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挽奶茶
中國異聞錄 by 桐木
2024-5-13 20:23
情侶禁忌:爭吵、慪氣、貌合神離、背叛的情侶,不要同時喝珍珠奶茶!
壹
在南平住了七八天,我和月餅誰也沒提走的事兒,每天早起晚睡,忙前跑後當了店小二。店裏原本有個廚子鄒凱和女服務員丹丹,都是樸實人,大家其樂融融。好久沒過正常人生活,幾天下來倒也覺得挺好。
我開玩笑說再來個“莫小貝”,就正經成了現代版的《武林外傳》了。
生活,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這天出門買菜,我拎著菜四處溜達。南平的深秋還未褪去夏日的綠,大街小巷郁郁蔥蔥的,微甜的空氣沁人心脾,姑娘們搖曳多姿……
“妳丫是不是又滿大街看丫頭了?趕緊回來,眼瞅著到飯點要上客了。”
微信裏,月餅很嫌棄地說。
我不情不願地往回走,且不說每天買菜都是自己掏腰包,客人點菜時的南平話整得我壹個頭兩個大。
例如:
拿著菜單等兩個身材標致的小丫頭幽怨地推讓——
女生甲:“我幹到燒壕奏賞七,我喉水都留,可系我怕葉。”
女生乙:“今顛我餵狗不好,妳餵狗比我好。”
女生甲:“不要賣淫餵,賣淫不好的,妳餵狗好。”
我就只能假裝沒聽見,擡頭看星星。
幾天下來,有句話聽得最多也聽得最明白——來杯奶茶嘛捏。
我立馬明白:這是要來杯珍珠奶茶。
因為萍姐純手工磨制的珍珠奶茶實在太好喝,食客們十個有九個必點。萍姐很懂得饑餓營銷,每天只賣五十杯,這樣壹來名聲徹底響了。
更讓我佩服的是,萍姐還推出了十杯限量版情侶奶茶。其實做法很簡單,只是沒人想到這壹層。壹杯珍珠奶茶的蓋子留兩個心形圓孔,左右各插進吸管,小情侶頭頂頭壹起喝,溫馨浪漫。
情侶奶茶還有個奇特的名字——“不挽奶茶”,意思是“妳不愛我,絕不挽留”。
我咽著口水,心說今兒怎麽著也讓萍姐留杯奶茶解解饞。邊想邊走,沒覺得多久就到了街頭。我望見壹團淡淡的灰氣在餐館上空聚而不散。
氣定吉兇,餐館出事了!
二
從古至今,民間遊走著壹種身份永遠神秘的人——望氣士。
每個人的陰陽兩氣不同,由泥丸宮散發的體氣顏色也會不同,共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望氣士根據氣的顏色來斷吉兇。
初入門的望氣士,只看人氣,行走江湖混口飯吃。望氣高手則看宅氣和地氣。這種人可不是壹般的吃香,在古代家裏蓋置宅院、選擇墓地,都少不了請望氣士擇良宅、選吉地,圖個子孫平安,封官晉爵,大富大貴。
“有需求就有供應”,望氣士多了難免良莠不齊,大多都是半吊子,嘴上功夫比眼上功夫強出不知多少倍,當然也不乏壹生不圖錢財只以尋寶穴為樂的高人。
元朝末年,安徽鳳陽農民朱五四在陳姓地主家打小工。壹日地主家門口餓倒個窮酸道士,被陳地主收留,每日遊山玩水(其實是望氣尋穴),在深山尋得千年難得壹遇的“四相百蛇朝奉穴”。
此山共分四峰,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相之形,四峰聚攏壹小小山凹,正迎合聚氣斂勢的地形。山凹東處,有壹兩尺高的小山洞,裏面百洞蜿蜒貫穿如蛇形,將地氣、風水皆聚攏於內。
“福非禍所依,禍非福所附”。此穴極為霸道,吉、兇兩氣都被吸納在內。如果先人葬於此穴,必先受兇氣反噬,家人逐壹死去,湊夠四相之數,第五人才能在短時間內登峰造極,天下至尊。
此人登基之後,必大肆誅殺開國功臣,應了“百蛇盡除,只余孤龍”之意,才可保基位安穩。
道士為南人,自然對元朝恨之入骨,發現此穴心中大喜。何況早就看出陳家兒子隱隱有淡紫之氣,便壹五壹十地告知了陳姓地主。
孰料陳姓地主是個心機陰沈之人,得知家人必受牽連,暗中多了個心眼。懇請道士想法破除兇氣,保得家人性命。
道士沈思良久,嘆道:“為了反元大業,說不得也要做些有違良心的勾當。”於是告訴陳地主,要破兇氣,可找壹人先行下葬,必須頭下腳上應了兇氣,再將陳家族人頭上腳下葬入,後代就可應承吉穴之氣。
陳地主得知此法,毒死朱五四,又假裝善人幫朱家把朱五四葬進穴內,應了兇穴之兆。
朱家自然感激涕零,不疑有他。朱五四死於四月初六,時逢災年,初九大哥餓死,十二日大哥長子餓死,二十二日母親餓死。短短幾天,朱家老二成了孤兒,入寺當了和尚。
陳地主壹日酒後失言,將“四相百蛇朝奉穴”與毒殺朱五四應兇劫之事告知兒子,說自己百年之後,葬入此穴,陳家必能榮登大鼎!
