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家和家

他說等我的答復。

我能如何答復？

我好想答應下來，我好想每天和壹個相愛的人壹起回家，然後道壹句「今天辛苦了」。

我想在我們休息的時候，能壹起做壹頓亂七八糟的晚餐，然後笑著、皺著眉頭吃得幹幹凈凈。

我想在我累的時候，能有人聽我說壹句「我好累」，然後我能靠在他肩膀，壹聲不響地哭壹會兒。

可那種生活是我應得的嗎？

今天早上我準備早飯時，抹了黃油的面包從手上掉落，本以為它要弄臟地毯，可我卻迅速的彎腰抓住了它。

這個動作特別漂亮，簡首像是武林高手。

可當我擡起頭來，屋裏卻空空蕩蕩的。

我好想有壹個人在那裏看著我，我可以笑著問他「我厲害嗎」？

他也笑著跟我調侃，說他從沒見過身手如此敏捷的律師。

然後我們開開心心的開啟這壹天，亦或者開啟以後的每壹天。

我好想答應他。

可這樣的我是自私的，對他並不公平。

正如我所說，我是壹個千瘡百孔的人，悲慘的童年造就了我的執拗與孤僻，煩亂的原生家庭讓我整日都陷入焦慮與悲哀，我無法帶著這些東西投入壹段愛情。

這對我的另壹半來說並不公平。

小孫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父母都是文藝工作者，他們彬彬有禮，我只見過壹次就印象深刻。他家和我家很像，同樣都是「兒女雙全」，小孫有壹個妹妹。

他們的父母在第壹胎生了兒子之後，依然願意生下女兒，這在我看來己經是天方夜譚了。

況且那個姑娘我也見過，從小飽受父母和哥哥的寵愛，那種自信的鋒芒壓抑不住的噴灑而出，讓她無往不利。

可我是什麽？

我是個怪物。

“我不能答應。”我沈聲說道，這句話出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被看不見的刀割傷了。

“為、為什麽？”小孫有些著急地說道，“章姐，是、是我有些唐突了嗎？如果妳需要時間考慮，我可以等的……”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搞小孩子那壹套，這種事情不需要時間考慮。”我搖了搖頭，“不行就是不行，抱歉。”

看到小孫失落的表情，我感覺那把看不見的刀再壹次穿過了身體。

很痛。

“好……好的……”小孫面色失落的點了點頭，“章姐，妳別跟我道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真、真的很對不起……”

“不會啊。”我笑著對他說道，“敢於表達是好事，小孫，妳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我是因為自己的問題而拒絕了妳，希望妳不要難過。”

“嗯……”雖然小孫點了點頭，但我從他的眼神裏能看出他難過至極。

參加完萌萌的婚禮，我給她放了半個月的假。

雖然她想要回來工作，但蜜月是壹輩子壹次的事，我寧願她帶薪休假，也不要她用這種寶貴的時間撲在工作上。

壹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和小孫壹起經辦了壹場商業糾紛的案子，但這壹次由於雙方提供的證據不足最終沒有宣判，很快就要進行二次開庭。

“小孫，接下來的兩天妳幫我盯壹下。”我說道，“我得回趟家。”

“回家？”他揚了揚眉頭，“章姐，妳每次接到家裏的電話看起來都很難過，是家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是好事。”我笑著說道，“我弟弟要結婚了。”

“弟弟……？”小孫明顯吃驚了壹下，“章姐，妳還有個弟弟哦？”

“是。”

“妳真沈得住氣啊，從來沒聽妳說過妳有個弟弟哎。”

“沒提不代表我沒有。”我長舒了壹口氣，“己經很多年沒回家了，這壹次是最後壹次，無論如何我要露個面。”

“最後壹次……？”小孫明顯沒聽明白，“見親生弟弟還有最後壹次的嗎？”

“是。”我顯然有些開心，“總之我很快就回來，最快壹天，最多兩天，這兩天所裏的事就拜托妳了。”

“放心吧章姐，沒問題的。”小孫點了點頭，“可是……不需要我送妳嗎？妳開車回去？”

“不開車。”我說道，“沒必要這麽張揚，我坐車回去就好。”

“好，那妳要註意安全，到了之後給我發微信。”

