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遷進正殿那日, 正好是個風和日麗的天氣，阿妤被扶著站在桃林樹下，看著小福子她們前前後後地忙進忙出。
　　她這搬宮的動靜不小, 吵得倬雲樓那邊的人也忍不住打開緊閉的門, 探出頭來伸望。
　　“前些日子，該搬進去的東西, 都差不多搬完了, 如今就剩主子您心愛的物件了, 只稍等片刻, 便能真正搬進去了。”
　　周琪正和她絮絮叨叨地說著, 阿妤的視線卻是落在了倬雲樓的方向。
　　那日年宴，皇上特意大封後宮，其中受封的可不只她壹人, 便是連倬雲樓的那位也晉升了許嬪, 只不過差了個封號，所以，如今搬進正殿的是她。
　　而許嬪, 縱有再多不甘, 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這還不止，以後她便是嫻韻宮主位，按規矩, 這許嬪還得每日清晨都來與她請安。
　　想至此, 阿妤臉上的笑越發深了些，她深覺皇上讓她搬進正殿的主意最好不過了。
　　雖看似，她這次晉升只升了壹級，但新妃中，能在嬪位就成了壹宮之主的, 只有她壹人。
　　那沈氏，如今已是貴嬪，依舊在衾浮宮的偏殿住著。
　　阿妤聽著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才徐徐偏頭看過去，似驚訝不已：“許嬪怎麽出來了？”
　　她說話間，眸色微動，自上而下地仔細打量了來人。
　　衣裳微褶，發髻上只單調地戴了兩支玉簪，算不上狼狽，但是許嬪往日出現在外人眼前時都是壹副再精致不過的模樣。
　　所以，此時看見她這副模樣，阿妤不得不說，有些意外。
　　小福子正領著人將皇上賞的那條琉璃做成的船形擺設小心翼翼地朝正殿裏面搬，路過阿妤時，暖陽在上面映著耀眼的光，許嬪剛好走到了阿妤身旁，被這道光刺得有些眼疼。
　　阿妤不動聲色地朝周琪方向挪近了些。
　　許嬪立在另壹顆桃樹下，倏然開口：“有時真羨慕鈺嬪，旁人所求的事，對妳來說，似乎都是觸手可及。”
　　阿妤眉梢輕挑，臉上惺惺作態的笑淡了下來。
　　觸手可及？她是在說笑嗎？
　　她忽然沒了甚心思，冷淡地道：“許嬪在說這話時，不若想想妳所求的是何事，妳又如何求了？”
　　她偏過頭，微壓低聲音：
　　“還是說，妳只是在心底覬覦了？”
　　許嬪沒能維持冷淡的神情，眸色微變，可阿妤的輕諷還沒停，她擡手掩唇，遮住那絲諷笑，斜睨向她：
　　“妳以為妳是誰？又以為皇上是誰？”
　　“妳在指望皇上會揣測妳的心思，再如妳所願？”
　　阿妤笑了，她立在桃樹下，初芽綻放下，縱然挺著大肚子，也依舊美得動人心魄，讓許嬪不自覺就壹點點擰緊手帕。
　　她的壹句句諷刺，讓許嬪臉色冷了下來：“妳笑什麽？”
　　阿妤眼尾依舊泛著笑意，卻是伸出指尖，點向許嬪的肩膀，又在壹線之隔際停下，輕飄飄地說：
　　“本宮瞧著，許嬪是出身高貴，忘了妳於皇上，究竟是何身份了。”
　　她湊近許嬪的耳畔，近乎低語地說了壹句：
　　“妳覺得，在皇上眼底，妳與本宮又有甚差別？”
　　這些子貴女將出身看得太重，卻忘了，這天底下身份最貴重的那人是誰，也忘了，這深宮是最不講究出身的地方。
　　若是論出身封賞，那眾人何必還要爭？
　　許嬪的身子寸寸僵直，她聽懂了鈺嬪的意思，才會覺得難堪，她引以為傲的出身，在這後宮忽然變得壹文不值。
　　阿妤卻是不想與她再多說，其實她說的話也有些過於絕對。
　　這不管是何出身，自然都是有利有弊，但至少對於阿妤來說，她現在這般是利大於弊的。
　　只不過，她意在嘲諷許嬪，自然是怎般紮心，她就怎般說了。
　　眼見著物件都搬進了正殿，阿妤拉著周琪便要回去，忽然，她手臂被人拽住，用力之大，讓她險些壹個踉蹌。
　　在場人臉色驟變，周琪將阿妤摟進懷裏，下意識地直接揮開許嬪的手，沒忍住斥道：
　　“許嬪主子還是小心些，莫要離我家主子這般近！”
　　阿妤孕期被養得好，那肚子挺得大，看著便讓覺得心驚膽顫，往日裏宮人都小心翼翼護著，哪敢像許嬪這般毫無預兆地動作？
　　許嬪眸色壹厲：“何時壹個奴才都敢訓斥我了？”
　　話音甫落，冷不丁地，臉上忽然落下壹巴掌，清脆響亮的壹聲，將許嬪整個人打得有些懵，臉上壹陣火辣辣的疼，她側著臉久久回不了神，猝不及防，讓眾人驚呆。
　　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剛轉過來，就聽見阿妤冷冰冰的語氣：
　　“她沒資格，那本宮呢？”
　　“是本宮往日過於好脾氣，才會讓妳越發得寸進尺，禮數不周便罷，如今竟膽敢與本宮動手動腳？”
