傷害？
　　她咬咬牙，很平靜地說：“我明白了……，勝子，妳回去吧。妳來找我，我想是歉疚和不安的感覺更多壹些，而不是那麽需要我。勝子，謝謝妳，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陪著我，整整兩年時光。
　　其實，在妳發達之後，我就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這不是妳的錯，我想過安寧平靜的生活，而妳的事業多姿多彩，我壹直固囿在自已的思想裏，雖然我努力過，可是同妳的世界、同妳的生活方式還是格格不入，我……不是那個適合陪伴妳壹路披荊斬棘，見證妳的成功，分享妳的榮耀的那個女孩。”
　　“小璐，妳在說什麽渾話，事業與家庭根本是兩回事……”
　　小璐猛地轉過了身去，用冷淡的聲調說：“不用說了，請妳走吧，這店不是我壹個人的，我不想給我的朋友添麻煩，請妳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呃……其實進來坐坐沒關系的，我不嫌煩！”鄭璐急忙表白，但是兩個人都沒理她。
　　這時壹個客人走進了花店，問道：“裝飾婚禮頭車多少錢啊？”
　　“您需要哪個款式的？櫃臺下有照片，請您看壹下”，小璐撇下張勝迎上去，熱情地向他解釋著不同的花車裝飾。
　　鄭璐見那個帥哥被小璐晾在壹邊，心裏頗為不安。她是被男朋友甩過的，她無法想像這麽有型、這麽富有的壹個年輕帥哥肯這樣低聲下氣的道歉，小璐為什麽還是壹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如果她以前的男朋友有這個帥哥壹半的態度……
　　“唉！”她暗暗嘆了口氣：“小璐這性子也有點太倔強了”。
　　她有心想為兩人撮合壹下，忙從櫃臺後邊繞了過來，搬過壹個凳子說：“小璐正忙，妳先坐坐吧。”
　　張勝看看小璐，她連頭都沒回，張勝苦笑壹聲，黯然搖搖頭，啞聲說：“不打擾了，我……我改天再來看她。”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小璐伏在櫃臺上，指著不同花車的圖案正給客人講解著，仿佛壹眼都不曾看過張勝，但是當張勝轉過身悄然走出花店大門的時候，她卻突然失聲，指著那圖片，半天從聲帶裏發不出壹點聲音。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小璐指著的花車照片在她眼睛裏迅速朦朧成了壹團。
　　有情未必終老，暗香浮動恰好，無情未必就是無情，也許是因為太深情，壹如小璐。她正從壹個極端走向了另壹個極端，正因為深愛著張勝，正因為她珍惜兩人之間兩年多的感情，所以她不敢再接受、不敢再嘗試，因為她怕結局是連那段難忘的經歷和最初的感覺也在今後的摩擦中消失。
　　回到公司，郭胖子和鐘情還在等他，他壹出現，兩人就同時湊了上來，郭胖子搶先問道：“怎麽樣，見到了吧，她怎麽說？”
　　張勝搖搖頭：“她還是不肯原諒我。”
　　郭胖子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說：“說實在的，這事妳做的真不怎麽樣，還有兩月結婚，妳還在外面花，小璐那樣的姑娘，壹向潔身自愛，沒氣瘋了就不錯了。不過……妳別氣餒，烈女怕郎纏，多跑幾趟，不信她是鐵石心腸。”
　　張勝嗯了壹聲。
　　鐘情拍了拍他另壹個肩膀，鼓勵說：“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說這話時，她的目光閃爍不已，如果是徐海生那種久經情場的男人，壹定能感覺出她話裏的言不由衷，但是張勝卻是品味不出的。
　　鐘情並不是不希望他與小璐復合，只不過是人就有私心，是人就想爭取自已的幸福，鐘情從不敢奢望張勝會成為陪伴她壹生壹世的男人，但這並不能阻止她的壹顆心漸漸地全都放在張勝身上。否則，壹個曾經千夫所指的女人，最敏感的就是被人說三道四，她怎麽肯主動去照顧張勝的起食飲居，怎麽肯陪他出雙入對被人背後指指點點全然不顧？
