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詭車蛇棺
中國異聞錄 by 桐木
2024-5-13 20:23
壹、不要在中控臺上放跳躍搖晃的人偶;
二、大清早坐進車的時候如果感覺手腳發冷,不要開車;三、車裏不要垂掛紅色物品;
四、車後座不要堆積各種玩偶;
五、夜間行車遇見路旁有生人揮手示意搭車,不要停車。如果壹定要搭載,先看看車燈下有無人影。上車後千萬不要讓對方坐在後排,詢問妳的名字也切勿告之;六、發現狗、貓等動物蹲在車子旁,不要驅趕,讓朋友開車接送或者打的,第二天再回來開車。
七、夜間11點至淩晨1點行車,駛過路燈損壞的地方,不要向副駕駛座看,也不要看左邊的窗戶,否則妳會看到……
八、夜間11點至淩晨1點行車,音樂聲不能太大,否則妳會聽到……
壹
再次進入暗室的時候,李隆基早已經死透,模樣慘不忍睹,視覺沖擊實在太強,有好幾天我睡覺時都會夢見壹個全身長著枝芽,葉子滴著血的樹人站在床前。館長被白蟻吞噬得只剩幾截殘骨,月餅用桃木釘挑起壹只白蟻研究,是產自西域沙漠的“破軍蟻”。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意思是哪怕軍隊遇到這種蟻群,也只會落得瞬間被啃得幹幹凈凈的下場。
月餅把木化的李隆基和館長最後幾塊骸骨堆在院子裏壹把火點了。騰騰燃燒的火焰漸漸化成壹抹白灰,想到館長與李隆基這麽多年的恩怨糾纏,我的心情非常差。
世界上最無法抗拒的兩件事是出生和死亡;最無法掙脫的感情就是仇恨和愛情。
到頭來又有什麽意義呢?還不是壹抔土灰。
接近淩晨的時候,李奉先回到酒吧,打烊關門。得知我們成了新壹代異徒行者,先是吃驚後是驚喜,眼睛幹凈透徹,看來他並不具備哥哥的能力。
我和月餅配合著撒了個謊:“館長退役需要有個人照顧,李隆基跟隨館長走了,不要再找他們。”
李奉先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消沈,我心裏更不好受。小半輩子說了不少謊話,唯獨這次有深深的負罪感又覺得不得不撒謊。李奉先倒是個心很大的人,難過了壹會兒就反倒安慰起我們,說哥哥和館長既然選擇離開,既是使命的結束,也是好日子的開始。
月餅給了李奉先壹筆錢讓他做個生意,李奉先卻說自小就在這裏,除了經營酒吧,別的事情什麽也不會。我們想了想,執行任務的時候酒吧也要有人照應,何況還有很多事情手不熟,有個知根知底的人在是件踏實事兒,也就沒再說什麽。
我對“異徒行者”沒什麽興趣,按照規矩還是在族譜裏端端正正地寫了名字。當然以我的好奇心,是不可能不看看歷代都有誰的,結果那堆名字各個如雷貫耳,我大呼小叫了半天。
“月公公,原來他的真實身份不是醫生,走遍全國尋草藥研究處方是掩飾!”
“這個人居然不是旅行家!我就說壹個四五百年前的人,哪來那麽多錢遊遍大江南北!”
“月無華!他……他……”我指著唐朝詩人的名字,徹底說不出話了,這可是我年少時的偶像啊!
“南瓜,妳該練練字了。”月餅用標準行書寫下名字,面色平靜如水,“妳看看人家的字,再看看妳那堆柴火棍子,不覺得丟人麽?”
我沒心思和月餅鬥嘴,心裏脹滿壹股難以言表的情緒。我居然和這些人的名字寫在壹個族譜裏面,而且都是親筆簽名,就像無形中打開了時間隧道,走進歷史,他們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嬉笑怒罵,快意恩仇。
通過族譜我們知道了館長是誰,在這裏不方便透露他的姓名。我在大學修醫藥學的時候還專門了解過他的事情,三十年前在生物學領域名噪中外的學者突然失蹤,留下了兩個巔峰科研課題至今無人能夠破解。
至於暗室裏面的異寶,過了最初的新鮮勁,也就沒啥興趣了。不能拿出去賣錢,不能拍照炫耀,這堆東西也就是勞心費神的死物,我總不能扛著方天畫戟滿大街溜達吧?性價比還不如古城最有名的“肉夾饃”。實在想不通土豪們花幾千萬買古董放家裏比伺候爹媽都費心思是為了啥。
倒是圖書館裏的藏書,著實讓我見獵心喜。尤其是幾本傳說中的古書,詳細記錄了許多五花八門的玄術,很對我們胃口。除了看書,唯壹的任務就是三天內破解羊皮紙上出現的圖形意義。壹開始月餅還豪情萬丈:“咱們只要不相互猜忌,肯定能做第壹對完成所有任務的人。真到那壹天,所有真相自然會知曉。”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鬼才知道破羊皮紙上面出現的血紅色樹到底是什麽意思!而且更讓人費解的是這棵樹從圖畫中看,居然是長在地下的。
唯壹算得上有點提示的地方,是羊皮紙左上角單獨出現的幾個圖案。壹片雨雲滴著四條雨痕,地面有個盆接住雨水,盆底漏了個洞,水從洞中漏出,匯聚成河,蜿蜒流向紅色的樹。
圖書館二樓有五個房間可以住人,我們收拾出壹間專門用來研究圖畫。李奉先買了壹堆方便面西鳳酒,整整兩天我們基本沒有出屋,眼看三天時間就要到了,月餅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失望地往地上壹躺,枕著胳膊望著天花板發呆。
連續兩天沒合眼,我的腦子轟轟作響,幾乎要炸裂,神經卻因為連續熬夜處於高度興奮的狀態。我整理思路把所有可能性重新捋了壹遍,完全沒有頭緒。
“妳說前輩們腦子是怎麽長的?就他媽的壹張破圖,能找出這麽多東西,這不是扯淡麽?”我躁得心裏冒火,抓著滿桌子圖紙往空中壹扔,“眼瞅著三天時間就到了,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沒當異徒行者就要當導師選拔新秀了?這要是和前任壹樣,選個三十年,這輩子豈不是交代在這個酒吧了?難怪沒人能完成62188的全部任務,完全是殺死腦細胞!”