陳子琢磨著父親身體康健,再活個幾十年也沒啥問題。等父親死了,自己也已五六十歲,難不成壹把老骨頭還要騎馬射箭領軍和元人玩命?
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陳子在酒裏下藥毒死了父親,辦了隆重的葬禮入穴為安。
哪曾想陳地主那天喝大了也沒交代清楚,忘記說“頭上腳下”的葬法,結果陳子把父親頭下腳上地埋了。
這樣壹來破了朱家兇劫,朱家老二莫名其妙地應了吉穴之氣。
道士雲遊回來,聽說此事,琢磨著頭幾天陳地主活蹦亂跳的壹大活人,吃喝嫖賭啥都不耽誤,剛準備納第五房姨太,怎麽就說死就死了?
更奇怪的是,陳子的紫氣消失不見,泥丸宮冒出藍氣,成不了帝王只能做壹時梟雄。倒是上門化齋,相貌奇醜無比的小和尚,卻冒出龍形紫氣。
道士好生奇怪,留住和尚問俗家姓名,得知名為“朱重八”,正合“四相百蛇朝奉穴”所需八八六十四卦,填滿壹周天的卦象空缺。
道士仰天大笑:“壹龍壹蛇爭鋒,暴元自此而終。此乃天意,早有定數。”於是讓朱重八改名為朱元璋,辭別陳家尋找輔世之才。在青田縣南田鄉(浙江文成)遇到壹位身帶先天青氣的劉姓文人,傾囊相授。數年後劉姓文人出山輔佐朱元璋,終於奪得江山。
陳家那個點背的孩子,正是和朱元璋爭奪天下的陳友諒。
三
圖書館裏有壹本關於“望氣”的書,實在太過深奧,我看得懵懵懂懂,唯有壹條記得特別清楚——除了七色陽氣,還有壹色陰氣,色為灰。
有灰氣的地方,是聚屍地。灰氣越重,屍體越多。
此時灰氣已經聚成壹坨烏雲,還有大量灰氣往外冒著。[在後文適當位置交代壹句,原來灰氣所對應的屍體,其實與阿萍做奶茶的魚目相關。]
我心裏壹緊,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月餅和我留下有兩個原因,壹是那天被我們打跑的混混回來找事;二是如果有人和明博暗中聯系,發現明博死了,第壹目標就是萍姐。
我沖進餐館,客人坐了大半間餐館,丹丹忙著招呼。
“月餅呢?”
“去繳水電氣費了。”
我更確信,有人趁著我們倆都不在時來店裏了。我掃了壹圈,食客都是普通人,沒有活屍和蠱人。
“萍姐呢?”
