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欲與天公試比高 by 書吧精品
2018-8-10 06:01
第十九章
快意恩仇,然後策馬踐血,這原是我想象中的江湖,可也需有恩仇能夠快意呀……像眼下這樣動不動就動刀子殺人,那就完全不是我所能想像的了。
“連官差都驚動了,這又該如何的收場呢?”淡淡的欣賞了壹眼左卿憐的身段,我開始生出了些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心思,“唉,不會是壹個姑娘家的鋃鐺入獄,然後在獄中飽受折磨吧?”因為我從前與那些官家子弟很是交好的緣故,對於官府堂獄的黑暗,我大抵還是知道壹些的。
樓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這時可以清楚的知道,進門時看到的風雨樓左首那家粥檔的生意大概不錯,因為那老板尖亮的“來嘞,豬肝瘦肉粥壹碗”
之類的吆喝聲還不斷在傳進來。
相反的,樓內倒顯得那麽寂靜無聲。
環顧壹下樓內眾人,且不說那幾名官差大哥,自從他們進來以後,先前喊打喊殺的武林“俠客”們都不做聲起來,眼中不時朝大堂中間瞟上幾眼,只是神色間也沒見有半點的懼怕,反而卻有些輕蔑的意思。再留意左卿憐和張映彩兩人,嘿,她們更是輕松灑脫,專註於臺面上的幾碟精致小菜壹壹細品起來,仿佛先前的事兒與她們絲毫無幹壹般。
我轉眼又看那幾位官差大哥,他們隱隱間都惟那當先的肥胖漢子馬頭是瞻,想來那人該就是壹眾官差的頭頭。
那差頭走到場中看了壹陣,眼睛緩緩朝樓內眾人的臉上掃過,然後又看了壹眼燈盞和尚的屍身,才轉身對著櫃臺道:“金前輩,今日晚輩當差,剛才在衙門裏聽說風雨樓裏來了強人,這就趕來看看風雨樓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什麽事兒呀?唔~~看來這裏還真是出了些事,不過倒也是小事,只是個和尚叫人傷了而已,前輩您看這事兒……晚輩壹時間還未能弄明白這事兒的曲折,怕這壹時半會兒的也難查出個什麽,如何是好呢?嗯……這樣吧,晚輩先在風雨樓裏坐坐,看看能不能尋出些什麽蛛絲馬跡再說罷,我看這太平世道裏也沒人會公然造反。”
說時他呵呵的笑了壹聲,又道:“弟兄們,正好在這兒吃些東西,呆會兒好回去當差。”
那差頭壹路自顧自說,絲毫沒有歇嘴的時候,言語中倒有幾句問話的話,但是他又偏偏自問自答了,壹番話兒說得圓轉如意,也沒讓旁人有個搭嘴的機會。
“這位差官是誰?他倒是有些意思,分明是死了也能說成傷了,夠圓滑。”
明明看見那差頭剛才望見虔於渡時作了個頷首示意的舉動,我忙朝虔於渡問道。
“他呀,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這江南各個府道衙門裏就數他最出名。”
“哦?”