月餅騰地坐了起來,直勾勾看著我:“妳剛才說什麽?”
我壹下楞住了:“隨口說的話哪能記那麽清楚?”
“我知道了!”月餅拿起手機,對著屏幕壹陣亂摁,眼睛壹亮,把手機向我壹丟,“我確實很聰明。”
我接過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百度搜索”,詞條欄裏標著“62188 木”,下面是壹條兩天前的新聞:四川省西山市三江交匯處,漁船撈出1.3噸重的陰沈木,同位素檢測顯示此木已有兩千余年歷史,更離奇的是,進行樹心透視時發現木紋居然形成了類似於“62188”的繁體字樣。據專家解釋,陰沈木又稱烏木,是楠木、紅椿、麻柳等樹木因自然災害埋入淤泥中,在缺氧、高壓狀態下,經長達千萬年的碳化過程形成的。樹體內殘留的水分在碳化過程中會形成各種圖案,出現繁體字樣在國內尚屬首次,對於西山市地貌變遷、自然生態有著極高的科研價值。
“難道是找這塊木頭?”我打量著暗室大小,“且不說已經被發現運走做研究,就是好生生待在水裏,咱們倆架著肩膀把兩千多斤的木頭從四川扛回來?再說這個屋子也放不下啊!”
“看第四條。”月餅興奮地滿屋走來走去,“我估計這才是要去的地方。”
第四條搜索欄裏赫然寫著四個字:
“大佛流淚”!
二
西山大佛位於西山市南岷江東岸淩雲寺側,瀕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匯流處。自建成以來,大佛經常出現佛光,被視為祥瑞之兆。更離奇的是大佛曾經數次閉目流淚。據記載,每次“大佛流淚”都會有異事發生。陰沈木撈起前三天,曾經有遊客拍到大佛流淚的照片。
關於西山大佛閉目流淚,有個更離奇的傳說——
唐朝開元年間,川貴兩地山路險惡,極為難走,商旅大多選擇水路入川,以貴州草藥換取四川大米。川貴河道船夫有壹條老規矩,逢夏至前後絕不過淩雲山。熟悉這條水路的商旅心知肚明,淩雲山為三江匯流處,夏至前後水勢兇猛,所過船只九死壹生。
清蓮父親劉博才本是個落第秀才,眼看家道敗落,只得放棄考取功名的念頭,東拼西湊了壹筆錢,托熟人入了壹批藥材去四川換米回貴州賣錢維生。壹個讀書人哪曉得“夏至不過山”的規矩,他花了重金也沒有船隊願意送他入川,眼瞅著藥材就要廢了,江港駛回壹艘畫著龍頭標誌的貨船,這條江路最有名的虬幫駕船回來了。
劉博才抱著最後壹絲希望找到船把式,苦苦哀求了半天,船把式抽著水煙根本不應腔,直到聽說劉博才就靠這批貨養活妻兒,才答應。
壹路風平浪靜,第壹次坐船的清蓮天天纏著船把式撈江魚熬湯喝。滿臉水銹的船把式總是呵呵壹笑,縱身躍進江裏,不多時船板上就多了幾條活蹦亂跳的江魚。母親秀兒壹邊責怪著清蓮不懂事壹邊收拾著魚燉湯。到了晚飯時,父親和船把式喝著米酒吃著魚,聊著江中的奇聞逸事,講到“夏至不入川”這個規矩,劉家才明白淩雲山三江匯流處水勢極為兇猛,傳說江底有壹條虬龍,過往船只如果不獻上活牲,必會船毀人亡。
船行了兩個多月,眼看兩岸山勢越來越險,水流激蕩,船把式雙腿牢牢釘在船頭,緊張地盯著江面。有好幾次如果不是他指揮及時,船頭就撞上了暗礁。清蓮父親自然感激不盡,指著船艙裏的草藥說換了米壹定分船把式壹半。
船把式盤著纜繩連看都不看壹眼:“旱有旱道,水有水法。命是天給的,不是財買的。”
船只駛到淩雲山口,船把式停了船,囑咐纖夫早早休息,明天過最兇險的三江匯流處。壹路勞頓,劉博才夫妻早早入睡,清蓮起夜,站在船頭正往江裏撒尿的時候,聽見船後艙傳來竊竊私語。
“老大,該殺了吧?”
“天亮再動手。”
“三個都殺掉?”