　　然而她深知張勝和小璐的感情，他們是從貧賤中壹齊走過來的壹對情侶，自卑和道德感使鐘情克制著自己的感情，不敢逾雷池壹步，但是當她知道張勝在小璐之外，居然和別的女人發生關系之後，她心裏最強烈的感覺居然是吃醋。
　　本來……她是有機會接受張勝的愛意的，哪怕只是施舍給她那麽壹點點。她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張勝和小璐，可是現在卻有另壹個女人突然殺進來，叫她情何以堪？她的心防在漸漸崩潰，私心壹起，這祝福也就少了些誠意，她嫉妒那個捷足先登的女人。
　　張勝沒有感覺到她復雜的語氣，他再次點點頭，心頭萌生起壹股希望：“是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多跑幾趟，不信不能讓她回心轉意！”
　　※※※
　　初雪之後，天氣愈見寒冷，第二場雪、第三場雪，聖誕、元旦……
　　日子壹天天過去，張勝有時間就到“愛唯壹”花店外靜靜地佇立，期盼小璐會走出來，對他說壹句：“我原諒妳！”但是他卻始終沒有等到他想要的那句話。
　　經過鄭璐的大喇叭宣傳，左鄰右舍乃至後院遺棄動物收養中心的人全都知道經常站在“愛唯壹”花店前的那個開奔馳、穿名牌西裝的年輕小夥子，是小璐姑娘的對象了。
　　有些人當成茶余飯後的談資予以嘲笑，自然也有許多人加入規勸的陣營，這反令小璐起了反感，她覺得張勝這麽做太沒有誠意，簡直像是在做秀，個人的感情事，她羞於讓大庭廣眾知道，誤解令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深。
　　明天，就是除夕了。
　　張勝因為小璐的事，隔三差五就被父母壹番責罵，他多麽希望大年夜小璐能原諒他，跟他壹起回家吃個團圓飯呀。
　　今天，下著大雪，張勝打著壹把黑雨傘，靜靜地站在雪地上吸著煙，對面的花店裏只有鄭璐那個胖姑娘，她伏在櫃臺上，不時托著下巴向對面瞅瞅，然後暗暗嘆壹口氣。
　　小璐正在動物收養中心裏幫著打掃，明天就過年了，大多數員工都回家了，柳大哥因為就住在這裏，所以擔當了大部分工作。
　　他壹邊清理著垃圾，壹邊苦口婆心地勸：“小璐啊，妳聽大哥壹句話沒錯的，男兒膝下有黃金，不管他以前有啥對不住妳的地方，能做到這個分兒上夠可以的了，妳自己說，現在的年輕男孩子，有幾個能這麽誠心、能這麽低聲下氣的？
　　再說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就當他以前有點花心吧，這不是誠心悔改了嗎？以前花心，以後抵抗誘惑的定力那就比普通男人要強的多。明天就是大年夜了，人家還站大雪地裏等妳，多實誠的人吶……”
　　“柳大哥，妳別說了！”
　　小璐嗔怪地瞪了他壹眼，賭氣放下掃帚，走到屋舍中，拍拍手，柔聲說：“來，小虎，抱抱。”
　　那只曾經被主人捅瞎了壹只眼的小貓壹見她，就興高采烈地撲過來，縱身壹躍，撲進了她的懷裏。小璐輕輕地撫著它的脊背向另壹間屋走去，柳大哥的女兒苗兒穿著壹件嶄新的花格棉襖，手裏拿著壹塊竈糖笑嘻嘻地向她走來，奶聲奶氣地叫：“小璐阿姨，抱抱！”
　　小璐就住在店裏，所以常有時間來照顧這些小貓小狗，或許是動物更能感受到人類的善良與否，它們奇跡般地與小璐相處最為融洽，盡管照顧它們最多的人不是小璐，但是壹見小璐它們就分外親切，小璐也把這些小寵物當成了自已的孩子，三歲大的苗兒和她相處的也像是親人壹般。
　　小璐呵呵壹笑，張開另壹只手，把她抱了起來。
　　“今天的雪可大著呢，妳看院子裏，掃了壹層又壹層，人家在大雪地裏可站了有倆小時了，唉，小璐啊，妳自已琢磨著辦吧。”
　　柳大哥不死心地又說了壹句。
　　小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想著站在馬路對面的張勝，她那顆冰冷的心開始漸漸融化了。