“每個月這壹天萍姐都在二樓材料間做足壹個月的奶茶配料。”
我幾步跑上二樓,材料間木門緊鎖,厚厚的窗簾遮擋著窗戶。我敲了敲門無人應答,門縫裏飄出淡淡的腐臭味。
難道萍姐已經……
我沒敢多想,撞開木門,中人欲嘔的腐臭味湧出,熏得我幾乎窒息。材料間的墻上陰著壹攤攤水跡,掛著幾百條剜了眼的比目魚。魚骨散落壹地,腥氣撲鼻,偶爾幾只蒼蠅鉆來爬去。桌上粘著大片黑色小顆粒,細看是壹顆顆新鮮魚眼。
萍姐壹聲尖叫,壹張枯白的魚皮從手裏掉落,輕飄飄地墜地。
我驚得目瞪口呆,萍姐沒有失去蠱術?在利用這些東西制蠱?難怪會有這麽多灰氣!
萍姐臉色煞白:“南瓜,妳能替我保密麽?”
我啞著嗓子根本說不出話。
“等我幾分鐘。”萍姐把魚眼推成壹團,捧進壹盆黃色粉末裏面來回攪拌,直到粉末把魚眼完全包裹才舒了口氣。
“去我屋裏吧,希望妳能懂我在做什麽。”
以下是萍姐的講述——
四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唐朝,貞觀年間——
“玄之,該回家了。”書生們把紙筆放進書袋,整理著袖袍,“會寫詩才能出人頭地,念聖賢書沒出路咯。”
玄之又展開壹卷書:“妳們先回吧,我再讀壹會兒。”
“這才成親幾天,真想不通啊。”書生們嘟囔著走出書院,“再晚就回不去了,聽說最近山裏鬧狐仙。”
玄之微微壹笑,不理睬眾書生,高聲朗誦:“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不知不覺,月已黃昏,華燈初上,城裏萬家燈火璀璨可愛。孤山葛嶺壹團墨黑,唯有書院還亮著壹盞殘燈。
玄之讀完《論語》,品咂著古人文章的奧妙,竟然忍不住大笑起來。壹陣山風卷進書房,玄之撥亮油燈搓手取暖,火苗“畢剝”,墻壁上映著巨大的人頭影子。
“看來今晚只有與書相伴了。”
玄之捧著《詩經》,雙腳擱在桌上,舒服地念著:“有美壹人兮,見之不忘。壹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不知不覺,書卷落地,玄之睡著了。窗外草叢,兩朵幽幽綠光,忽明忽滅。
五
萬莫嘴角流著涎水,挺著油肚子睡得正香,渾身酒酸味招來了不少蒼蠅,趴在脖子油膩膩的肥肉褶子裏戳著尾巴排卵。
“萬莫,快來幫忙!整天就知道喝喝喝!什麽時候喝死了我也落個清凈!”
蒼蠅“嗡”地飛走,萬莫驚醒,環顧四周,壯碩的妻子扛著幾條比目魚進了屋,往萬莫腳下壹摔:“趕緊拾掇魚!”
萬莫拍死壹只被汗泥黏住沒有飛走的蒼蠅,用竹片劃開魚肚,內臟淌了滿手。萬莫把內臟往嘴裏壹丟,吸溜咽進肚子,趁著老婆沒註意又灌了口燒酒。
“又喝!”阿翠奪過酒瓶,“小朵帶著男朋友第壹次上門,見妳醉醺醺的像什麽樣子!妳丟了壹輩子人,這次別給女兒丟人!”
萬莫嘿嘿笑著:“我……我……”
“我什麽我?”阿翠圍上圍裙拎魚進了廚房,菜刀咣咣剁響,“我倒了八輩子黴,怎麽嫁給妳這個酒鬼。”
“有美壹人兮,見之不忘。壹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萬莫嘟囔著阿翠聽不懂的話語,又醉了過去。
阿翠放了菜刀,壹滴滴眼淚落進鮮血淋漓的魚肚。
六
“玄之,知縣昨晚死了。聽說是被狐貍精吸走了陽氣,屍體幹得就剩壹張黑皮,連眼睛都癟成棗核。”劉昊巖鬼鬼祟祟地湊到玄之耳邊偷偷說道,“據說狐貍精化身美女,專門勾引男人,補夠陽氣渡劫。縣太爺那個虛弱的身子,哪經得住狐媚子折騰?要是換我,肯定收拾得她服服帖帖。”
“昊巖,書香之地怎可淫言穢語,玷汙了聖賢!”
