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宮女上位記 by 屋裏的星星
2024-10-9 20:51
殿內安靜, 熹微暖光透過窗格,映在男人修長的身影上。
阿妤不知何時垂眸,擦著指尖上剛剛不慎沾到墨水, 她撚了撚, 又用帕子輕蹭,無意識地失神。
其實她的家世沒甚好說的, 若是皇上有心, 壹查便可知。
她出自江南, 皆說江南易出美人, 不止這壹點, 江南也多富庶人家。
先帝在世時,江南有兩大商行,其壹為江家, 雖為商戶, 但本朝不似前朝那般輕賤商人,因此,江家在江南堪稱得意, 其主母, 為江南洛家女,六品官員的嫡女。
江家有三女兩子,其中有壹女, 是洛氏所出嫡女, 名喚江妤。
阿妤捏著帕子的手緊了些,刻意將往事藏了許久,這時去記起,不由得眸色輕恍惚。
那個江家嫡女,便是她。
她自幼時, 就知父親偏寵妾氏,對她和娘親大多處於不聞不問的態度,但好在,他能掌管江家,也非是要寵妾滅妻的人,她娘親又出自六品洛府,是以,她過得其實並不差。
除了常見不到父親,即使見到了,也是在庶姐面前外,她過得比許多人都要好。
她對父親的感情很淡,淡到即使現在回想整個江家,她記憶中最濃烈的色彩,不過是那個待她溫柔的女子,以及那個曾被她救下、喚了多年哥哥的男人。
不過,如今江南早已沒了江家。
阿妤其實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在江府,她們只是過得尚好,卻也不至於對江家的事了如指掌。
後來她匆促逃進京城,才徹底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父親,在那場奪嫡中站錯了位罷了。
先帝尚在世,他便暗中給越王投入了大量金銀,阿妤後來就在想,那場越王發動的宮變,若無江家的財力支持,還能出現嗎?
江家倒得比越王要快,先帝在位的最後幾個月,江家所有的財產就都充了國庫。
阿妤知道,這算不得冤枉,既然想要搏那滔天的富貴,就自然該承受事跡失敗的風險。
想到這兒,阿妤不自覺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知曉,關於江家的結果,這男人曾經定在其中推波助瀾過。
但就算知曉,那又怎樣呢?
她對他升不起壹絲恨意,也沒甚好恨的。
就連她的親生父親,都不曾對她和娘親透露壹言半語,絲毫不顧及她們二人的死活,這般親近的人都能這麽狠心,又憑什麽要求敵對的他放過江家?
若是阿妤站在他的位置上,也不會傻得給自己留下這麽大隱患。
若論恨,她該恨的也應是她的父親。
當年那件事,她唯壹放不下的,只不過是她當作兄長的人,冷眼旁觀,任她如何求救,都壹言不發,直至她娘親死亡,直至她被拖下,再看不見他的身影。
利器劃過脖頸,那似錦帛斷裂聲又在她腦中響起,阿妤記起那被雨水沖刷的血跡,和壹動不動躺在地上的女子,她臉色倏然泛白,下意識地後退壹步。
封煜壹直看著她,見狀,手疾眼快地扶住她。
所有想問的話,在看見她這副模樣時,都被他咽下,不過她曾經身份是何人,現如今,她都不過只是他的鈺美人罷了。
更何況,他想知道的事情,總能查到的,沒必要在此時去問她。
阿妤有些身子發軟地癱在他懷裏,頓了會兒,她才回神,雙臂無力地環著他的腰際,將頭輕輕靠在他胸膛上。
就算再過去多久,她依舊沒有辦法去坦然地想起那件事。
她不在意江家如何,但她無法接受曾與她相依為命的娘親,壹動不動地死在她面前,而她卻無力阻攔的情景。
阿妤咬著唇,忍著眸子裏忽然泛起的濕意,她輕蹭著男人肩膀,低聲糯糯地說:
“皇上,妾身覺得累……”
她自覺若非男人故意試探,她也不會想起曾經的事,心底無端生了委屈,緊緊攥著男人的衣袖:“您送妾身回去。”
怕他不樂意,阿妤巴巴地又添了句:
“乾坤宮離印雅閣甚遠,妾身覺得累,走不動了……”
封煜望著女子的頭頂,眸色微沈,他察覺出女子的不對勁,但她不說,封煜便壓下了那絲疑問。
半晌,他輕搖頭:“也就妳,敢在這時讓朕送妳回去。”
若是旁人,見到他禦案上堆滿的折子,怕是連說會話都會覺得耽擱了時間,偏生她最不懂事。
但,不可否認的,封煜對她這股頗有些任性的黏糊勁尚算受用。
他讓楊德準備鑾仗的空蕩,懷裏的女子終於仰起臉,她整理好了情緒,白凈的臉蛋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只有些許軟糯的撒嬌意味:
“妾身多謝皇上。”
讓封煜原因她異樣而生出的壹絲情緒,也不知不覺散了去。
將人送回印雅閣,封煜沒多做停留,就又回了乾坤宮,如今事多,他的確有些忙,沒甚時間放置在後宮上。
不過在日色將夜時,他還是想起白日裏女子的異樣,淡淡地朝楊德吩咐:
“查壹下,鈺美人進宮前的事。”
*** *** ***
“娘,等哥哥回來,我們去青山寺上香如何?”