“男的殺掉,小的留活口明天祭江,那個養著生崽兒。”
“老大,妳說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快了,明天過淩雲山把這件事情做了,劫數也就盡了。”
清蓮驚出壹身冷汗,順著船縫看去,嚇得跌坐在甲板上。兩個船夫裝扮的骷髏正抽著水煙,下頜骨壹張壹合地聊天,煙霧順著顱骨的幾個窟窿向外冒,其中壹個穿的正是船把式的衣服。清蓮緊咬嘴唇強忍著不發出聲,偷偷走回船艙,慌亂間他瞥了壹眼岸邊,纖夫們睡覺的地方橫七豎八地躺著壹排骷髏。有個骷髏翻身的時候,手骨居然甩掉了。骷髏“喀啦喀啦”坐起身,伸著五根白森森的指骨,在地上摸索半天,才找到臂骨,撿起來對著關節使勁壹卡,又接了回去。青蓮忍不住“啊”了壹聲,骷髏往船上看了看,黑洞洞的眼眶根本看不見什麽,又直挺挺地躺倒繼續睡覺。
清蓮連滾帶爬地逃回艙裏,喊醒父母。劉博才順著窗欞向外壹看,當場差點嚇死。反倒是秀兒出奇地平靜,從行囊裏掏出壹個小布包別在腰間,讓丈夫兒子安心睡覺,天亮之後她自有辦法。
劉博才哪裏肯信,秀兒是貴州當地的苗女,精通土藥治病,可是這滿船的骷髏又不是瘟病,壹個弱女子能有什麽辦法?他摟著清蓮壹晚上不知道念了多少遍“阿彌陀佛”,心驚膽戰捱到天亮,船把式壹聲吆喝,纖夫們吼著整齊的號子,船緩緩破浪行駛。
秀兒囑咐父子兩人不要出艙,也千萬不要向外張望。劉博才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哪還顧得那麽多。秀兒取了布包走上甲板,艙外好像突然下起雹子,“劈啪”響個不停。清蓮年幼好奇,扒著門縫向外偷看,只見船把式和纖夫全都變成了活骷髏,甲板岸邊全是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大半江水。壹群長著翅膀的螞蟻在骷髏體內鉆來飛去,蜇咬著連接骨架的韌帶。直到最後壹個骷髏骨骼崩裂,蟻群才飛回上身赤裸的秀兒的長發裏面,無數個半透明的血泡從頭皮冒出,“啵啵”破裂,鮮血濺滿秀兒的全身。
清蓮驚叫著推開門,摔倒在甲板上。劉博才看到妻子這副模樣,更是目瞪口呆。就在這時,壹葉扁舟載著個和尚逆水趕來,看到滿地殘骨,和尚長嘆壹聲:“劫報兩難全,終於還是不得善終。”
秀兒甩著長發,飛螞蟻屍體簌簌掉落,和尚高誦佛號,拉開後艙的門,裏面捆綁著壹大壹小兩只公豬,還有壹只母豬。
“虬幫本是淩雲山水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卻在劫了壹艘貨船放火燒船時驚動了江裏水怪,全都葬身江底。因前世罪孽太重,偏又死在天地阻隔的山江之中,不能轉世投胎,滯留江中日夜哀號。老衲路過此地見此異象,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於此處建寺廟日夜祈禱,終使水賊憑借骷髏之身化成人形,往來接送商旅,做夠九九八十壹件善事,方得善終。”和尚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丟進水中,只見水底穿梭著無數道灰色人影,平靜的江面頓時驚濤駭浪,壹個浪頭又把佛珠打回船上,“妳們本應是他們最後壹件善事,卻誤聽妄語,使得前功盡棄。善念消而惡念生,此處再也不得安寧了。”
又壹個浪頭撲上甲板,像綢帶般攔腰繞住秀兒拖進水中。劉博才跌跌撞撞爬上甲板,伸手探向江面,數條灰氣淒厲哀嚎,纏上他的手腕也拽進江水,在水裏幾個沈浮沒了蹤影。
突然,秀兒鉆出江面對著清蓮喊道:“蓮兒,我是苗族蠱女,愛慕妳父親文才,不顧族規逃出寨子嫁給了他。我早知道必有大劫,本以為應在活骷髏這裏,沒想到卻做了錯事,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我們死後,妳要好好做人多做善事,消掉我犯下的孽債。”
“媽媽!”清蓮瘋了般要跳進江中,被和尚攔住攬入懷裏。天空烏雲密布,閃電劈裂出條條紅色血口,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江水怒號,暴漲三四尺,猛烈地拍擊岸邊巖石。遠處山端樹木紛紛折斷,滾落壹條混雜著泥石的巨流,如同黃色巨龍,向山腳的農田村莊撲去。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淩雲山山腳的村莊淹沒在壹片泥沼中,和尚撫摸著清蓮的小腦袋,眼含熱淚,低聲誦著佛號。
多年後,淩雲山的海通和尚下山四處化齋,立誌沿山開鑿壹尊大佛鎮住水勢。周邊百姓、過往商旅紛紛慷慨解囊,經過數年努力,建佛的錢終於湊夠。在開鑿當天,西山官吏卻趁機刁難,聲稱要收壹半錢作建造稅,否則不讓開工。
海通和尚和百姓們百般哀求,官吏就是不答應。海通和尚說道:“我用眼珠換取佛財。”
官吏面帶嘲弄神色:“妳要真給我們眼珠,就免了妳的佛財!”
海通和尚馬上拿出尖刀,自剜其目,用盤接住,捧到官吏面前。官吏大吃壹驚,嚇得狼狽逃竄。海通和尚忍住劇痛,帶領工匠立刻開鑿大佛。
海通死後,徒弟領著工匠繼續修造,經過九十多年的努力,西山大佛終於聳立在岷江、大渡河、青衣江匯流之處。大佛完工後,三江水勢依然兇猛,但再未出現過船毀人亡,泥石流爆發的災難。
相傳西山大佛極為神聖,建成當天,工匠們看到大佛閉上眼睛,流下兩行淚水,壹圈佛光出現在佛頭之上。
這段傳說看得我驚心動魄,手裏的煙燒成了長長的煙灰柱都沒察覺。
月餅在羊皮紙上寫了“西山大佛”四個字,拿著瑞士軍刀劃破食指摁下手印,趁我還在楞神,順手給了我壹刀。
我疼得差點掉出眼淚,把食指放在嘴裏吮著:“妳丫瘋了,這是交叉感染知道不?”