“他是當今天子康熙爺禦筆親封的‘江南第壹名捕’——齊秀南。”
“‘江南第壹名捕’?”這話倒讓我有些吃驚了。
俗話說得好:“士先器識而後辭章。”我是出色的讀書人,自然就有對本朝官制的壹番識論:我們大清國自建國以來,沿用了許多前明的官制,按照官位品級高低而論,尋常捕快衙差雖然平日在鄉裏前威風八面,但其實根本就算是最沒前途的官兒。壹個捕快熬個數十年下來,無功無過也至多不過是個六、七品的千總、把總而已,要想再上,那個機會已是微乎其微了。
可是,眼前的這位齊秀南就不同了,他得了天子的禦筆親封,就算身上沒有“青金石頂繡虎”的貼圖,但也算是沒品的四品督司,日後的官途可以說是正大光明,他要想扶搖直上到提督,怕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得到這個禦筆親封的?”我暗自思忖著。
要當得這“名捕”二字,大概重要的是這個“名”字,可是“捕”字卻也不能少,如今這位齊大捕頭在我眼裏怎麽看怎麽都少了個“捕”字……看起來,推脫的功夫他倒是很在行,如果康熙爺給他改封個“江南第壹推官”,想來那才該是最合適不過的。
“齊捕頭該怎樣做就怎樣做吧,我這小買賣只盼不出什麽大事就好!”等到齊秀南在最靠進門處的壹張桌子上坐下,金掌櫃終於說了壹句。
“前輩客氣了,晚輩這是照著規矩辦差,但求無過無失就成了。”看來他齊秀南不論如何“名捕”,但是對著“泰南鬥北”的時候也不敢有絲毫的不恭敬。
“今天的事兒鬧不出什麽了。”齊秀南剛才的話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他們這些官差還要在樓裏呆著,如果有人當著他們鬧事兒,看來是要被當做造反論處的。要知道造反可不同於尋常的殺人放火,先不說江寧城外駐紮的那些督標、撫標以及八旗駐營要開拔進城“平亂”,就算有人能夠逃脫過去,只怕以後也要被大內高手們追殺千裏,就別再想有好日子過了。
武林中人大概並不怕什麽刀口舔血壹類的事兒,可是卻也不想和官府惹上關系,麻煩事兒我想是沒有人願意做的。
“除非是兄弟會的人物,不然還有誰敢亂來?”虔於渡微笑著低聲道,停盞多時的杯子又示意的朝我舉了起來。
“請問齊師兄,不知貴派的張師兄是不是也來江寧了?”我正要舉杯與虔於渡相碰,就突的聽見龍琳兒那好聽且膩膩的聲音從我們這壹桌響起。
“這……這……這是什麽眼神兒?”轉眼看了看龍琳兒,我心中不由自主的壹黯。
原本古井不波的秋水泛起壹道波紋,那是壹份期待,壹份讓人能從這平靜中體會得到的期待。
誰不想尋個最好的?男女間的情愛事,自古皆然,哪有這麽多的般般配配。
壹個男人如果生在個好人家,而且相貌端正,大概襄王有意而神女無心這才是最常有的事兒。
“張師兄……張師兄是誰?”龍琳兒的眼神使我突覺壹寒,壹道不太好的思緒同時湧上我的心頭。
“哦,這位姑娘認識我那張師弟?”看見龍琳兒點了點頭,齊秀南又接著說了:“我那張師弟正在兼程趕來,算算該是道遇之前就能抵達江寧了。”
“謝謝齊師兄了。”
看著龍琳兒“心滿意足”的神情,我心中不禁同時連呼了幾聲“糟糕”。
“唉~~壹個姑娘家這樣大庭廣眾的出言詢問壹名看來是年輕男子的行蹤,這……這裏面意味著些什麽那還用說的嗎?”胸中淡淡的酸意不斷變得濃郁,這突入其來的變化使得向來處變不驚的我再也無法保持著那份悠然淡定的心境了。
“這位齊捕頭是哪派的出身啊?”心急如焚之際,我只有病急亂投醫的朝虔於渡悄聲問了壹句。
“不知道郭兄有沒有聽說過京城裏的三大門派?”
“京城三大門派?想不到就壹個京城也要弄出個三大門派來。”這武林中的門派多如牛毛,我壹個秀才書生又怎會知道得清楚,剛才這麽問不過是想旁敲側擊出那位“張師兄”的來歷罷了,哪是要知道什麽三大門派啊?但看見虔於渡壹臉熱忱,我只好耐著性子問道:“唉,小弟真是不知。請問虔兄,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三大門派呢?”
