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涉於春冰 by 半緣修
2024-5-1 22:09
那天晚上,在沁著涼意的席子上,宣睢把宋檀頭上的紗巾摘下來,將他兩只手反綁在身後。
寬大的床上,宋檀眼睛被蒙著,僅靠壹點聲音去猜測宣睢的動作。他還穿著那件輕薄的黑紗,肩背挺得直直的,青金石流蘇垂在雪白的脖頸旁,叫人眼饞。
宣睢寬大的手掌從脖頸撫摸到脊背,好半晌沒有下壹步動作。宋檀蒙著眼,看不見他眼裏的癡迷與贊嘆,只是為漫長的平靜感到慌張。
“妳做什麽?”宋檀開口,聲音帶著些哭腔。
“著什麽急,”宣睢道:“我要好好看看妳。”
他的手上有壹些繭子,隔著紗衣撫摸宋檀,劃過皮膚的細微的聲響都落進宋檀耳朵裏。
論耐心,他比不了宣睢,沒多會兒就被他摸的丟盔棄甲,蒙眼的紗布微微濕潤,宋檀開始忍耐不住地顫抖。
窗外疾風驟雨,雨打芭蕉的聲音壹陣壹陣。
下過雨後,天氣便涼爽些,宮裏人願意出來走動。清晨或者傍晚,有相熟的妃嬪們三三兩兩去禦花園散步。
這樣的天氣,宋檀卻接連好幾天沒露面。
盂蘭節過去之後,太後召見宋檀。不曉得他二人說了些什麽,回來後,宋檀便有些心不在焉。
宣睢進來時,見宋檀窩在榻上擺弄棋子,又白又長的壹雙腿在綢褲中若隱若現。
宣睢走過去,問道:“怎麽了,悶悶不樂的。”
宋檀見他回來,擺手叫宮人們都出去,道:“今日太後娘娘尋我,拉著我講了些有的沒的,大意是叫我勸勸永嘉公主,早日生育。”
“這話我怎麽好跟她說,”宋檀揮著手,叫道:“我是比她年長壹些,也常在壹塊玩,但這種事,哪有我去開口的。”
“況且,”宋檀想起她在永嘉宮裏見到的駙馬,“公主與駙馬,我見過兩回,簡直相敬如冰。”
“哦?”宣睢閑敲棋子,“永嘉不喜歡駙馬?”
永嘉當然不喜歡駙馬,周善譽承載並使用了宣睢的壹部分權利,永嘉對他忌憚更多。
但這話宋檀不能說,只是支支吾吾道:“周善譽樣貌學識都不錯,架不住公主不喜歡。”
“那,給周善譽升官好了。”宣睢道:“他升了官,永嘉面上也有光。壹高興,說不定就喜歡上周善譽了呢。”
宋檀不敢茍同,道:“公主年紀小,其實也不用催她,要不妳去同太後說,叫太後別心急。”
宣睢失笑,“妳既不敢得罪太後,又不想勉強永嘉,就叫我替妳做壞人。”
宋檀不吭聲,他與宣睢都知道永嘉與周善譽的問題在哪裏。
宣睢落了棋子,道:“找幾個年輕俊俏身家清白的世家子弟與永嘉見面,她不願意與周善譽生孩子,盡管去找自己看順眼的好了。”
宋檀忙阻止他,“這要叫太後知道了,還以為是我出的餿主意。”
“太後那邊我去說,妳不要管了。”宣睢想了想,叫人拿壹卷史記的呂太後本紀給永嘉。
宋檀不解,“送《史記》做什麽?永嘉早都讀過了吧。”
“永嘉看了就知道了。”宣睢道,他招手叫宋檀過來,宋檀有些警惕地看著他,但還是慢慢從長榻裏側挪了過來。
宣睢把他抱在懷裏,摸了摸他的小腹。宋檀控制不住地抽搐兩下,慢慢往裏頭退了些。
“怕什麽?”宣睢笑道:“我又沒作弄妳。”
“若是妳能有壹個孩子,”宣睢道:“想必是極聰明,極合我心意的。”
宣睢笑著問他,“妳想要壹個孩子嗎?”
宋檀不說話,慢吞吞從宣睢懷裏跳下了榻,壹溜煙跑掉了。
宋檀沒想明白《史記》代表了什麽,但是永嘉想明白了。
呂後的失敗在於沒有合格的繼承人,皇帝想告訴永嘉,想學呂後,至少也要有足夠的繼承人。
在子嗣上,女人天生不占優勢,每生壹次孩子都是進壹趟鬼門關。這樣壹個隨時會因為生育死去的人,是無法使擁護她的人安心的。
永嘉不確定皇帝是在鼓動自己的野心,還是僅僅為了試探。
周善譽從後面走出來,要出門去。
“站住。”永嘉看著他,“我記得妳有兩個弟弟,也都過了孝期,怎麽還未入朝為官呢?”
