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壹個道士，帶著壹個壯漢

　　“我舉報，咱們仨裏頭有壞人！”
　　“當然，不是我。”
　　大牛背對著火諸葛向李楚傳音。
　　“這小子是個魔門中人，他壹直存心想要害妳，剛剛還拉攏我，那我哪能幹這種事情，趕緊就來跟妳說了。”大牛充滿正氣地說道。
　　害我？
　　李楚瞥了眼那邊的火諸葛，他不是壹直在自殘嗎？
　　莫非……
　　他是想先把自己變成殘疾人，在動手時給我造成沈重的道德壓力？
　　好歹毒。
　　先前他就用心目探視過火諸葛，見他身上怨氣不多，才相信了他的話。
　　不過這樣判斷也不完全準確，若是那種壹直在背後出謀劃策的軍師型人物，就不會直接沾染怨氣，但罪責同樣深重。
　　事實上，火諸葛先前在門中，確實很少親自動手。
　　壹是他年紀小，不便直接主事。二是他背景大，需要他親自下場的機會也不多。
　　這次來輔佐江南王舉事，可以算作是他初出茅廬、第壹次獨自帶隊。
　　只可惜，諸事不順。
　　看見大牛好像沖著李楚在說些什麽，而李楚的目光也飄向自己。
　　火諸葛心裏咯噔壹聲，機敏如他，立刻便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麽。
　　壞了，我該不是碰上二五仔了吧？
　　這妖物看上去濃眉大眼的，怎麽也背叛盟友啊！
　　他倒也足夠果決，當即手掌壹翻，壹道赤紅色的符箓就顯現在手中。
　　雖然極度不甘心，但也只好如此。
　　轟——
　　壹蓬幽深火焰騰然躍起，籠罩了火諸葛的全身。
　　事發突然，李楚和大牛再想攔時，已經是來不及了。
　　就像很多大仙門的核心弟子出門歷練時，都會帶上壹兩道關鍵時刻的保命底牌，火諸葛身上自然也有。
　　很快，這壹簇火焰在風中搖曳直至消失，火諸葛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李楚心中暗道壹聲，逃得好果斷。
　　就像他砍自己胳膊壹樣果斷……
　　數十裏外，轟的壹聲裂響。
　　火諸葛的身形隨著烈火遁出，咬牙切齒。
　　若僅僅是壹道保命的用的火遁符箓，盡管讓他無比心疼，也不至於如此。
　　可是……
　　他看了看自己如今破敗不堪的身軀，欲哭無淚，不曾想居然搞成這個樣子。
　　只希望這時候別遇見熟人吧。
　　“諸葛！”
　　念頭剛剛升起，就聽背後有人叫他。
　　火諸葛肩膀壹顫，回過頭，發現是壹個鐵塔般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最親近的夥伴，金剛奴！
　　“唔——”
　　看見是金剛奴，火諸葛頓時壹扁嘴，當場就哭了出來。
　　“呀，妳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妳哭什麽？”金剛奴手足無措地走過來。
　　火諸葛抽泣著抱住金剛奴，傳音道：“我……我好慘啊。”
　　金剛奴只好拍了拍他的脊背，“喔——乖，不哭不哭。誰把妳搞成這個樣子，我去給妳報仇！”
　　“是……是那小道士！”
　　“哦，那沒事了。”
　　……
　　轟——
　　壹道無形的波紋蕩過群山，轟然間，山峰崩裂，樹木成片地傾倒，好似末世降臨。
　　實際上，只不過是壹道淒厲的哭聲。
　　嘭嘭嘭——
　　牛頭人顯化本體，雙角擎天、四蹄踏地，接連頂撞在山體。
　　壹下、兩下、三下……
　　重重地撞擊讓大山難以承受，逐漸撕裂。
　　哭臉人閃躲得頗為狼狽，身形閃爍間，怒道：“仙葫種子共有七枚，妳為什麽獨獨盯著我們這壹枚！”
　　“我主人的東西，不可以落在妳們這些腌臜之妖手裏，壹枚也不行！”
　　轟——
　　老黃牛又是壹蹄，重重踏出，然後雙角直沖過來！
　　哭臉人眼見它來勢洶洶，只得舉起雙手，也顯化本體，但不是像剛才那般完全化形，而是周身瞬間覆蓋上壹層石化皮膚。
　　整個身體變成了壹具巖石覆蓋的石頭人！
　　轟——
　　它這般形態，勉強擋住老黃牛壹頂，但也頗為艱難。
　　眼見這般，哭臉人仰天大吼：“不行了，他頂得我好痛！”