　　阿妤險些要被氣笑了，她對腹中胎兒萬分看重，往日裏更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她看著地上的碎石子，又想起剛剛若非周琪拉住她，指不定會如何。
　　這口氣憋在胸口，直到聽見許嬪訓斥周琪的話，便如何也忍不住了。
　　被人當眾掌臉，許嬪自幼就沒受過這個屈辱，縱使阿妤說得再多，她也聽不進去，倏然湧起的恨意，讓她眼底壹片殷紅。
　　許嬪捂著臉，眸子似淬了毒般的恨意：“鈺嬪架子倒是真大，只是妾身不知皇上何時給了妳私罰後妃的權利！”
　　她身子都輕微顫抖，猝然攥緊手帕，是在極力忍著那分情緒。
　　阿妤站直了身子，絲毫不怵她的眼神，冷臉朝宮人吩咐：“去請皇上和皇後過來，本宮也想知曉，這不敬上位，欲意謀害皇嗣，究竟該如何處理！”
　　許嬪拉得她險些跌倒，眾目睽睽之下，這謀害皇嗣的罪名，她不想背，也得背！
　　說罷，她氣得心肝都疼，轉身就朝殿內走去。
　　“主子，小心——”
　　誰也不知怎麽回事，只看見許嬪上前了壹步，幾個宮人身影交錯間，阿妤便踉蹌地退了幾步，身子又急又兇地撞在桃樹上，她捂著小腹，臉色痛苦地彎下腰。
　　“主子！”周琪嚇得臉色慘白，抖著手扶起她，哭著朝殿內喊：“嬤嬤！嬤嬤！”
　　嫻韻宮中的人亂成了壹團，宋嬤嬤慌亂出來，看見這壹幕，直接雙腿發軟，連聲叫人將阿妤擡進去。
　　阿妤蒼白著臉，冒了滿頭的大汗，疼得淚珠子直掉，她伏在周琪懷裏，顫顫地說：
　　“疼……好疼……”
　　許嬪楞在了原地，呆滯地看著這副情景。
　　直至阿妤被宮人擡進了殿內，她才情不自禁地朝後退了壹步，喃喃道：“不是我……”
　　她身邊的落雲緊緊拉著她的手，忍不住慌亂道：
　　“主子！妳怎麽能……能……”
　　許嬪頓時揮開她的手，紅著眼喊：“我說了，不是我！”
　　落雲被甩了個踉蹌，她沒再說話，只是捂著嘴害怕地哭了出來，那般情景，不是主子，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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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煜原在禦書房，正召見著朝臣，嫻韻宮的人過去時，楊德沒敢攔。
　　單鈺嬪主子那句“欲意謀害皇嗣”，除非給楊德九條命，否則他怎麽可能敢攔？
　　巧的是，和封煜議事的朝臣其中壹位就是許嬪的父親，聽了楊德的話，他直接跪下：
　　“請皇上恕罪，都是微臣管教小女不當，只是……”
　　“只是許嬪主子定不敢謀害皇嗣，請皇上明鑒！”
　　雖說許嬪進了宮，就是皇家的人，但終究是養了多年的女兒，乍然聽見了這消息，就算禦史許往日再冷靜，也不免為其說話。
　　封煜剛起了身，就聽見這話，他眉尖不著痕跡地微擰。
　　許嬪未必沒這個膽子，但是那女子卻絕不會拿皇嗣開玩笑。
　　不待封煜冷臉，禦書房的門就被匆匆推開，小劉子焦急稟告：“皇上，不好了！許嬪致使鈺嬪主子摔倒，如今人已經被擡進產房了！”
　　許禦史頓時楞住，他還想再說什麽，就聽見皇上冰冷的聲音：
　　“這就是妳們許家養的好女兒！”
　　他拂袖匆匆離開，可許禦史卻是臉色驟變，剎那間褪了血色。
　　皇上的那壹句話，若是傳出，日後誰還敢娶他們許家的女兒？
　　站在許禦史旁邊的人，壹直低著頭，直到禦書房沒了人，他才敢擡頭朝後宮的方向看去，袖子中的手攥緊，冷冷地看了眼依舊跪著的許禦史，轉身離開。
　　封煜壹路疾行，踏進嫻韻宮時，皇後已經站在庭院裏，蹙著眉尖，要不掩飾擔憂地看向產房。
　　而許嬪，則是朝皇後所站的方向跪著。
　　鈺嬪出事，宮人自然不可能再細心招待，院子裏匆匆擺了兩套木椅，就無人再管她們。
　　看見皇上進來，明明已經冷靜下來的許嬪，依舊止不住僵直了身子，心底更是湧上緊張不安。
　　端著血水盆的宮人匆匆從封煜身邊走過，那股子濃烈的血腥味逼得封煜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他覺得雙腿有些沈重，越是走近，他才能聽見裏面時不時傳來女子疼得抽氣聲，聲音壓得很低，又似是悶在侯間，叫人心尖也跟著頓頓沈沈地疼。
　　“皇上，接生嬤嬤說，鈺嬪恐怕要提前生產了。”
　　皇後說這話時，臉上擔憂不似作假，如今鈺嬪剛有了身孕七個多月。
　　雖都說七活八不活，但這生產本就是女子壹腳踏進鬼門關，更何況是早產？
　　封煜心陡然提了起來，他撐著木桌壹角，忽地拿起杯盞擲在許嬪面前。
　　“砰——”地壹聲，在寂靜的四周響起，許嬪的心倏然沈了下去。
　　她聽見那人說：
　　“毒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