“趕緊摁手印,”月餅頭都沒擡收拾著行李,“就這麽點血別浪費了。”
我這才想起館長曾經講過,如果破解了書裏的內容,異徒行者寫出提示摁下血印,書中內容消失就表示破解正確。我對著羊皮紙狠狠壹摁。
構成圖畫的紅線開始縮退,緩慢地融進兩個殷紅血印,漸漸消逝不見了。
看來我們猜對了!我有種絞盡腦汁破解了謎語的輕松感:“妳是怎麽想到的?”
“其實我沒猜出這個圖是什麽意思,妳剛才說的62188提醒了我,就順手搜索試了試。”月餅往行李裏塞著煙,“我現在明白這個圖是什麽意思了,類似於《推背圖》。”
《推背圖》是唐太宗李世民為推算大唐國運,令當時兩位著名的天相家李淳風和袁天罡編寫的。李淳風用周易八卦進行推算,沒想到壹算起來就上了癮,壹發不可收拾,竟推算到唐以後兩千多年的命運,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天機不可再泄露,還是回去休息吧。”李淳風才停止作畫,這本預言奇書由此得名《推背圖》。
《推背圖》共有六十幅圖像,每壹幅圖像下面附有讖語和“頌曰”律詩壹首,預言了從唐開始壹直到未來世界發生在中國歷史上的主要事件。
月餅略微有些興奮:“四條雨痕為四,地面有盆為盆地,河水為川,地下的樹是陰沈木,合起來是‘四川盆地,陰沈木’。”
“月餅,這些事情太奇怪了,所有現象都無法解釋……”
還沒等我說完話,月餅就打斷了我:“所以要在探索中尋找答案。”
月餅說得好像很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說不得也只好去趟西山市,我正琢磨著要帶些什麽東西,月餅給李奉先打了電話。
李奉先來得倒快,手裏還拿著壹塊抹布,估計是在酒吧打掃衛生。月餅交代了幾句,順手訂了飛機票。
李奉先奇怪地問道:“妳們真的是新壹代異徒行者?”
三
我無聊地翻看著朋友圈。最早的朋友圈,大家寫寫心情、曬曬美食、拍拍旅行、秀秀恩愛、發發牢騷,相互點個贊逗個樂吐個槽挺有人情味兒的。可是仿佛壹夜之間就變了味兒,先是各種心靈雞湯的轉發,看到最後無壹例外有廣告推廣商的名號,還有個秒表計數,“您閱讀這篇文章用了××秒,轉發只需壹秒……”。我就納了悶兒了,怎麽啥人啥事兒都和妳有關,妳壹賣鞋的摘了幾句勵誌格言也好意思觍著臉來個“莫言說喬布斯認為……”?
言歸正傳,館長死得突然,有好多事情沒有交代明白,比如“異徒行者執行任務必須行走於地面,否則必受天譴”。李奉先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太相信,接著想到在族譜裏看到過民國最著名詩人的名字。他乘坐飛機由南京奔赴北京,途中遇到大霧,撞到了濟南西南的北大山當場身亡。看來這事兒大差不差應該靠譜。
我坐過幾次飛機過程都不是很美好。去泰國的時候在飛機上聽到“人皮風箏”的故事,開始了這幾年的詭異人生;從印度飛回來的時候更是和月餅直接跳進南印度洋,被洋流送到荒島待了壹年,如果不是被韓國遊輪搭救,估計我們哥倆現在還在島上演著真人版《Lost》。
月餅彰顯土豪本色:“總不能天天長途大巴、高鐵、Taxi來回倒吧?要是趕上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拖拉機都沒有,難不成騎驢?買車!”
李奉先認識個改裝車的朋友,喊著月餅壹起去看。還沒到中午,門外響起震耳的喇叭聲,冒出壹條月餅發的微信:“出門,看車。”我心說這是買碗面呢?來回不到兩小時就搞定了?趿著人字拖下樓出了酒吧,我差點當場獻上膝蓋。
壹輛通體銀灰色的巨型房車停在路邊,最酷的是車身上有壹條彎刀形狀的鷹翼LOGO。月餅靠著車門抽著煙,順手自拍了幾張照片。我頓覺口幹舌燥全身發燙,小心翼翼地摸著車身,細膩的金屬質感觸手柔滑:“這是妳剛買的?”
“福特,E450,墨爾本,6.8L,直列十缸,5速自動變速器,9×2.5×3.1,雙輪四驅。”月餅仰頭四十五度角吐了個煙圈,“這就是咱們以後的座駕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李奉先喜氣洋洋地從車艙裏躍下:“運氣真好!正好趕上壹個做生意的人需要資金周轉,剛買沒幾天,托朋友低價轉讓,才壹百萬。”
我正往車艙裏爬著,聽到“壹百萬”心情過於激動還被臺階絆了壹把。進了休息艙,我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東瞅瞅西摸摸,裏外轉了個遍,猛地往床上壹撲:“這哪裏是車,明明就是個房子!我今晚就睡這兒了!”
“明天奉先去掛牌,妳今晚看車我也不反對。”月餅手掌交叉舉過頭頂抻著身體,“後天出發,今兒晚上好好撮壹頓!奉先,哪條街的小吃最有名?”