周善譽轉過身,拱手使了個禮,道:“因為陛下怕我被殿下拉攏,因此不敢為周家人授予重要官職。”
永嘉挑眉,“那妳周家豈不是很慘。”
周善譽又行壹禮,“與殿下共勉。”
永嘉冷哼壹聲,扔掉史記,起身去了後殿。
宮外為皇子進學的地方很快修成了,取名明德園,秦王晉王和方瞻雲都被叫去進學。
這讓壹些大臣覺得不妥,有人上書說,秦王晉王都已經到了要成婚的年紀,應該入朝聽政了。這個時候被叫去進學,還是不與外界聯系的進學,不像壹種好的信號。
皇帝對此不置可否,有言辭激烈的,索性拉去打板子。
端門前責罰了壹群人,大臣們挨著板子,相互攙扶著回家。熟悉的感覺回來了,皇帝還是那個皇帝。
不管大家私底下怎麽想,明面下這場隱隱的奪嫡之爭被宣睢壓了下來。
同時,宣睢命周善譽為大理寺少卿,永嘉主理後宮,籌備中秋宴會。
周善譽的事情暫且不提,出嫁的公主主理六宮事務,這其實不多見。不過永懿壹朝,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沒見過。對這件事,在意的人並不多。
那天傍晚,永嘉從太後宮裏離開,壹個人去了西苑。站在西苑門口,她想,這才是父皇的試探。
眼見過了中秋天氣就要涼爽了,宮外明德園忽然召太醫,淑妃擔心兒子,求去太後跟前,太後也無能為力。
趙妃在底下,擰緊了手中的帕子,陷入極大的恐慌中。
她覺得皇帝知道了所謂六六大劫之事,沒有任何壹個皇帝會容忍有人覬覦皇位到如此迫不及待的程度。
從太後宮裏出來之後,趙妃親自去找了宋檀。
宋檀在太掖池的畫船上陪公主選男寵,二十來個年輕小公子,分坐在兩邊,因為知曉這次進宮的目的,所以大家多多少少帶了些不自在。
永嘉與宋檀坐在上面,宋檀只拿扇子遮著自己的臉,頗覺有點尷尬。不止小公子們尷尬,他覺得永嘉也很尷尬。
酒水敬過壹輪,玩過飛花令,也都自報了家門,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永嘉便叫眾人散了。
宋檀在其中都松了口氣,更不要提其他的人。
從畫船上出來,永嘉和宋檀找了個亭子坐,宮人端上來茶水點心,宋檀洗了手,拿了壹塊如意糕吃。
“這麽些人裏,就沒有能看上眼的?”宋檀道:“我瞧著,他們都挺好看,還都比駙馬年輕。”
永嘉搖著團扇,“年輕又什麽用,年少輕狂,我自己就吃過這個苦頭。”
“啊呀,”宋檀道:“叫妳選男寵,並不是叫妳選謀士。”
永嘉道:“我就喜歡聰明人。”
“駙馬不聰明嘛,妳怎麽不喜歡駙馬呢。”
永嘉撇壹撇嘴,不說話。
宋檀哼笑了兩聲,從腰間抽出壹套十二花神牌給永嘉看,“我自己畫的,好看吧。”
永嘉接過來看,“怎麽花神都是男子。”
“也沒說花神非得是女子啊。”
永嘉壹張張看過,心想,每壹張花神都長著父皇的臉,未免有些太嚇人了。
她把花神牌還給宋檀,與他閑聊了兩句有的沒的。不遠處趙妃尋過來,宋檀與永嘉都起身見禮。
趙妃要與宋檀單獨說話,宋檀有些猶豫,永嘉看在眼裏,笑道:“趙娘娘,我還是什麽外人嗎,有什麽我不能聽見的,您就在這裏說吧。”
說著,永嘉揮退旁人。
趙妃看了眼永嘉,道:“是這樣,聽說明德園前幾日傳了太醫,我心裏擔憂,想請宋公公說情,叫晉王來給我請個安。”
宋檀道:“這,我如何能說上話。”
他請趙妃安心,“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晉王是陛下的親兒子,難道陛下還會害晉王嗎?陛下命皇子們入學,就是鍛煉皇子們成材,娘娘不必憂心過甚,來日今晚學業有成,必然就回來孝敬您了。”
趙妃咬了咬牙,問道:“早先我使人送給公公的壹頂孔雀翎的氅衣,公公怎麽不收,是不喜歡嗎?”
宋檀忙道:“太貴重了,實在經受不起。”
趙妃笑道:“並不算多貴重的東西,那原是江南壹個財主手裏的,得了之後愛若至寶,然那財主得了急病,死之前非要把這麽好的東西帶去陪葬,我娘家哥哥不忍心,這才高價買了下來。”
永嘉心中壹動,搖了搖團扇,看著趙妃。
趙妃緊緊註視著宋檀,“這樣珍貴的東西,壹朝放進棺材裏,同屍骨漚成爛泥,多可惜。”
宋檀微微垂眼,笑道:“娘娘是惜福的人,這樣好的東西,落到娘娘手裏,也是緣分。”
趙妃覺得宋檀聽懂了自己的話,也有些回應的意思,礙於永嘉公主在這裏,她不能說的太透徹,只道:“公公若得了空,就來我這裏拿,壹直為公公留著呢。”
趙妃走了,永嘉走到宋檀身邊,“她怎麽會知道父皇命妳殉葬的事呢?”
宋檀搖搖頭,“鄧雲說,趙妃在宮裏這麽都不顯山不露水,絕不能小看,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宋檀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永嘉卻覺得,到現在了,父皇根本不會舍得宋檀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