　　周遭沒有回應。
　　嘭！
　　又是壹頂，它飛退數十丈，怒道：“妳再不好，我就頂不住了！”
　　“桀桀，頂不住也要頂啊……”
　　在它連番呼喚之下，才有另壹道身影怪笑著從旁邊東倒西歪的密林中走出來。
　　原來笑臉人也早來到了這裏。
　　老黃牛見了他，怒火更盛，高聲道：“將仙葫種子還來！哞——”
　　說完，他也不信對方真的會交出來。後蹄壹蹬，徑直就是壹頭撞上去。
　　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根本顧不得什麽神通術法，只有最原始的肉身碰撞方能釋放！
　　轟——
　　哭臉人與笑臉人齊齊壹閃，看看躍向兩旁，將龐大的老黃牛圍在中央。
　　而後笑臉人忽然打了個響指，“陣起！”
　　咻——
　　原地忽然亮起霞光，以方圓百丈為界形成了偌大壹個圓圈，整片山坡都被籠罩在裏面。
　　看來笑臉人早先到此，早有布置，而哭臉人也是有意將老黃牛引到此處。
　　上當了。
　　老黃牛心中壹緊，情知不好，身子壹轉，化作靈便的牛頭人形，就要飛走。
　　但哭臉人與笑臉人布局已久，哪會這麽容易放他離開？
　　沒等牛頭人離開陣法範圍，二人齊齊開口，發出詭異的聲響。
　　“嗚嗚嗚——”
　　“桀桀桀——”
　　哭笑聲再起，壹入這陣法範圍，無形的音浪波紋猛然擴大了數十倍！瞬間有如海浪滔天！
　　嘭——
　　音浪太強，牛頭人直接被拍到地上。
　　他忙從腰間取下木棍、玄鐘。
　　鐺鐺鐺鐺——
　　敲鐘聲再起。
　　但是此時玄鐘道鳴之聲，在這陣法內卻被大大壓制，等穿過了陣法外壁，已經完全不足以撼動那哭笑的聲響。
　　由這陣法加持，他根本無力與二人抵抗。
　　不出三息，牛頭人壹口鮮血噴吐出來。
　　若論音道修行，他本就不是專業的。
　　縱然依靠玄鐘能簡單粗暴的與二妖抗衡壹時，但似這般陣法，就是他完全無法破解的了。
　　“桀桀桀——”
　　“嗚嗚嗚——”
　　那二妖也完全沒有放它走的意思，持續著音浪輸出，仿佛泰山壓頂般壹層壹層地壓在倒地的牛頭人身上。
　　仿佛是要將他生生碾碎！
　　除了千鈞萬鈞的巨力，更殺人的是，這音浪中帶著的迷魂之力，牽動著牛頭人的心緒。方才他靠著玄鐘鐘聲護體，還能不受影響，如今卻再無法抵抗。
　　喜情哀情來回拉扯，讓他心神搖曳，眼看就要殞身於這片熟悉的秘境之中。
　　這時節，偏有壹道黑衣橫空出世。
　　嗤——
　　壹道如龍般的黑色殘影掠過大陣，極為粗暴的將整片大陣斬破！
　　這陣法由裏突破極難，從外面破開卻毫不費力。
　　……
　　風聲壹止，黑衣颯沓的朝天闕統領出現在了牛頭人身前。
　　七竅流血、奄奄壹息的牛頭人勉強睜開眼，看見身前這面容冷峻、猶帶著幾分少年氣的來者。
　　“妳是……”
　　“朝天闕、展留名。”
　　展留名眼角向下，看了牛頭人壹眼：“妳可能沒見過我，但我見過妳。”
　　“什麽時候……”牛頭人氣息微弱。
　　“在徐陵縣的大牢，妳救了馬亮。”展留名道：“當時我就在看著。”
　　“呵……”牛頭人擡起手，艱難地撓了撓腦袋：“我還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那妳為什麽……”
　　“我看的出來妳是個好妖。”
　　沒等他問完，展留名便給出了回答。
　　甚至不知他要問的是之前的事，還是現在的事。
　　但這回答已經夠了。
　　他們二人在此交談幾句，那邊哭臉人與笑臉人卻是冷眼旁觀。
　　“桀桀桀……”笑臉人怪笑幾聲，又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熟人……莫非是妳近日破境了不成？怎敢出手阻攔我們？”
　　展留名搖頭：“沒有。”
　　哭臉人沈聲道：“沒有還不快滾！”
　　笑臉人道：“妳依舊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也不想多樹敵。妳走，我們不殺妳。”
　　“那我要帶他走。”展留名道。
　　“不可能！”哭臉人厲聲拒絕。