劉昊巖色迷迷地嘆了口氣:“我哪有妳的福分,娶了個漂亮老婆,只好想想嘍。”
玄之心中不快,驚覺兩天沒有回家,匆匆收拾著書袋。
劉昊巖涎著臉:“我作了幾首新詩,今晚咱們去萬花樓,必能引起花魁三娘青睞,說不定能壹親香澤,共度良宵。”
“妳們去吧,我要回家了。”
“好幾天沒回家,實在對不起不挽。”下山路上,玄之有些歉意,摘了幾朵野花作禮物。
回到家中,玄之聞到壹股異香。妻子莫不挽正拿著羅扇涼著木碗裏的奶汁。
玄之歉意:“不挽,就要鄉試了,這幾天忙著讀書,疏忽妳了。”
“討厭!”不挽眼睛笑得如同彎月,喜滋滋地把野花插進發髻,“好看麽?”
“妳比花好看。”
七
嚴浩局促地坐著,小朵的父親坐在對面,吃得滿嘴流油,腦袋恨不得紮進盤子裏,偶爾擡頭就是灌口酒。
“阿浩,妳別介意,小朵她爸就這麽沒禮數。”阿翠尷尬地笑著,“來,動動筷子。”
拿起筷子守著滿桌湯汁,嚴浩不知道該做什麽。
小朵含著淚,嘴唇咬出幾道牙痕。阿翠的笑臉僵硬了,眉毛慢慢豎起,壹巴掌拍到萬莫後腦:“妳有點出息行不行?”
萬莫抓起半條魚放到嚴浩碗裏,憨笑著:“嘿嘿……魚,好吃。”
“叔叔,阿姨,我改天再來。”嚴浩掩飾著滿臉厭惡,起身告辭。
阿翠急忙掏出壹把沾滿魚腥味的錢,往女兒兜裏塞著:“小朵,快和阿浩出去吃西餐。”
“西……西餐,我要吃……”萬莫拍著巴掌笑得像個白癡,“小朵乖,帶爸爸吃西餐。”
小朵把錢往萬莫臉上狠狠砸去:“妳們給我丟盡了人!我……我再也不回來了!”
“女兒真好,給爸爸錢花……女兒真好,給爸爸錢花……”萬莫往手指上啐了口吐沫,數著錢回了屋,“誰也不能碰我的床,這是我的寶貝。”
阿翠軟軟地癱坐著哀號:“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小區,花壇,稀疏人影。
“小朵,我……”嚴浩眼神躲躲閃閃。
“爸爸年輕的時候很帥。”兩行淚滑落,小朵卻笑著,“十歲那年,我突然發高燒,快燒死了。爸爸送我去醫院,被車撞了。他是醫生,治好了很多病人。他……”
“別說了,我會好好愛妳,好好對待妳的家人。”
“阿浩,我不求妳對我好,妳只要對我爸媽好,我什麽都給妳!”
“妳哭的樣子真好看。”
“妳取笑我。”
“真的,妳比花好看。”
“浩,我爸最喜歡吃魚了,我們都吃不上。他給妳吃,說明他喜歡妳呢。”
八
玄之喝了不挽熬的奶汁,品咂著滿嘴香味。尤其是珍珠大小的糯米丸子,回味無窮。不挽忙碌著家務,白嫩的小手也有些粗糙了。
玄之心生歉意,環抱不挽:“辛苦妳了。”
不挽偎在玄之懷裏:“妳只要對我好,我什麽都給妳。”
“等我考上功名,雇十個丫鬟伺候妳。”玄之心裏壹陣疼痛。
“就怕到時候妳有了新歡,嫌棄我這糟糠妻了。”不挽幽怨道,“有時候我真怕妳當了官呢。那時候妳什麽都有了,我也老了,就不要我了。”
“聖賢書裏可沒有教我怎麽做忘恩負義的人啊。”玄之臉頰蹭著不挽的秀發。
“快去讀書吧。”不挽捶著玄之胸口。
書房裏,讀累的玄之早已熟睡。窗戶突然打開,陰冷的夜風灌了滿屋。玄之被凍醒正要關窗,發現窗銷被拔出,木縫裏夾著幾根紅色長毛,有壹股淡淡的騷味。
他心裏壹驚,向外望去,好像看到了兩朵綠火壹閃而逝。
“不挽!”玄之喊著妻子名字,無人應答。
他找遍屋子,妻子不在,想起劉昊巖所說的“狐貍精吸陽氣”之事,出了壹身冷汗!
