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待時

　　半夏回去以後，諸兒的宮越發清冷了。他要是不在，我就會在桐月宮裏發上壹整天的呆。諸兒怕我悶出病來，叫我出去散散心，我推說沒意思，不肯去。宮裏面已是舉目無親，宮墻外更是流言蜚語，哪裏還有容我遣意的地方，我只守好和諸兒的壹方天地，也就夠了。

　　班師月余，諸兒都忙於朝政，早出晚歸，我幾乎都碰不到他的面。只在夜裏，半夢半醒間，能感覺到他熟悉的懷抱和安心的氣味。

　　壹日更深，我聽他輕手輕腳地爬上榻，我翻了個身，道：“妳回來了？”

　　“妳怎麽還沒睡，吵到妳了？”

　　“沒有，白天睡得多了。”我見他壹臉倦容，心下疼惜，“妳也不要這麽拼命，有些事也是急不來的。”我心知諸兒大業未成，必日夜劬勞，可到底不年輕了，總要先顧著身子才好。

　　“嗯，我看妳這陣子也憋悶，我才急急處理政事。明天，我帶妳去防地小住幾日吧。知道妳喜歡清靜，臨淄城裏太鬧，妳就是出宮我也不放心。”

　　“妳真走得開嗎？”我心裏高興，又不願因我帶累他，“衛國初定，妳就這麽放心。姬黔牟，妳如何處置了？”

　　“放他歸周了。他是天子女婿，我總要給周室留點顏面嘛。”

　　“嗯，是不要做得太絕，妳也是天子女婿，妳們是連襟嘛。”

　　“咦，桃華，妳這話好酸，是吃醋了嗎？”

　　“我才沒有。”我正替他謀策，他卻來取笑我，我回道：“倒是妳，心裏還是怵妳那老丈人的吧？不然為何派連稱、管至父去戍守葵丘呢？”

　　“是是是，我是怕死了，怕他來打我，怕他還有幾個女兒，硬要塞給我。只可惜我的宮小，已經容不下了。”

　　諸兒眉開眼笑擁著我，我只能惱他：“老男人，沒個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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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我和諸兒就輕車從簡往防地去。那裏的別院已經收拾妥當，布置得幹凈素雅。

　　陽春三月，正是賞花季節。諸兒總是在院子裏擺上幾案，壹壺桃花酒，就能讓他消磨上大半天。

　　壹日，我午覺醒來見不著他，直覺去院子裏找人。繞過廊子，見他悠然自得，正坐在百花叢中小酌。此景如畫，諸兒壹身便裝，輕衣緩帶，也不束發，瀑布般流瀉下來，美得灑脫不羈。身後名花爭艷，也全都成了擺設。

　　他在案上擺開壹摞杯子，倒了深淺不壹的酒進去，用筷子輕擊杯沿，側耳傾聽，然後又互相勻了些酒，直到試得滿意了，才擡頭看我。對我敲了段曲子，正是《蔓草》。


　　諸兒已有微醺，托腮擊觴的慵懶姿態，頗有仙風。“有美壹人，清揚婉兮。……桃華，我看妳，還真是百看不厭呢。”他笑得逸氣，又將面前壹字排開的酒杯，由淺至深，壹飲而盡。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用手指順了順頭發，挨到他身邊，“這日子可真好，能像對百姓夫妻，可以平常度日。若是天天能有花間壹壺酒、相看兩不厭，我才不希罕坐擁天下，垂名青史呢。”

　　諸兒加深了笑意，淡淡說道：“桃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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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防地過了壹整個春天，朝中的公文大概已經堆積如山了，到了初夏，諸兒不得不回臨淄坐鎮，我也再度搬回桐月宮裏起居。

　　壹個人臨窗發呆的時光又多了起來，難免胡思亂想。諸兒用兵，總是相時而動，時機未到，就隱忍不發，時機壹到，必定壹擊即中。他這段日子看似無所作為，但決計不是偷閑，而是待時。只是，下壹個目標會是誰呢？

　　放姬黔牟歸周，不是沒有好處的人情。派連稱、管至父戍邊，也決不是怕周室討伐。那麽，就只有壹個解釋了，諸兒已經打算決以死戰，移天換日！

　　“桃華，妳又發什麽呆？”我想得出神，不覺諸兒已在身邊。

　　“妳今天倒是回來的早？”

　　諸兒不知從哪裏變出壹只甜瓜，道：“今年的瓜特別甜呢，我剖給妳吃。”

　　“妳是不是……”

　　“噓……”諸兒的食指抵住我的唇，來回摩娑，“桃華，妳是聰明人，時候還不到，就不要說出來。”

　　我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心突突跳得厲害，“那會是什麽時候？”

　　諸兒的全副心思好像都在那只甜瓜上，他用小刀壹分為二，又將裏面的籽剜得幹幹凈凈，再把它切成容易入口的小塊，他全神貫註，就像在肢解壹只得來不易的獵物。

　　總於，壹盤伸手可拈的甜瓜擺在了我的面前，諸兒說：“只等來年瓜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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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秋之交，闌風長雨。我想再去看壹眼夏宮的荷花，卻只剩下壹池殘葉。

　　小白終於來了書信，他和鮑叔牙已定居莒國。柳青河裏泛舟，滿世界都是桂香。我閉眼遙想，他們倒是悠然愜意。只是，莒國太小，這兩個人又豈是籠中鳥、池中魚？

　　只等明年瓜熟，那些在荒郊野外貪玩迷路的孩子們，就都要回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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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壹個多雪的冬天，諸兒說：“谷地的雪景最美，我帶妳去看。”

　　雪後初霽，銀妝素裹，谷地之景果然美不勝收。我站在茫茫雪原，已經被他裹得像只白熊，諸兒還來問我：“桃華，妳冷不冷？我把大氅給妳。”

　　我從他腰間解下酒囊，猛灌了幾口，是在防地時候浸的桃華白芷酒。“不要不要，我不冷。國士無雙，都該有美人相伴。妳英雄蓋世，身邊怎麽能跟個熊樣蠢物？”嘴裏呵出壹串白氣，想必臉已經被風吹得皴紅。

　　諸兒大笑，撫摸著我已經凍僵的臉頰，“怎麽會是蠢物？我的桃華，冬天裏也會開花呢！”隨即眼底又有失落，嘆道：“只怕美人未遲暮，英雄已白頭。”

　　由於戰爭的不斷臨近，我其實並沒有出遊的雅興，我道：“瓜期可待，妳不是應該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怎麽有閑情陪我出來看雪？”

　　諸兒輕攏眉頭，“桃華，這次是我失算，明年的瓜期還不是時候，恐怕還要再等上壹年。”

　　諸兒的感慨，大概就源於此事。我也略有失意，但天時不利，總不能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