“京城的三大門派分別是天鷹派、百戰門和翠微居。據說這三大門派在京城大辦道場,招收門人弟子時不論出身、滿漢皆易,因此門下多有朝中權臣官宦子弟,在京城勢力極大。”虔於渡遞給了我壹個眼色,壓低聲音又道:“這位齊捕頭就是天鷹派掌門明聰先生的第四弟子,極得明聰先生的愛護。”
“原來是天鷹派的人。”嘴裏默默重復兩遍“天鷹派”之名,我終於是知道了壹些這位“張師兄”的來歷。只是,卻不知他到底是怎樣的壹位人物,竟能使得龍琳兒對他傾心。
這個當兒,大概遠處的左卿憐對我仍然“念念不忘”,又自朝我遞來索尋的目光。面對著剛才還饒有興致事兒,我如今真是有些懶得應付,“唉,她又怎會明白這時我斯人已逝的心思?”心灰意冷之下,我也沒有分出心去理會她,只是默默思索著心事。
“莫非那‘張師兄’較我還要生得壹表人才?或是比我還要有才識……也不知他到底怎樣的人。”我雖然不敢說自己如何如何了不起,但是如果論起人物才識的話,我還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這位“張師兄”的突然出現倒讓我對自己生出了壹些疑惑。
“掌櫃的,結帳!”這種要命的時候,那對已經許久不作聲的祁氏兄弟突然拍桌叫道。
真是壹石激起千疊浪,原本已被齊秀南彈壓下去的眾人,這時聞聲眼睛都齊唰唰的望向了這壹對活寶。
“姓祁的,那天風令是當年天風客贈給我們上代教主的,如今落在了妳們手裏,妳們若將它交還本教,本教定少不了妳們好處,如若不然,那就是要與本教為敵。”齊秀南坐在樓裏,眾人當然就不會公然鬧事,只不過張映彩卻語聲陰陰的說話了。
“九州兄弟掃六合,明月當空驅清風。”張映彩的話音剛落,那先進來的中年書生在壹聲長吟下已經站起身來,緩緩的走到了祁氏兄弟身前。
“好深厚的內力修為。”感受到久久不絕仍在我耳中回蕩的聲音,我心中立即生出了警惕。
“兄臺是兄弟會的高人?”突然之間,原本懶洋洋的齊秀南眼中閃過壹道精光,身子陡然坐得筆直,隱隱散發出與剛才迥然不同的氣勢。
“不敢,區區張青山是也。”那中年書生恭恭敬敬的朝眾人行了儒生禮,口中好像唱著戲文般的應道。
“呀~~是‘山青水秀’!這回事兒可就鬧大了。”聽著那中年書生自報姓名,鹿淩山突然小聲說道。
“什麽山青水秀?兄弟會又是什麽?”看見周圍虔於渡、淩子光幾個臉色漸漸變得肅然,我不禁好奇的問了壹句。
虔於渡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道:“郭兄不知道,那兄弟會的事兒壹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不過他們專門幹反清復明的勾當就是了,而這‘山青水秀’是兄弟會裏兩個內堂堂主張青山和李秀水的名號。”他眼珠子咕嚕壹轉,又道:“唉……嘖,還是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行。”
“本教與兄弟會從來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張先生這回到江寧來所謂何事?”