三個月前,壹個貌美女子昏倒在房前,經他悉心照料,身子康復。女子父母雙亡來此尋親,卻不料親戚搬走不知所終。兩人日久生情,壹個月後辦了婚事。
鄰居、書生們都說玄之這麽個孤兒真有福氣,苦盡甘來。就連縣太爺也來道賀,見到不挽驚為天人,借著敬酒故意摸著不挽手指。玄之看在眼裏,怒在心頭。
現在想想,不挽的來歷實在可疑,倒很像書中記載的“狐貍精愛慕書生以身相許”的故事。
站在房裏望著空蕩蕩的街道,玄之越想越怕,仿佛看到不挽站在門口,雙手伸到腦後輕輕撕扯,枯白的人皮慢慢滑落,走出壹只毛茸茸的狐貍。
就在此時,不挽挎著籃子行色匆匆地回來,見到玄之微微壹楞,神色有些慌亂。
“不挽,深更半夜妳幹嗎去了?”玄之註意到不挽的發間夾雜著幾根草梗,努力保持聲音平靜。
“我見妳喜歡喝糯米奶汁,趁著露水足上山采了幾株香草,”不挽進了廚房,“搗成汁味道會更好。”
籃子裏幾株不知名的青草香氣撲鼻,玄之狐疑地望著不挽的背影,婀娜的身段像極了壹只狐貍。
這麽晚,壹個女人上山采草?
他又想起古書裏的記載:狐貍化人,用香粉掩飾騷氣。身有異香的女人,切勿起親近之念。
九
“媽,我想和嚴浩開壹家奶茶店。”
“好,好。”
“媽,等店面火起來我們再結婚,不給您和爸添麻煩。”
“小朵,媽知道妳是個好孩子,怕累著我們。這些年,爸媽對不起妳,給不了更好的條件。”阿翠握著女兒的手,“妳爸傻了這麽多年,單位也不管,壹個月就那麽幾百塊錢。我……我心裏憋屈。”
小朵心裏壹酸,忍著淚:“媽,不怪我爸。沒他就沒我,要怪就怪我自己命不好。如果我不發高燒,爸爸也不會出事。我壹定使勁掙錢,讓您過上好日子,帶爸爸看最好的醫生。”
“有這份心就好,妳們好好過日子。”阿翠從褲兜裏摸出疊得方方正正的塑料紙,層層掀開,取出壹張帶魚腥味的存折,“小朵,這些年就攢了兩萬塊錢,妳拿去開店,不夠的媽再想辦法。”
“媽!”小朵縮在母親的懷裏,哭了。
阿翠摸著女兒的頭發:“妳和阿浩在外面租個房子,小日子就算過上了。妳爸這個樣子,還是別回來了。將來買了大房子,別接我們去住,妳爸離不開我,離不開這個破家。”
“我餓了。”萬莫打著酒嗝從裏屋出來,見到小朵眼睛壹亮,“小朵乖,帶爸爸吃西餐。”
小朵笑著:“媽,咱們壹家三口去吃西餐,吃最好的西餐。”
“好……好……吃西餐嘍!”萬莫高興地跳了起來,重重摔倒。
阿翠扶起丈夫,像根拐棍撐著萬莫肥碩的身體,小朵托著爸爸的胳膊,母女倆好不容易把萬莫送回滿是汙漬汗漬,床單硬得像鐵板的床上。
阿翠苦笑:“妳爸這些年,就稀罕這張床,誰也不讓碰。”
“我要吃西餐!”萬莫打滾耍賴。
“爸,我去給妳買!”