　　“我……回店裏看看，要是沒啥生意，就早點打烊了，鄭姐也該置辦點年貨回家去了。”
　　“好！快去吧，我打掃完了這壹間，就回去包餃子了，呵呵……”柳大哥是過來人，如何聽不出她的言不由衷，他笑著答應壹聲，走過來接過了女兒和小貓，小璐感覺被人窺破了心事，臉上不由壹紅。
　　零星的鞭炮聲，顯得下午的時光無比寂寥，街上的行人非常稀少。
　　張勝舉著傘站在街對面，傘上積了厚厚壹層雪。
　　想起頭壹次邀請小璐去看焰火的那壹晚，小璐獨自在房間裏包餃子的情景，張勝心裏壹痛，那時的壹切，現在想來恍若壹夢。
　　“小璐啊小璐，我表現的還不夠誠意麽……”
　　張勝的耐心幾將耗盡，他憤懣地仰起臉，把傘微微撤開，讓雪落在臉上，雪迅速化成水滴，恍若是淚：
　　“明天，就是除夕了，這麽些日子來，我無論風雨，天天等候，始終等不來妳的回心轉意。今天，將是我等妳的最後壹天。我錯了的已經錯了，我該努力的已經努力，我背叛過妳，不代表我可以踐踏全部的尊嚴來乞求妳！
　　天天站在這裏，風雨不誤，忍受著別人的嘲笑，只為挽回我們之間的壹切。該表示的誠意，我已經全都表示了，如果妳對我還有壹絲情意，就該走出店門來見我。明天，是除夕夜，是今年的最後壹天。明天，我不會再來，今年的最後壹天，留給我的尊嚴。”
　　※※※
　　小璐出來了，但是今天的雪好大，朦朧了她的倩影。
　　小璐回到花店，和鄭璐說著話，勸她早點打烊回家，然而她的目光也在壹直偷偷溜著馬路對面，看到那個打著傘站在雪中的人影，她的心不受抑制地跳了起來。
　　“小璐阿姨，陪我包餃子！”
　　苗兒打開後門，像只小燕子似的跑了進來，手裏拿著壹塊餃子皮，臉上還沾著幾處面粉，格格地笑道：“小璐阿姨，陪我包小金魚，還要包大烏龜，好不好？”
　　小璐正覺心煩意亂，鄭璐別具意味的眼神弄得她渾身不自在，苗兒的闖入給她解了圍，小璐把她抱了起來，笑道：“好啊，妳會包餃子麽？”
　　“我會呀，我包餃子給妳吃，妳包餃子給爸爸吃，爸爸包餃子給妳吃好不好？”
　　小璐被她繞嘴的話逗得笑了起來，眼角偷偷壹瞥，張勝還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壹動也不動，她負氣地對苗兒大聲說：“好！阿姨陪妳去包餃子！”
　　“苗兒，妳這孩子，怎麽跑這來了。”柳大哥兩手是面地跑出來，笑著說：“壹眼看不住妳就亂跑，再淘氣打妳屁股，小璐阿姨還有事做，不要打擾她，來，咱們回去包小金魚。”
　　他手上沾著面，不能去抱，便張開懷抱，小璐把孩子放到他懷裏，柳大哥摟住女兒向後門走去。小璐這才得空回頭看了壹眼，門口已經不見了張勝的身影，小璐的心忽悠壹沈。
　　鄭璐緊張兮兮地趕過來，急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妳要人家怎麽讓妳才成啊？還不快追出去？”
　　小璐的心空蕩蕩的，但是壹個女孩兒家的自尊讓她無法放下矜持追出門去，她故作輕松地說：“好啦好啦，妳別操閑心了，快點收拾收拾回家吧，今天沒有生意上門啦，打烊！”
　　小璐走到門口往下拉卷簾門，趁機向街對面深深地看了壹眼，她只看到壹個背影踩著厚厚的積雪，壹步壹步地向街盡頭走，她的鼻子壹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卷簾門放下的時候，她恍惚地想：“明天……明天他再來的時候，我就陪他……回家吧……”
　　風雪呼嘯，張勝沒有開車，如果現在開著車，他擔心自已會情緒失控，他就那麽大步地走著，使勁地踩著腳下的雪，“咯吱咯吱”的雪聲中，他把傘壹丟，任它隨風吹去，霍地壹下扯開了自己的胸襟。
　　“結束了！”
　　張勝咬著牙在心裏吶喊壹聲，扯了扯衣領，任那風扯著雪，灌向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