女子半倚在婦人肩膀上,外面雖下著細雨,但楹窗外僅剩的暖陽映在她眸子裏,似是在裏面淬了光,她軟乎乎地朝婦人撒著嬌,任誰都能聽出她話裏的期待。
婦人算著賬本,頗有些無奈地撫了撫女子的青絲,便是無奈,她說出的話依舊泛著溫柔:
“玉揚每日都忙至很晚,妳便別折騰他了。”
女子略微失望地垂下頭,吶吶道:“可今日是重陽啊!”
她蹭得坐起來:“我都許久沒見到哥哥了,今日是他生辰,難不成他還要那般晚回來嗎?”
“虧我還特意吩咐了廚房,準備了他最愛吃的重陽糕。”
女子揪著手帕,有些悶悶不樂地:“再說了,青山寺又不遠,來回加上玩鬧,頂多不過兩個時辰,若是他能回來得早些,還是可以去的。”
她近日在府上憋悶得要命,自從哥哥入了職,就沒人再能陪著她大街小巷地亂跑了。
她自己孤身壹人,就算帶著丫鬟小廝,娘親也不放心她出去。
婦人無奈地搖頭,拿她沒辦法,只能依著她:“好,若是玉揚回來的早,便依著妳可好?”
她話音落下,女子才又高興起來,壹張精致的小臉笑得顧盼生姿,她偷偷小聲地說:
“我昨日特意讓人和哥哥說,讓他早些回來,”她頂著婦人擰眉厲色,聲音越發小:“看時間應該也該回來了,我去催催廚房的人!”
說罷,她連忙匆匆跑開,就怕婦人說她胡鬧,即使如此,婦人在她身後,也止不住搖頭。
女子歡快地掀開珠簾,讓丫鬟去催廚房的人,她不敢現在就進去屋內,怕遭婦人訓斥,便在府裏後院的長廊上停了會兒,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朝婦人院子裏跑去,沿路她聽見些許嘈雜聲,但因心底藏著事,也沒過分在意。
在婦人院子前,她恰好遇見停在院外的丫鬟,手裏端著她吩咐下去的重陽糕。
女子順手接過,還納悶地問了壹句:“怎得不進去?”
她雖問了這壹句,卻沒留下來聽丫鬟的回答,因此也錯過丫鬟焦急的神色,她略微興奮地端著重陽糕,掀開簾子走進去。
頭也未擡,聲音先至:“娘,哥哥回來了嗎?”
“阿妤——”
刀劍和刀鞘的碰撞聲,女子還未反應過來,細嫩的脖子上瞬間橫上壹把利器,女子嚇得壹跳,手裏端著的重陽糕應聲而掉。
她此時才註意到屋裏的情形。
不止屋裏,她之前沒註意,珠簾前的門應是剛被撞開,此時還帶著點聲音,屋子裏更是混亂不堪,婦人被人壓住,利刃抵在脖頸。
剛剛那聲“阿妤”,便是婦人情不自禁喊出的話。
女子怔怔地望著屋裏的情景,尤其是當視線落在站在最裏面的男子身上,她往日對他甚是熟悉,曾無數次溫和對她說話,背著她走過長街小巷的人,此時靜靜地站在那裏,竟倏然有些陌生。
這絲陌生,讓女子有些不敢去認她,楞楞地喃了聲:“哥哥……”
她並非傻子,眼前的情景是何狀況,她雖不懂,卻不妨礙她意識到,此時有什麽發生了變化。
女子害怕得眸子有些紅,從未被人用利器指著過,她身子輕顫地去尋婦人,忍不住地喊了聲:“娘?”
屋裏的人沒管她們,而是翻箱倒櫃地在翻找著什麽,將她們壓至壹起,婦人頓時環住女子,將人護在懷裏。
女子怔楞地望著那個熟悉的人,有些不懂,怎會突然這樣?
那人對上她的視線,眉尖輕擰著,似想說什麽,卻又很快忍下,對著那些人淡然地吩咐:“既然找不到,就將人壓到院子裏吧。”
那是女子第壹次被人壓著走,踉踉蹌蹌地不得章法,險些直接摔倒在地,壓著她們的壹群人,明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若非婦人及時拉了她壹把,她早就摔了下去。
院子裏跪了許多人,不止如此,也亂得可怕,往日低調的小廝丫鬟被壓在壹旁,甚至她們身邊散落著些許珠寶,光看壹眼,女子就知那些包裹的物件從何而來。
不過,她沒心思管這些,偷的是江家的物件,她也不心疼,可她現在和婦人跪在院子裏,在屋裏時瞧見的煙雨,此時不停打在身上,女子才意識到,真疼。
她和婦人被淋濕,泥土混在衣裳上,狼狽不堪,可她至今尚未搞懂情形,懵懂地聽著婦人的話。
她往日稱為哥哥的人,卻是在與藏青色長袍的男子說了什麽後,退至壹旁,隨後,她們被帶入屋檐下,雖無需遭受雨點打擊,但是卻冷得渾身發顫。
女子沒忍住,朝男子喊了聲,茫然無措地問:
“哥哥,為甚……”
為甚這般對她們?