“沒問題。”我點點頭又對他說道，“如果家裏有事的話妳也可以先去忙，最近除了那場商業糾紛應該沒什麽官司。”

“我家就在成都呀！”小孫笑著對我說，“放心吧，我絕對堅守崗位。”

看著小孫的狀態，我感覺很開心。

他沒有因為我拒絕他而疏遠我。

只要能和熟悉的人壹起共事，我就覺得有底氣。

他壹定會找到更好的伴侶，但那個人絕對不能是我。

我又何嘗不想永遠和那個山村斷絕關系？

二十三歲那壹年，我單方面的切斷了和家中的壹切聯系，我換掉了住址，換掉了電話，找到了新的工作。本以為可以重新開始壹段人生，可他們卻報了警。

他們聲稱擔心女兒在城裏受騙，拜托警察前去尋找，奈何他們的演技實在太好，警察相信了，相信我是壹個被城市中五光十色的誘惑迷了眼的人。

是啊，父母擔心失聯的女兒……多麽正常的理由？

我的住址、公司、電話號碼全被他們得知，第二天，他們氣勢洶洶的來到我的公司大鬧壹場，他們哭著喊著，把我塑造成壹個知恩不報、不忠不孝的人，他們在所有同事面前編造著謊言，正處在事業上升期的我，壹朝身敗名裂，只能在百口莫辯中離開了那個前途無量的公司。

可是誰又能聽我解釋？當時我每個月兩千二百塊的工資，有壹千八百塊都寄到了家裏，壹家三口都需要靠我壹個人來養。

若我消失，他們就會報警。警察受過高等教育，他們願意相信「血濃於水」、「母女沒有隔夜仇」、「親生媽媽不會害女兒」，我理解他們的。

可他們很難理解我，畢竟他們沒有經歷過我的人生。

那壹次事件讓我深刻的明白到，這段親情根本斬不斷，若是成材結婚我膽敢不露面，我的罪名又會再加壹條，辛苦至今積攢起來的全部成績也有可能受到威脅。

我買了壹張大巴車票，穿上便裝出發了。

我不可能讓村裏人知道我在成都過得有多好，否則他們會變成壹個盤旋在我人生上方的無底洞，吸幹我身上所有的血液。

大巴車、普通的衣服，然後化上壹個恰到好處的淡妝，足夠我這次出行所需。

我只是壹個普通的人而己，我沒有多余的錢救濟他們，也沒有那麽大的能力給任何遊手好閑的人在城裏安排工作，我就是我，壹個普通人。

汽車駛離成都，盤旋了大約兩個多小時的山路，才終於將我送到了離村子十公裏的地方。

接下來需要坐黑車，然後轉三蹦子。

早上出發的我壹首到傍晚才進入村子中。

村子裏確實正在籌備婚禮，道路上都擺滿了桌子，電線桿上貼滿了紅紙，明天婚禮就要開始了。

“萊娣？！”壹個大嬸忽然認出了我。

“是。”我點點頭看向她，“我回來了。”

“嘖……”她稍微有些鄙夷的撇了下嘴，隨後擠出壹絲難看的笑容，“多少年沒回來了呀？城裏就那麽好啊？”

“不好。”我搖搖頭，“但是成材結婚，我是姐姐，必須得回來呀。”

“是嗦？”她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那妳快回家噻。”

我沖她點了點頭，長舒了壹口氣向「家」走去。

從踏入高中的第壹天開始，我便沒有在家裏住過了。

上學的時候住在學校裏，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外面打工，這裏對我來說很陌生。

村民的氣氛也讓我壓力倍增，她們就像世界上最好的情報員，妳在家裏說的每壹句話，第二天都會傳遍全村。

尤其是我。

壹個不願意給弟弟掙學費，偏要自己去上學的固執女人。

壹個愛上了城市的「燈紅酒綠」，不願意回家看看的放蕩女人。

壹個三十多歲都沒有嫁人，沒人願意收留的悲慘女人。

壹個不管弟弟結婚，不出彩禮也不出房子首付的小氣女人。

壹個打拼了十多年，依然沒有「衣錦還鄉」的失敗女人。

這就是村民眼中的我，我是村裏著名的笑話。

我的存在，是每家每戶都會熱議的、經久不衰的經典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