“那肯定是回民街。沒去過回民街就不算來過古城。”李奉先瞇著小眼睛搓著手訕笑,“今晚店裏的生意總要有人照看吧?”
“歇業壹天!”月餅氣勢磅礴地揮揮手,“吃飽喝好才有力氣幹活!”
四
我的口水攢下來都夠澆花了才捱到傍晚,關了酒吧鎖了車,三人打的直奔回民街。
李奉先壹路講著回民街的歷史——
早在漢朝,古城作為絲綢之路的起點,迎來了回民的先輩,來自古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使節、學生長期定居在回民街,壹代代繁衍生息。發展到現在成為六萬多回族穆斯林群眾的聚居區。至今仍有唐代含光門、明代西城門樓群、清真寺和道教城隍廟、佛教西五臺、喇嘛教廣仁寺這些古建築。
李奉先口沫橫飛地講了半天,什麽“回坊”“坊上”我也沒認真聽,滿眼都是冒著油泡嗞嗞作響的羊肉串,通紅的辣子撒上香菜配著大塊牛肉的饸饹面,當然更少不了“肉夾於饃中”的肉夾饃!
堵了半個多小時的車,終於到了回民街。漫步街中,整條街被濃厚的市井氣息籠罩,道路兩旁遍布掛著電燈、汽燈的攤鋪,賣著糕餅、幹果、蜜餞、小吃。小攤後面是經營當地風味小吃的飯館,店裏早就滿員,食客們擠在門口大快朵頤。
烤肉串、涮牛肚的煙火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彌漫整條街,使得街道多了壹絲歷史感。熙熙攘攘的人群邊逛邊吃,和攤主們討價還價。在鼓樓廣場座椅上歇腳的遊客,饒有興趣地看著賣風箏的小販把數十米長的風箏壹直放到馬路對面的高樓頂。
真實熱鬧的生活熱情洋溢在這條街的每壹個角落。
“這才是生活。”我用力嗅著烤牛羊肉的香味滿口生津,“我只想在這裏做壹個安靜的美胖子。”
“是啊,生活本來就該平平淡淡的。”月餅慢悠悠地走著沿街拍照,“咱們能選擇命運就好了。”
“我壹直以為妳生來就喜歡冒險。”
“沒有什麽是天生的。”月餅望著飄在空中的風箏,“飛得再高,始終被繩子拴著。”
昏黃的燈光裏,月餅的背影模糊不清,落寞孤寂。這壹刻,我好像才真正了解了月餅。
“謝謝妳。”月餅自顧自向前走去,“壹直都在。”
“我只是不習慣沒人鬥嘴的生活。”我摸了摸鼻子。朋友之間相處久了,許多習慣會慢慢變得壹致。
“到了,咱們先吃牛羊肉泡饃。”李奉先指著壹家不起眼的店鋪,進屋要了三個饃,洗幹凈手,把大老碗放在膝上,把饃分成幾大塊,再掐成小指甲蓋大小的碎塊。“掰好壹定用手在裏面抓揉上幾下,落下附在碎塊上的粉末,煮出的饃才汁濃味厚。明眼師傅看到這種掰法,就明白懂泡饃的老吃客來了,煮饃會更用心。這家最擅長‘水圍城’,就是寬湯煮饃。碗周圍是湯,饃在中間,湯多饃散,牛羊肉綿爛味醇,吃起來又滑又香,味道沒得說。別忘了留肚子,賈三灌湯包子、釀皮子、黃桂柿子餅、炒粉魚、酸湯水餃還沒吃,再整點兒黃桂稠酒,保證舒服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杜甫寫的‘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就是說這種酒。”
李奉先滿臉油光地背著菜名,催得我口水又流了二兩,正想進屋開吃,李奉先舔著薄嘴唇神色黯然:“我哥在就好了,咱們喝個痛快。我們經常穿壹樣的衣服來這兒喝酒,能賺回頭率。哥哥真的很想當異徒行者,可惜沒這個命。不過也好,館長把我們養大,身邊總需要人照顧。我沒哥哥那麽大的理想,守著酒吧給妳們打打下手,這樣的生活挺好。哎,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錢夠不夠花。”
我發現守住壹個不能說的秘密是件很鬧心的事情,李奉先和他哥完全是兩種人。李隆基沒有那種能力,也許現在也過得很快樂吧?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痛苦,也就越大。
月餅拍著李奉先肩膀推門而入:“兄弟,咱們吃個痛快,不醉不歸!”
五
吃了小半條街,最後我們又來到烤串攤擼串喝啤酒,各懷心事,不知不覺也就喝多了,三個人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幾乎是滾回酒吧的。我上了酒勁,說啥也要在房車裏睡。月餅掏了好幾次才把鑰匙扔給我,踉踉蹌蹌地往酒吧裏走:“別吐車裏。”
我頭重腳輕地爬上車,灌了口雪碧,火燒火燎的腸胃才算是好受了點。打開音樂調到很大聲音,喝多了下手不知輕重,震得中控臺上的人偶來回跳躍,液晶表顯示著的數字好像也跟著跳了起來。強勁的重低音震著耳膜,我把座椅調到半躺狀態,瞅著玻璃裏面的自己傻笑。
初秋古城天氣轉涼,不多時玻璃上就蒙了壹層霧氣。我半瞇著眼,困意襲來,全身輕飄飄的,如同墜在雲裏。
“嘿嘿。”耳邊傳來女人笑聲。
我以為是自己喝多了幻聽,迷迷糊糊沒當回事。音樂到副歌部分,又傳來了女人的笑聲。我清醒了大半,起身向車廂看去,空無壹人。再仔細聽,哪裏有什麽女人的笑聲?