她聽見為首的陌生男子輕嗤了聲,在眾人身後,她瞧不清男人的臉,只不過聽見他低聲問:“妳不知為何?”
女子剛欲說話,便被婦人攔住:“阿妤,住口!”
婦人將女子護在身後,對那群人說:“她不過是個孩子,什麽都不知道。”
她還報著壹絲希望,問他們:“妳們既然闖入府中,必然是我家老爺犯了事,我家老爺呢?”
“江老爺?”那男子搖了下頭:“這也是我們來府上的目的,如今看來,他是拋棄妳們,獨自逃生了啊。”
男子話說得輕巧,滿府跪著的人卻是轟然混亂,七嘴八舌地又哭又鬧。
女子躲在婦人身後,朝那群跪著的人裏看去,她沒看見父親,也沒看見庶兄和庶弟,陡然意識到什麽,她攥著婦人的衣裳,顫顫地問:
“爹爹不要我們了嗎……”
女子素來聰慧,從男子口中的幾句話,就大致猜到事情始末,她意識到,這禍事由她父親而起,可是她父親未曾留下壹言半語,帶著庶兄和庶弟逃跑,卻將她和娘親落下。
她早就知爹爹偏心,卻從不知,他竟能狠心至此。
婦人頓時摟住女子,似是心疼,眼睛通紅,她說:“沒關系,娘還在的。”
未曾尋到人,那群人失了耐心,陌生男子撐起壹道明黃色聖旨,厲聲說:“皇上有旨,江家私造兵器,意圖謀反,江家壹族,罪不可恕,按律男子處斬,女眷充為官妓。”
他頓了頓,收起聖旨,望著那婦人和女子,輕搖了搖頭。
這裏的確有無辜的人,但是聖旨不可違,這般處置,依著律法,尋不出錯處。
官妓。
女子就算年齡尚小,也懂得這兩個字是何意義,她打了個冷顫,想去尋婦人,就發現婦人也楞在了原地。
女子恍惚記起,雖外祖父官職不算高,但洛氏壹族書香門第,她娘親素來恪守禮數,將女子家的柔順刻在了骨子裏,那兩個字,對於婦人來說,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她余光,瞥見了那些男子不時掃向她和婦人的視線,那眼底帶著些許東西,她看不懂,卻不妨礙她渾身發顫,心底止不住的涼意。
女子察覺到婦人摟著她的力道緊了緊,又松了松,讓她心底忽然升起壹股不安的預感,她驚慌地拉住婦人的手臂,不停地搖頭,下意識地喃喃:
“不、不要……娘……”
被人拉扯至今,也忍住害怕的人忽然哭了出來,她知道娘親最放不下她,她害怕,太害怕了,因為她了解婦人。
視若兄長的人,忽然變得她有些陌生,若是再沒了娘親,她如何能不害怕?
她原以為,便是充為官妓,她也該和娘親壹起,後來才知,不過是她想多了,在那群人拖著婦人遠離她時,女子終於慌亂,緊緊拉住婦人的手,拼命搖頭。
她太了解婦人了,能為了她活下來,可若知曉照顧不了她,她定然會……
女子拉著婦人的手臂,無措中下意識地看向角落裏的男人,終於哭著求他:
“哥! 哥……玉揚哥哥!”
“妳救救娘親……求妳了……求妳……”
她看見角落裏的人動了動,又很快停住,似朝她輕搖了下頭,女子不知自己有沒有看錯,只知道她的心頓時涼了下來。
她不懂他是何意思,娘親明明平日裏對他那般好……
她再如何,也掙脫不了幾人的拉扯,婦人依舊被拖離她,女子哭聲停了下,因為她看見婦人緊攥的手背,她猜到婦人要做什麽,忍不住拼命掙紮,瘋了般朝婦人爬去:
“娘!不、不要……”
她掙脫不開,只能哭著求角落的人:“……玉揚哥哥,妳攔住她……攔住……”
“玉揚哥哥……玉——”
她哭聲突然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婦人撞上男人的長刃,她仰著修長的脖頸,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狠狠壹劃,鮮血似濺在女子眼裏,隨著婦人軟軟倒下的身子:
“娘——”
……
“娘!”
阿妤倏然從床上坐起,她滿頭大汗地喘著氣,臉上褪盡了血色。
“主子!”周琪聽見動靜,急忙掀開床幔,見她這副模樣,嚇得壹跳:“主子怎麽了?”
阿妤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床幔,她大口呼吸了好久,依舊沒從那夢裏緩過來。
她感覺到有人擦過她眼角,心疼地問她:“怎麽哭了?”
她聽見周琪焦急地讓人傳太醫,她輕握住周琪的手,勉強勾起壹抹笑,說:
“我沒事,只是做了場噩夢……”
夢裏的場景依舊揮斥在她腦海裏,讓她指尖輕顫。
她看不見,她此時的臉色有多蒼白,連說出的話都仿佛沒了力氣,叫周琪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