　　這牛頭人對葫蘆洞天比誰都熟悉，好不容易將其制伏，豈能輕易放手？何況以牛的脾氣，壹旦讓他離開，今後又是壹樁麻煩。
　　是以縱然殺掉，也絕不能放走。
　　展留名微微壹笑。
　　黑刀、白劍，左右掣起。
　　“哦？”笑臉人的聲音危險起來：“這次妳怎麽不聰明了？”
　　展留名沒有回答。
　　眸光如電。
　　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能退，有時候不能退。
　　何況……
　　這壹次，不止是他的頭上死氣纏繞。
　　哭臉人和笑臉人的頭頂，也有星辰閃耀。
　　自己可能會死，但是這兩個妖物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這壹戰，可行。
　　對付人類修者，二妖的策略又不相同。
　　不像是對付牛頭人的時候，壹味用刁鉆詭譎的音波攻擊，而是先飛身上來，似乎要以肉身取勝！
　　他們的思量也確是如此。
　　對付同為妖物時，因為擅用神通的妖物從來只是壹小部分，所以可以用技巧取勝。
　　但人類神通繁復、術法千奇百怪，與其比拼神通，不如通過妖族肉身天生強悍的優勢，直接將其碾壓！
　　轟——
　　第壹聲爆鳴響起之時，刀氣劍氣溢滿山林。
　　展留名自煙塵中騰躍而出，甫壹交手，就感覺到莫大壓力。
　　他刀劍雙修，素來以淩厲見長。
　　可這壹雙妖物，本體竟是山石！
　　二妖身形顯化、堅若磐石，刀芒、劍氣斬落上去，只能擦出淺淺壹道白痕，難以破防！
　　可以說，他的修為恰好被這二妖克制。
　　但……
　　展留名壹橫眉，鋒芒再起。
　　這壹次，他咬破舌尖血，壹口鮮血吐在兵器上，當即銳氣暴漲！
　　“沒用的！”
　　哭臉人頓喝壹聲，壹拳轟殺過來！
　　轟——
　　爆鳴聲中，展留名身形飛退，但劍刃上多出了壹絲新鮮的血液。
　　他斬破了哭臉人的石膚！
　　但笑臉人的攻擊接踵而至，又是壹拳。
　　展留名刀劍架起，劍氣化盾，格擋住這壹擊。
　　嘭——
　　但重重的力道還是令他雙腳瞬間陷入堅硬的地面中。
　　而後，笑臉人迎著面，忽然再次發動音波攻擊：“桀桀桀……”
　　展留名心神壹動，似乎露出破綻，哭臉人已然合身欺近，拳腳帶著銳利的風聲！
　　嘭——
　　壹聲震響。
　　拳腳相交，展留名卻不在其中。
　　而是笑臉人的拳，撞上了哭臉人的腳。
　　中間的展留名身形詭異的壹晃，竟離奇消失。
　　“地下！”笑臉人猛然壹聲頓喝。
　　他的眼光毒辣，壹眼就看出展留名土遁在地。
　　朝天闕能培養出陳化吉這般精通五行遁法的高手，門中收藏的遁法典籍自然不少，門下弟子多少都有學上幾手傍身。
　　只是學得多，能學好的卻少。
　　展留名顯然是其中之壹。
　　轟！
　　哭臉人壹腳重重踏地下，將壹道黑影從地下逼出，笑臉人迎面就是雙掌！
　　嘭嘭嘭！
　　嗤——
　　接連三擊。
　　展留名不止完全擋住，還抽空還擊壹刀，這壹刀將笑臉人胸口破防，霎時間石膚破碎、鮮血淋漓。
　　笑臉人怪叫壹聲，怒道：“給我鎮壓！”
　　盛怒之下，它身形壹搖，猛地化作本體，壹尊奇絕山石，上面被人化了壹張笑臉。
　　轟——
　　山石轟然從空中落下，展留名淩空壹閃，禦風而去。
　　但剛剛躲開壹擊，就有哭臉人攔住去路。
　　哭臉人神情嚴峻，若是他二人中任何壹個，恐怕還真都不是這年輕人的對手。
　　多虧今日是二打壹。
　　趁著展留名不備，他壹拳落下。
　　嘭——
　　這壹拳終於打中了展留名，打出嘭然壹聲，但展留名的身軀卻紋絲不動，只有壹陣金光擴散開來。
　　“護體金光！”
　　嗤——
　　哭臉人錯愕之際，展留名反手就是壹劍，將他右臂斬斷半截。
　　“呃……”
　　哭臉人飛身後退，表情卻並不痛苦。他目光平靜地擡起右臂，就見那傷口處的石膚漸漸蔓延，重新聚成了壹只手臂的形狀。
　　然後，當那層石膚退卻。他的右手重新出現，好似完好無損。
　　妖物肉身的優勢，不止在強度上，有的在恢復能力上也遠超人類。
　　雙方這壹陣火拼，竟壹時落得個不勝不敗。
　　笑臉人也翻身落地，道：“妳雖有護體金光，但終究只能抵擋壹時。而妳的攻擊對我們來說完全無效，這樣下去，妳遲早會敗、會死。”