萬莫壹把抓住小朵的手:“乖女兒,爸爸給妳錢,買西餐。”
小朵強顏歡笑:“小朵有錢呢。”
萬莫像受氣的孩子,壹把掀起床鋪。
壹分、五分、壹角、五角、壹元、五元、十元……
床板上鋪滿了骯臟的硬幣,皺巴巴的紙幣。融化的糖果、糠渣的餅幹、壓癟的小娃娃、破碎的撥浪鼓、腐臭的魚……
“小朵,吃……吃糖……”萬莫捧著黑乎乎的糖塊,小心翼翼地放進小朵手裏,生怕壹不小心掉了。
“小朵從小愛吃糖,爸爸舍不得吃,都給妳留著呢。好東西,爸爸都給妳留著。妳看,這塊石頭好看麽?”萬莫討好地傻笑著,往女兒手裏塞著各種東西。
壹張黑白全家福掉落,小朵撿起。
英俊的爸爸,漂亮的媽媽,三個月大的她。腦袋湊在壹起,笑得很幸福。
背面,歪歪扭扭的幾個字:萬莫愛阿翠,愛小朵。
“嘿嘿……爸爸給妳攢了好多錢,小朵嫁人能買大房子嘍。”
萬莫沒出車禍時,小朵騎在爸爸脖子上:“爸爸,我同學家的房子好大呢!”
“爸爸給妳攢了好多錢,小朵嫁人能買大房子嘍。”
萬莫結實的胳膊把小朵拋在空中,安安穩穩地接住。
“小心摔著孩子!”阿翠皺眉責怪著。
“爸爸保護著我呢。”小朵清脆地笑。
十
“玄之,昨晚狐貍精又出現了!這次是劉昊巖,和知縣大人死得壹模壹樣!”
玄之再也坐不住了,冷汗浸透了衣袍。山裏寺廟的鐘聲響起,玄之打定主意,直奔寺廟。
“大師救我!”玄之“撲通”跪倒。
方丈眼觀鼻,鼻觀心,低聲誦著佛號。
玄之結結巴巴說著:“我妻子……是狐貍精!”
“施主,萬般魔魘從心,心魔入眼成障。”
“她真的是狐貍精啊!”玄之臉色蒼白,拼命磕頭,“我願出家為僧,請大師收留!”
方丈怒喝:“塵緣未了,談何收留!六根不凈,談何為僧!家在山下,談何出家!”
玄之如遭棒擊,癡癡呆呆地往山下走去。壹路上,他看到無數只狐貍,從草叢裏、巖縫裏、荒墳裏鉆出,披上人皮,化成美麗女子,赤身裸體媚笑著,勾引著。
恍恍惚惚走到萬花樓,他任由女人們拖了進去,再出來時,已是深夜。
回到家中,不挽守著枯燈背坐著,不言不語。
玄之噴著酒氣:“哈哈,我讀聖賢書,聖人保護我!妳這個狐貍精害不了我!”
“妳幹什麽去了?”不挽的聲音異常蒼老。
“我……我幹什麽不用妳管!”玄之跌跌撞撞撲到不挽身後,扳著她的肩膀拗過身子。
昏黃的枯燈下,他看到了壹張恐怖的臉!
不挽光滑如玉的臉龐皺成壹坨核桃,皮膚黑得像鐵塊,雙目赤紅幾乎要滴出鮮血,幹涸的嘴唇裂出數條血口,烏緞似的頭發瞬間變白。
“妖怪!”玄之酒醒透了,胡亂揮舞著手臂,壹屁股坐倒在地上。
“我?妖怪?”不挽流出兩行血淚,“相公,看看妳自己吧。”
玄之慌亂中瞥到銅鏡。地上,坐著壹只穿著衣服的狐貍!他舉著手掌伸到面前,壹只毛茸茸的狐貍爪子。
“啊!”玄之覺得腦子裏好像有根繩子斷了,掙紮著站起,卻發現腿腳不聽使喚。
他看到了更恐怖的壹幕!
他的腳,在融化!臉皮像攤爛泥耷拉下來,手指滴著黏稠的油膏,身體像壹截烤化的蠟燭,越來越軟。
他正在壹點壹點,慢慢融化。
眼睛化成肉泥,他卻看到了很多畫面:
畫面壹:奇裝異服的小女孩,掛在峭壁橫突的樹杈裏,絕望地哭著。樹杈裂開壹條縫隙,“咯咯”作響,小女孩緊緊抱住樹枝,閉上了可愛的眼睛!