“咚!”車頂傳來墜物撞擊的聲音,我這壹次聽得真切,最後壹點兒酒勁頓時化作冷汗。忽然,風擋玻璃上多了些雨點,車外已是壹片黑暗,遠處劃過幾道閃電,轉眼間傾盆大雨落下,視線越來越模糊。
我擡頭盯著車頂,密集的聲音像是有人敲鼓。聲音越來越響,從車頭響到車尾又折了回來,明顯有個什麽東西在走動。我穩了穩心神沒有急著開門,拿出手機想聯系月餅,居然沒信號。我摁著門把手,準備探頭看個究竟。就在這時,壹道白影貼著車玻璃落到車前,兩道幽綠圓光在街上忽隱忽現。
又是壹道閃電劈過,借著短暫光亮,我看清楚那東西,是只白貓。蓬松的皮毛被雨水澆透緊貼著身體,四只腳泡進渾濁的泥水,尾巴像剝了皮的肉筋抽搐著,“喵嗚”壹聲轉身跑了。我松了口氣,覺得手腳有些冷,正想開門冒雨跑回屋,眼角余光瞥到副駕駛,血液幾乎凝固。
“妳是誰?是來救我的麽?”
我不受控制地哆嗦著,根本不敢轉頭看。風擋玻璃裏映著駕駛室的景象,副駕駛坐著壹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衣服緊貼著凹凸有致的身體,濕漉漉的頭發遮擋著臉。她伸出蒼白的手,摁著音量鍵:“聲音好大,都把我吵醒了。”
纖細的手指像壹道淡淡的煙氣,從中控臺穿了過去。
“我怎麽摁不到?又喝醉了。”女人擡手扶著我的肩膀,手掌就那麽輕飄飄地穿進身體。
我眼睜睜地看著半截胳膊從胸口落到肚子抽了回去,壹股冰冷的涼氣穿過五臟六腑,凍得我全身哆嗦。
我牙齒打著戰,悄悄扳著門鎖,怎麽也打不開。
“妳幹嗎要走啊,在這裏陪我不好麽?這個車好漂亮,今晚我就睡這裏了。”女人嘟囔著側頭向我靠來,壹道閃電劈過,短暫的光亮中,我看到了壹張恐怖的臉!
六
那個女人白皙修長的脖子上面,端端正正長了壹個貓頭。
“我好渴。”貓臉女人伸出長滿肉刺的舌頭,舔著嘴角的胡須,“有水麽?”
我反而沒那麽害怕了。
在日本,我曾經親眼目睹了壹個叫雪奈的女孩變成貓。難道這個女人也是活了十幾年的貓變的?又因為虐殺小動物變回了貓形?
“妳不害怕麽?”貓臉女人耳朵左右擺動,“很多男人喜歡貓,也喜歡漂亮女人,可是他們看到我的模樣,都會被嚇死呢。”
我心說姐們兒您要是個鬼我可能還會哆嗦幾下,九尾狐我都見過,何況是個貓臉女?我繃緊胳膊上的肌肉,壹拳擊向她的耳後。
這壹拳就像擊中空氣,直接從貓臉女的腦袋貫穿過去。我暗叫“不好”,剛才壹時疏忽,忘記她只有形沒有體!
“幹嗎要打我?”貓臉女轉過頭,結果成了我的手伸進她的嘴直接穿過後腦,這種視覺感受實在是不舒服。我正楞著要不要縮回手,忽然覺得胳膊壹緊,怎麽也抽不出來!
“妳的胳膊很好吃。”貓臉女張開巨口,兩排尖銳的牙齒刺進肌肉,大口嚼動。
胳膊劇痛,我繃著勁兒用力回抽,身體突然失去重心,後腦撞到車門,眼前閃過壹片金星。我怔怔地舉起手,半條小臂沒了,稀爛的血肉裏刺出壹截骨頭,往外冒著豆腐腦狀的骨髓。
貓臉女舉著我的半截胳膊,嚼胡蘿蔔壹樣“咯嘣咯嘣”啃著,雪白的貓毛被血漿凝成壹團。
“我好餓,好久沒吃東西了,我會慢慢吃掉妳。”貓臉女掰斷壹根手指,嘬嘴用力吮著血漿,嗞嗞有聲。
傷口疼得麻木,大量失血讓我根本沒有力氣動彈,眼睜睜看著貓臉女啃我的胳膊。這個場景讓我渾身發冷,腦子裏面有根弦緊繃著疼痛,像根燒紅的鐵絲插進大腦皮層,攪動腦漿的刺痛感。
“吃完了手吃耳朵吧。我最喜歡吃耳朵了,又脆又有嚼勁兒。”
外面雨越來越大,幾道閃電砸落,車外不知道什麽時候聚集了壹群貓,舔著嘴唇淒聲厲叫。
在它們眼裏,我就是壹只老鼠!
七
耳朵撕裂般疼痛,我“啊”地慘叫,睜開眼睛,強烈的陽光刺得我直流眼淚。
月餅盤腿坐在床前,很無奈地攤著手:“喊了妳半個多小時,死活不醒。還是揪耳朵管用。”
我摸摸手,硬硬的還在,又摸摸耳朵,軟軟的也在。
“這是哪兒?”
“車廂!昨兒妳死活要睡車裏,躺床上就開始打呼嚕,拖都拖不走。”
腦袋因為宿醉刀割般疼,我理著思路,昨晚發生的事情太真實了,絕對不是做夢。
“月餅,有點不對勁,昨晚車裏有個女人,長得……”
“車震了?”月餅已經坐到駕駛室又躥了回來,“要震去賓館,別在車裏整這個,招來不幹凈的東西,收拾起來很麻煩!”