　　他說的是實話，但展留名冷冷地看著他，只說了壹句：“我只看見妳的死兆星，越來越近了。”
　　在他的視角裏，笑臉人的頭頂，已然死氣臨頭！
　　“嗯？”笑臉人冷哼壹聲：“妳在說什麽鬼話？”
　　話音未落，就聽那邊傳來腳步聲。
　　“打的好激烈。”
　　“嗯。”
　　“整片山都快毀了。”
　　“嗯。”
　　“神仙打架。”
　　“……”
　　說話間，壹個穿著青衣的小道士，帶著壹名看上去不太聰明的壯漢，緩緩走了過來。
　　那壯漢似乎有點話癆，始終喋喋不休，小道士只是輕輕點頭回應。
　　來到場間。
　　李楚去朝天闕時曾見過展留名的樣子，就算沒有，從服飾也能看出他的身份。再不濟，他也是這裏唯壹的人類。
　　無論如何，也該是正義壹方。
　　方才他與大牛壹起趕路，剛好覺察到此間戰鬥激烈。而且壹方是妖、壹方是人，似乎人類修者還落於下風，便趕緊過來看看。
　　展留名對李楚也有印象——但凡是見過他的臉，很難不留下印象。
　　但笑臉人就不知道了，於是他喝問道：“來者何人？”
　　李楚看了他壹眼。
　　熟悉的青銅面具、古怪袍子、妖氣濃重，而且在與朝天闕的人戰鬥。
　　不用審，可以直接殺。
　　於是李楚拔出純陽劍，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吼——”
　　壹道赤龍夭矯騰空。
　　哭臉人和笑臉人同時瞳孔壹縮，肝膽俱顫。
　　但區別是，這壹劍是奔著笑臉人來的。
　　轟——
　　沒什麽掙紮的余地，他直接被赤龍席卷，化在其中。
　　那邊，展留名的眼皮也抖了兩抖。
　　這……
　　回憶起方才那壹陣纏鬥，都突然變得滑稽了起來。和這壹劍比起來，自己的劍似乎只能叫刮痧。
　　好狠。
　　當然，哭臉人的恐懼才是壹瞬間升到了極點！
　　什麽鬼……
　　不就是問壹句來者何人……
　　至於下這麽重的手？
　　他當即周身汗毛炸起，轉身就欲奔逃！
　　“想走！”
　　展留名頓喝壹聲，刀劍如龍破空而去！
　　哭臉人也知道此時難以脫身，當機立斷，右手摘下面具，朝遠處壹擲！
　　面具之下，原來是壹張沒有五官的石頭面孔！
　　轟——
　　展留名的刀劍齊齊落在他身上，將其轟然炸碎，變成壹地碎石。
　　而飛到遠處的那個面具已然行蹤渺渺。
　　展留名這才明悟：“面具才是本體。”
　　……
　　卻說哭臉人將青銅面具擲出，那面具瞬間破風而去，遠遁數十裏，而後壹道光華閃爍，重新具現出壹道身影。
　　“嚇死我了。”
　　哭臉人拍了拍胸口，語氣裏是真的帶著哭腔。
　　好好的壹個隊友，說沒就沒了，帶給他的心裏沖擊實在太大。
　　原地喘息了好壹會兒，忽然聽見啪的壹聲。
　　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天上落在他肩頭。
　　他斜眼壹看，好大壹坨鳥屎。
　　“娘的！”哭臉人大怒，仰臉道：“哪只鳥幹的！”
　　正當他準備將壹腔怒火發泄到這只隨地大小便的缺德鳥身上的時候。
　　就聽忽的壹陣大風吹來，無數白色羽毛撲面而來，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再轉眼，就有壹位披著潔白羽毛大氅的青年出現在面前。
　　這青年睜著壹雙瞇瞇眼，懶洋洋的樣子，“哎呀哎呀，我總算找到妳了。”
　　哭臉人看著他，忙跪拜在地：“參見尊者大人！”
　　“啊——”青年打了個哈欠，問道：“我沒來晚吧？”
　　“完全沒有！”哭臉人搖頭道：“就是樂使者片刻前被人殺了……”
　　“那正好啊咕……”青年怪叫壹聲，“正好給他報仇，是誰幹的？”
　　“額……”
　　哭臉人額頭沁下壹絲冷汗，他還真不知那人的身份。
　　想了想，他答道：“是壹名年輕道士，帶著壹個壯漢。二話不說上來就動手，極其殘暴，完全不講江湖規矩！”
　　“無妨。”青年擺擺手，“反正這秘境裏人也不多。”
　　“壹個道士……帶著壹個壯漢，是吧？”
　　青年又確認了壹遍，臉上浮起殘忍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