山谷中閃過壹抹烈紅,壹只火狐攀著峭壁疾沖而上。樹杈折斷,女孩墜在空中。火狐長嚎壹聲,淩空躍起托住女孩,脊梁斷裂,重重落入山谷,四條粗壯的爪子把女孩抱在柔軟的腹部,毛茸茸的尾巴覆蓋著女孩。尖尖的嘴巴流出鮮血,融進火紅的毛。
“妳救了我,我以蠱族發誓,生生世世都要報答妳。”女孩虔誠地跪在火狐身旁,吻著它僵冷的嘴唇。
畫面二:山中書院,玄之熟睡,突然變成了狐貍,躍出窗戶,沿著山路潛進城鎮,跳進知縣臥房。狐嘴湊到知縣鼻子前,吸出兩縷雪白的陽氣,知縣的身體慢慢幹癟枯黑。狐貍冷笑著說道:“敢打不挽的主意?”
畫面三:玄之變成的人狐站在劉昊巖屍體前,眼中噴著怒火說道:“對不挽有色意,該死!”
畫面四:壹池碧汪汪熱騰騰撒滿花瓣的池水,身材豐腴的赤裸女子從池中走出,濕漉漉的長發覆蓋著身子,更顯得凹凸有致。身穿黃袍的華貴老人正在剝壹枚荔枝。
還有許許多多的畫面,如同壹道道劃裂夜空的閃電,壹瞬即逝。
唯獨最後壹幅畫面,久而長,玄之牢牢記住了。
十壹
畫面五:
“嚴浩,妳真的要離?”
“我受夠了妳的傻爹蠢娘。”
“妳說過,會好好愛我,好好對待他們。咱們店生意這麽好,妳沒有負擔!”
“說過的話可以反悔,我憑什麽要照顧兩個沒用的廢人!”
隔壁的怒吼傳到萬莫骯臟的小屋,阿翠抱著萬莫輕聲安慰:“老萬,別害怕,小兩口吵架。”
“我……我……心裏難受。”萬莫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為什麽要吵架,是不是我搶了嚴浩的魚他不高興了?”
“以後沒有人搶妳魚吃了,老萬。”阿翠這次沒有哭,笑得很堅強。
“我把所有的魚留給嚴浩,他就不會和小朵吵架了。”萬莫興沖沖地跑出屋子。
阿翠沒有攔住,跟了出去。
小朵坐在沙發裏抽泣:“阿浩,妳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有沒有和妳有什麽關系?”嚴浩慌張地穿著外套。
“嚴浩,以後魚都給妳吃!妳們和好吧。”萬莫很認真地壹手拉著嚴浩,壹手拉著小朵,想把他們的手連在壹起。
“拿開妳的臟手!滾!”嚴浩壹把甩開他。
萬莫往地上壹躺,像只在泥巴裏打滾的豬滾來滾去:“嚴浩妳對小朵好,妳說什麽我都答應。妳看我在滾呢。”
“哈哈哈哈哈!”嚴浩笑出了眼淚,“妳這個傻子!”
“畜生!”小朵狠狠扇了嚴浩壹記耳光!
嚴浩踹倒小朵,瘋狗般狠狠踢著!
“我!殺!了!妳!”萬莫嘶吼著躍起,重重撲倒嚴浩,張嘴咬中他喉嚨,狠命壹撕,生生吞下碎骨爛肉,血如噴泉,激湧!
嚴浩喉嚨裏“咯咯”兩聲,死了。
臨死前,他好像看到壹只火紅的狐貍。
十二
“緣生緣滅,無休無止。”方丈走入玄之家中,“女施主,妳還未勘破?”