“我穿得整整齊齊像是車震了麽?”我火氣也上來了,“妳就不能好生讓我把話說完?”
月餅這麽惱火我也能理解。從風水來講,車的構造金木水火土齊備,有些車沒有木質內飾,會掛串佛珠或者擺放木飾品補上“木”。所以車飾店裏木制飾品居多。五行全而萬物活,司機開車時體氣順應車內五行之氣,才能保得壹路平安。當然,也要根據車的顏色、生辰八字、納音五行三者相對應才能達到真正的五行相生。比如生於壹九八七年的車主,納音為“爐中火”,選車時忌諱選黑、藍、紅、紫四色。黑藍五行為水,克火,易出車禍;紅紫為火,二火相融,火勢暴烈,開車時喜歡開飆車,心情暴躁,造成危險。
至於車震,屬於性之所至個人愛好,道德層面不談。單從五行來說,車內本已構成封閉的五行循環,陰陽兩氣兼容協調。男女車震,陽脫陰虛,必然會造成五行顛倒,兩氣循環不暢。有些人車震喜歡選擇夜間人煙稀少的環境,比如林中、湖邊、小山,這些地方本身陰氣就重,更容易導致邪祟趁機入車,滋生不幹凈的東西。輕則會事業不順,財路不通;重則人財俱毀,危及生命。
如果在放著佛珠、佛像的車裏車震,更是犯了“廟堂禁房事”的大忌。
還有壹個來月大學畢業的時候,同班哥們兒的女友找到月餅,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明白怎麽回事。情人節前壹天哥們兒打了壹宿Lol,手機調靜音睡得昏天暗地,把約會這茬兒睡了個幹凈。女朋友慪氣跑到酒吧散心,醉後被個男的開車帶到湖邊車震了,沒曾想懷了孕,手裏也沒多少錢,又不敢告訴男朋友,只好找月餅幫忙。
月餅表面高冷,其實老好人壹個,硬著頭皮陪她去正規醫院來來回回好幾天。壹切弄利索了之後陰著臉不吭氣,晚上拖著我去湖邊來回溜達,碰見停車想震個情趣的男女就黑著臉趕跑。我心說這是查到車牌號準備守株待兔收拾那個淫賊壹頓?
捱到淩晨兩點多鐘,眼瞅著沒什麽車了,月餅才說了原因。醫院做B超發現胎兒畸形,女同學當場就嚇哭了。大夫說醉酒或者服用抗生素類藥物,房事後會導致發育異變。
我明白了八九分,當下也沒廢話,圍著湖邊找了大半宿,在壹棵老柳樹的樹洞裏找到壹個東西,點堆火放進艾草、糯米燒個幹凈。至於是什麽我就不說了,反正那玩意兒挺惡心,整得我起碼半個月看見什麽肉都反胃。
月餅說到車震倒是提醒了我。這麽好的房車,前任車主也是個有錢人,搞不好是帶著小三車震沾了臟東西才賤賣的。
我把昨晚的事情描述了壹遍,月餅支著下巴反問道:“有很多貓?”
“會不會是撞死了貓沒做後事招的?”
“昨晚有雷電,不應該有東西亂出。”
“要不今晚妳在車裏待壹宿?”
“跟妳說過睡覺不要把手搭在床外,容易招東西。”月餅從雜物櫃裏拎出工具箱,“拆床!”
床板背面有壹道暗槽,塞著用保鮮膜包裹的半截剝皮貓尾,漾著壹層新鮮血沫,看來剛放進去不久。
想到躺在這麽個玩意兒上面睡了壹宿,我就渾身不得勁:“貓屍蠱?”
“這是木匠的手藝,”月餅比量著暗槽長短,“厭勝術。”
“厭勝術”又稱魘鎮之術,意思為“以詛咒厭伏其人”。自古以來,無論是宮廷還是民間,都有人用厭勝術害人。如果哪壹戶人家被下了術,惹上官司、家人生病都算是小事,重則小孩夭折,家破人亡。
厭勝術雖然是惡詛,不過萬事有吉有兇。古玩市場常見的桃板、木八卦牌、木獸牌就是祈福辟邪的厭勝牌。還有壹種厭勝錢,又叫壓勝錢,正面刻著“千秋萬歲”、“出入大吉”、“宜室宜家”這些吉祥話,背面有星鬥、雙魚、龜蛇、龍鳳圖案,也能保平安。攤主大多不懂,稱之為“花牌”、“花錢”,賣得很便宜。
厭勝術據說傳自姜子牙,武王舉兵伐紂,唯獨丁侯不入夥。姜子牙也沒廢話,直接畫張肖像射了三箭,丁侯沒幾天就生了重病。有人暗中告訴丁侯,他連忙派使臣向武王表忠心。姜子牙於甲乙日、丙丁日、庚辛日分別拔掉射在畫像額頭、眼睛、腳踝的箭,丁侯病就好了。自此“厭勝術”流傳民間,後來成了木匠的獨門手藝,發展成命、屍、物、符四大術,根據聘木匠的主家態度好壞,下術報答或者報復。
用生辰八字“紮小人”是“命”術,這截貓尾很有可能是“屍”術。
我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咱又沒招他,幹嗎要布厭勝術?何況這是壹輛車,又不是房子。”
“車就是房。至於為什麽,那就要問問賣車老板了。”月餅把貓尾巴卷成團揣進褲兜,“有些改裝車行和二手車鋪暗中聯系,改裝豪車布術,車主遭難賣車湊錢。二手車鋪循環買賣,掙壹本萬利的錢。”
“咱能不那麽重口味嗎?好歹用個背包裝尾巴,行不?”