自打從張青山走出來,張映彩的眼睛就盯住了他,這時不失時機的問了壹句。
“敝會聽說天風令重現江湖,所以敝會葉總舵主特命在下過來看看罷了。”
張青山不動聲色的答著,但卻正眼也沒有望向張映彩壹下。
“看看?我看是要搶吧!”我聽他雖然說得輕巧,但這司馬昭之心只怕是路人皆知的。
張映彩聞言臉色壹變,冷冷的看了張青山許久後,終於拐杖壹戳地板道:
“好,好,本教記下了。”說完也不再說什麽。
這時,虔於渡突的出聲叫道:“金前輩,晚輩這兒結帳了。”
“這位小兄弟等等,今日這裏的事兒還未有個了結,妳不必急著就走。”虔於渡剛呼結帳,張青山就微笑著說了。
虔於渡聞言壹愕,隨即又鎮靜的站起身來抱拳道:“‘壹襲青衣照金陵’,晚輩青衣幫虔於渡,今天適逢其會得見前輩尊容,是晚輩之幸。這裏的事兒與晚輩幾個半點關系也沒有,我們不過是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而已。”他頓了壹頓,又接著道:“前輩請放心,道上的規矩晚輩懂得,今日的事兒晚輩絕不會到外頭透露半個字兒。”
“不急不急,等這裏的事兒壹了,我自會讓妳安然離去,絕不留難……”說話時,張青山的手突的微微擡了壹擡。
入門處,只聽壹名衙差“啊”的慘叫壹聲,然後飛身撲倒在地。看模樣,大概他是想偷溜出門報訊,不料卻逃不過張青山的耳目。
“……若是不然……虔兄弟依然堅持要走,也怪不得我這個做前輩的不客氣了。”仿佛示威壹般,張青山揮了揮衣袖,神色冷然的說道。
虔於渡臉上怒氣壹現即逝,顯然是動了真怒,只不過他卻終於忍住不發,又忿忿的坐了下來。
我不知兄弟會到底有多了不得,也不知這張青山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明,只是這天底下還逃不過壹個理字,他的不講理倒激起我胸中的傲氣,況且我如今心情正是不爽的時候,火在頭上也顧不得許多利害,於是淡淡的插了壹句:“前輩,妳這樣未免有些不講理了,晚輩走不走並不是前輩說了算的。”
我這壹搭話,立即就引來了全場的目光,那左卿憐的眼光更是壹亮。
“哦……有趣有趣,想不到今日倒碰上個要講理的後生了。”張青山詫然的轉過頭來細細打量我,嘴裏的話兒也越說越冷。
“哼,這天下間的事兒並不是武功強就能說了算的。”我冷冷回了壹句,同時手上真氣運轉,猛地朝下壹按,把整個酒杯拍入了桌面,齊整的嵌在其中。
這天下是弱肉強食的天下,我嘴裏雖然正氣凜然的說著“天下間的事兒並非武功強說了算”,但是我心裏卻清楚的知道,自己如果不顯示些功夫出來,大概是沒人會搭理我,所以也就有了這拍杯子的舉動。
當然,對於自己的武功修為,我倒是有那麽壹點兒自信的:雖然拍杯子誰都會,但是如果要像我這樣把杯子齊整的拍入厚實的桌面,而且拍得這麽瀟灑、這麽舉重若輕,我想就並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得到的了。
今天風雨樓裏的都是行家,在他們的眼裏,我的拍杯子絕對是不簡單的壹件事情,所以樓內眾人在那壹霎後望著我的眼神都充滿了驚詫、佩服的意思。
感受到張青山望著我時較之先前的凝重,我又趁勢說了壹句:“晚輩無意與前輩為敵,只是晚輩並不是任人擺布的人。”
“雖然晚輩從前與張前輩並未謀面,可晚輩曾聽說兄弟會裏多是光明磊落的漢子,這位郭兄是晚輩的朋友,剛才的話不過是他壹時的氣言,前輩不需放在心上。”虔於渡站起身來,接過我的話頭繼續對張青山說道,說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按坐回位置上,說道:“郭兄,妳不需為了小弟生這麽大的氣,張前輩是前輩高人,他說過不與我們為難,自然不會有什麽事兒,瞧在小弟的面子上,我們就先在樓內呆壹陣子吧!”
“難得他能出來為我說話。”虔於渡這時冒著惹火上身的風險為我打圓場,就是把我郭芾當好朋友看了,我心中自然也要記下他的這份情,把他當我的好朋友。
瞧著樓內眾人這壹路來的神色,張青山和他所屬的兄弟會自然就不是什麽易於之輩,我的火頭過後,總是需要有人出來打打圓場,不然照著眼下這般情勢,只怕我初入江湖就會惹上不小的麻煩,那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情。
虔於渡的話說得圓轉,兩邊都聽得受落,張青山也就有了放下臉面的臺階。
想來是他見識了我的武功後,也不願節外生枝,因此就說道:“好,今日就當是我張青山會欠了幾位小兄弟的壹份情了。”話語中,他的口氣已經客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