“求大師明示。”不挽跪拜。
“人妖不共存,相愛苦自吞。莫念前世緣,但願來世安。”
“大師,他是愛我的,為了我化成狐形,殺掉貪我美色之人。”
“可他也做了背叛妳的事情。”
“這不怪他,換作是誰,都會承受不住,做出格之事。”
“那妳為何給他服用了蠱族藥物,壹旦背叛煙消雲散。”
“蠱族之規不能違。”
“女施主,他前生本是壹只無憂狐貍,受妳立誓感召,今生化作人形尋妳。壹時錯念,成了糾纏千年的苦戀,生生世世遭此劫難,這又何苦。”
莫不挽淒然笑道:“大師,妳不懂愛。世間戀人,再相愛也要生離死別。只要愛過,就好。”
方丈默念著不挽的話,忽然仰天長笑出門而去:“也罷也罷,原來是我沒有看穿,太執著苦與生死。枉我參佛多年,竟然不如狐貍和蠱女。此後千年輪回,或為夫妻、或為兄妹、或為父女、或為兄弟,隨妳們玩吧!只要愛過,就好!原來妳的名字是這個意思。”
“他若愛我,莫不挽留。”蒼老的不挽慢慢閉上眼睛,“蠱族草鬼婆,自我以後終生不嫁,免遭世間薄幸男子傷害,噬蠱返身。我隨他去了。”
十三
“這個故事,是前任奶茶店母女講給我聽的,臨走時留下了奶茶配方,也就是妳剛才看到的那些東西。”萍姐歉意地笑著,“奶茶味道不錯,情侶們都喜歡喝,幹嗎不用呢?”
我有些擔心:“不會受到蠱術影響麽?”
“我早就不會蠱術了,在我手裏就是個普通配方而已。”萍姐吐了吐舌頭,“有些惡心,所以我從來不喝。”
我想到壹個問題,直勾勾地盯著萍姐說不出話。
“沒錯,妳喝的珍珠奶茶也是這個配方。”萍姐快人快語。
萍姐略帶戲謔的表情和月餅簡直壹模壹樣。我悲從心來,說道:“姐姐,您真的不是月餅親姐?”
“虧妳想得出來。”萍姐嬌嗔道,“那月餅和阿娜成什麽了?”
我頓時無語。
門被推開,月餅壹臉緊張地沖進來:“南曉樓,妳在我姐屋裏幹什麽!”
我又無語。
“阿華,妳和南瓜回去吧。”萍姐很優雅地攏著頭發,“妳心野,留不住。姐能照顧好自己,記得有時間回來看看阿娜。”
“姐,我……”月餅摸著鼻子有些猶豫。
“走吧,待在這裏我很別扭,”萍姐故意望著窗外,“妳們來了之後,阿普的活屍再沒來過,爸爸的蠱人也沒出現過,西北角的桌椅該撤了。”
原來,萍姐是知道的。
這個很漂亮的女人,真的很漂亮!
十四
回到古城圖書館,李奉先擺著碗筷,韓立、韓峰、陳木利相互聊著天,燕子和韓藝在廚房和餐廳忙個不停。月餅回屋換衣服,我晃著搖籃逗著陳木利的大胖小子。
小家夥康復了許多,過段時間再來幾針通開其余幾條經脈,就是個好孩子。我心裏高興,能幫助別人確實是個樂呵事兒。
“南爺,給孩子起個名字吧。”陳木利塞過壹根煙。
“陳真!”我想都沒想。
“看不出南爺面相忠厚人還挺幽默。”韓立這個老盜墓賊吃著花生米順嘴補了壹刀。
“陳吉思汗!四個字,威武雄壯!”月餅夾著本書進了餐廳。
“沒文化真可怕。”韓峰不屑。
李奉先噌地站了起來:“妳再說壹句我弄死妳!”
“弄死誰?”韓藝在廚房吆喝著,“那是我哥!”
燕子端上水煮肉片招呼著:“該吃吃該喝喝,都別客氣。”
大家鬥鬥嘴,嘮嘮嗑,家的氣氛讓我覺得很舒服。月餅大刀金馬壹坐,沖我說話眼睛卻瞄著韓峰:“不醉不歸!沒酒量的別喝。”
李奉先故意在我身邊坐下,小聲說道:“南爺,這錢走的可是酒吧的賬。老陳說請客,燕子幾句話就岔我這兒來了。這個貪財娘兒們!”
“能花幾個錢。”我沒當回事。李奉先說了錢數,我生生咽了口吐沫,心裏憤憤:這個貪財娘兒們!
“開飯前幫忙看個東西,”月餅把書往桌上壹放,“這是第三本任務書,壹起研究研究。”
空白書頁上,顯出壹個類似水母形狀的圖形,細看又像人腦。壹條綠線從十壹點位置貫穿至四點位置,居中有壹顆紅點。
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