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祝邱

　　禚地原有姬允的行宮，略略修葺，我便住下了，遣顓孫生回去復命。滿朝文武見我已經離開齊國，堵了天下人的嘴，也就不再強求。

　　沒幾日，遙遙相望的祝邱開始大興土木，我派人去探，才知道是諸兒新建獵場。

　　我在禚地行宮，閉門不出，但還是有好事者將鄭國國君遇刺的消息當成頭等大事報告給我。只是因為十多年前壹個莫明其妙的婚約，人人都以為我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姬忽死活，與我何尤？這消息本來如過耳之風，我聽過便罷，可之後傳來的消息就讓我不敢再掉以輕心。

　　高渠彌刺殺姬忽後，另立其弟姬子亹。姬子亹壹繼位，諸兒便至書欲與鄭國結盟，將兩人騙至首止，以弒君謀逆之罪殺死姬子亹，車裂高渠彌，扶立姬忽的兒子為新主。

　　我和諸兒之事，議猶未歇。鄭國內亂，諸兒插手其間，世人只當他欲行義舉，以服天下。但我總覺得，憑齊國的實力足以威懾四方，又何需多此壹舉。我揣測諸兒這樣做，意在收服鄭國，繼而……破壞紀魯鄭的三國同盟。

　　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那麽接下來呢？伐紀？！

　　諸兒的獵場已完工多時，卻不見他前來圍獵。我開始慌亂，急於見諸兒壹面。紀魯兩國，輔車相依，紀國若破，魯國危矣。諸兒如果發兵，我又豈能坐視不理，我只怕他日相見，要在身不由己的戰場。

　　我派阿蘇送密信給諸兒，不久，便有馬車接我去他的祝邱行宮。我披上黑色大氅，遮了大半張臉，只身前去。

　　進了宮門，出來迎我的是阿費，我被帶進壹處寢殿，阿費道：“公主，主上在裏面恭候多時了，您請進去吧。”語畢，便彎腰退去。

　　我繞進內室，看見諸兒半裸的背影，那些觸目驚心的疤痕在他披散下來的微濕長發下若隱若現。他聽見聲響，回過頭來向我伸手，我把手遞給他，被他壹把扯進懷裏。

　　他解開我身上的大氅，沐湯裏安神草的香味撲面而來，然後便是他唇齒的氣息，霸道地不給我留半分思考的余地。“桃華……是……是想我了嗎？”

　　我被堵住了嘴，沒法回答他，是，或者不是。在被抱上軟榻的壹刻，我終於開口：“諸兒，妳……不要伐紀！”

　　諸兒的手停在我的玉帶上，屋子裏有片刻寂靜，我看著他輕輕挑起的眼角和逐漸轉淡的眸子，第壹次對他產生了畏懼的感覺。

　　“啪”的壹聲，玉帶被他扯斷，我壹震，諸兒沒有回答，再次俯身過來，堵住了我的嘴。

　　“諸兒……”，我在他懷裏又掙紮了兩下，他不會對我用強，終於退開。

　　他拾起壹旁的袍子穿上，背對著我坐在榻邊，即便是背影，也難掩其姿傲慢。他冷冷道：“妳叫我來，就和我說這個？”

　　“諸兒……”

　　“齊紀兩國是世仇，我不該伐嗎？我是要伐紀，我插手鄭國內亂也是為了將來戰場上少壹個敵人。”

　　“妳我都清楚，世仇只是借口，妳伐紀就是為了擴張版圖，圖霸天下。紀國之後呢？阻礙妳的就是魯國！那是我兒子的土地！”

　　諸兒回過身，玩味地笑著，“桃華，我稱霸天下難道不好嗎？屆時，再沒有什麽力量可以阻礙我們。妳要願意，也可以改名換姓，主掌我的後宮。若是……若是我們有兒子，我就讓他繼承我的王位。妳要為之盡心盡力的，應該是我們的孩子！至於姬同，他若臣服於我，我也可以考慮封塊地給他。妳也清楚，這小子其實平庸的很，有我保他平平順順過壹輩子，總好過與我為敵吧？”諸兒的唇壹翕壹合，我被他的話迷惑了，甚至沒有註意到他已欺身過來，離我近在咫尺。“桃華，讓妳的兒子不要出兵！即使出兵也沒有用，妳知道後果的。”

　　我猛地甩甩頭，拉住他的衣領，懇求道：“當初父親伐紀，妳就可以出兵。妳若奇襲，鄭魯聯軍必亂，紀國必亡。妳……妳當初肯依我壹次，如今……就再放我兒子壹馬。”

　　“桃華”，諸兒撫著我的頭發，像是在哄壹個孩子，“當時我就勸君父，滅紀時機未到，不宜輕率。他不聽，還帶走了齊國大部分的兵力。剩下的壹些既要負責前線軍糧，又要守住自家城門。當時山戎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駐紮，等著坐收漁利。要說臨淄是座空城，其實也不為過。若不是我坐鎮其中，只怕君父出師未捷，齊國倒先叫那些北方蠻夷攻破了。妳以為是我不想出兵嗎？我是實在無兵可出。……妳的信我收到了，放在署名姬允的信囊裏，妳以為那是我放他壹馬？父王在外作戰，我要是能離開，又怎麽會放過他？”


　　他繼續說著：“君父戰敗以後，齊國元氣大傷。奚地之戰我為什麽要親征，為什麽坑殺俘虜，又為什麽屠城？我手裏只剩這些紀國戰場上逃回來的敗軍了，想要贏，就必須速戰速決，壹時半刻也不能拖延……才能把妳從他手裏要回來。”

　　“為我……真的為我？”我喃喃道，只覺得胸口憋悶。我兒子的土地上兵連禍結，就是因為我？諸兒用情如此，又叫我如何承受得起？“妳當時駐軍在紀國邊界……”

　　“那是為了引姬允上鉤，妳們以為我要伐紀？當時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伐紀，滅了魯國幾座城池，就算僥幸了。”

　　“妳……妳瘋了嗎？這是在豪賭！賭妳的身家性命！”

　　“為妳就值得。”諸兒溫柔地對我笑，卻帶著淩厲的眼神，“桃華，今時不同往日。姬同要是出兵，就是給紀國陪葬。他肯臣服我，我就可以保他平安，這也都是看在妳的面子上。妳可要讓他想清楚了。而妳，妳不要忘記齊國才是妳的家鄉，妳本該是我姜諸兒的！”

　　我無言以對，諸兒的話根本不容辯駁。弱肉強食，就是亂世裏的王道。同兒有母如是，不知道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諸兒的手穿過我半敞的衣襟，觸碰到肌膚的霎那，我終於意識到，這個男人，即使我窮盡全力也無法抗拒。

　　――――――――――――――――――――

　　我在祝邱小住了數日，諸兒終於被壹封書信拉回了臨淄。臨行前只說：“王姬難產死了，誕下壹女。我需回去料理後事，妳在禚地等我回來。”

　　我後來聽聞，王姬死前，竭力而呼：“所嫁匪人，所嫁匪人，是吾命也！”氣絕時也不肯閉眼。

　　離，是她留給那個孩子的名字。

　　而諸兒所謂後事，意指安撫周天子。於他來說，王姬死得實在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