“妳醉傻了?厭勝屍物要靠陽氣克制,只能貼身放。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八
月餅簡單講了買車過程,老板陳木利,三十出頭,車賣得很痛快。我心說光聽這名兒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老板多少會點兒木匠手藝。
到了車鋪,大清早店夥計還沒來,瘦高長臉的中年人支著小桌吃饸饹面。老遠看見月餅,回屋搬了兩個馬紮,擺碗筷招呼得挺熱情。
月餅撒上辣子添了醋壹點沒客氣。我本來繃著臉準備和厭勝傳人大戰三百回合,陳木利這麽壹整倒不好意思了。瞅著通紅的辣子裹著面條,泛著壹層油膜,越看越像那截貓尾,說什麽也吃不下了。
月餅和陳木利邊吃邊聊車輛維修保養的註意事項。我等得著急,這是下圍棋呢,還講究個循序漸進,又不好說啥,索性抽煙解悶兒打發時間。
“陳哥,有紙麽?擦擦嘴。”
“我回屋給妳拿。”陳木利起身進屋。
“我隨身帶著,剛才忘了。”月餅摸出貓尾巴往桌上壹扔,“不好意思,拿錯了。”
陳木利僵著身體,嘴角輕微抽搐,用右手食指頂住鼻尖,左手食指橫在鼻梁:“卡塞?”
五指中食指屬木,五官中鼻子屬木,這個動作應該是厭勝木匠見面暗號,“卡塞”是切口暗語。我正尋思著“卡塞”到底是啥意思,月餅倒是幹脆:“我們不懂厭勝術。”
“我學藝不精,被妳們破了術。不過也好,我也不想用這缺德玩意兒。”陳木利進了店鋪,“有啥話小聲說,老婆孩子在樓上睡覺,別驚著她們。”
正對門懸掛著鯉魚木牌,再沒什麽風水布置。陳木利這番話不像有惡意,看來這事兒有隱情。
我挺放心地跟著往屋裏走,月餅拽住我指了指二樓。我擡頭壹看,壹扇落地大窗,沒什麽異常。
“他沒說實話,”月餅瞇著眼睛冷笑,“娘兒倆在樓上睡覺,卻沒有拉窗簾。”
九
進屋落座,月餅擺弄著桃木釘敲山震虎,我挺著腰板狐假虎威。陳木利把盛著貓尾巴的碗擺在桌中央,交代壹句:“不好意思,耽誤幾分鐘。”從工具箱裏取出木錘、楔子,繞著碗沿釘了壹圈,擺三個酒盅倒滿酒,用畫著紅色符號的黃表紙點著白酒。
陳木利念了幾個音節,火苗燒到半尺高,斜著落進碗裏。貓尾巴冒出壹股黃煙,沒有被燒黑反而變白。燒了五六分鐘火焰才慢慢滅了。
陳木利撕張報紙包著貓尾丟進垃圾桶:“這東西隨便丟會害人,破了術才行。”
我問道:“厭勝術布在車裏是為了來回買賣賺錢吧?”
“差不多這個意思。厭勝術只能下給別人,不能施術自己,要不然木匠早就發了。”陳木利表情挺遺憾,“妳們那輛車是我的。家裏用錢的地方太多,我也是沒辦法。昨晚是誰中了術?我先道個歉。”
“道歉要有誠意。”月餅甩出桃木釘,擊碎酒盅,瓷茬子碎了滿桌。
陳木利訝異不已:“今天遇到高人了。等我把事情說完,咋辦妳們隨意。”
以下是陳木利的講述——
陳木利出身木匠世家,家傳壹手好木工活。可如今都是流水線成批生產,木匠活越來越難做,家境也走下坡路。陳木利勸父親陳永泰開個裝修公司,帶幾個徒弟搞裝修,多少賺個錢。
陳永泰本著木匠老規矩,堅決不做裝修活,只接家具生意。雖然靠著名聲還有幾個老主顧,也是沒幾個錢的小活。
陳木利談了個女朋友叫燕子,眼瞅著要結婚沒錢沒房,向朋友借錢開了個洗車店。每個月還完貸款還能剩個仨瓜倆棗,日常開銷綽綽有余。
陳永泰嫌棄兒子不務正業扔了祖傳手藝,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陳木利索性帶著燕子搬進車鋪,眼不見心不煩。燕子倒是個明白人,兩頭說好話。偏偏爺倆兒都是犟脾氣,誰也不服軟,關系就這麽僵住了。
這天陳木利正準備關門,陳永泰拎來兩瓶茅臺,幾盅下肚,陳永泰說明來意。
壹個大老板從南方進了批紅木做家具,打聽到陳永泰,上門付了五萬定金,許諾手藝好結賬時再加錢。陳永泰上了歲數,自己忙不周全,喊兒子去幫忙,進賬壹人壹半。
陳木利心裏明白,老爺子才五十出頭身體沒啥毛病,這點活兒往細致做也就是三個月的工夫,喊他是為了拉扯壹把,二來向他顯擺顯擺木匠活能賺大錢。
爺兒倆帶著工具正式開工。老板按照老規矩好酒好肉招待了好幾頓。陳永泰見老板是個立整人兒,念叨好幾次“完活時壹定給主家送個吉祥”。陳木利以為是送個招財樹、魚缸啥的,就沒當回事。
燕子負責送飯,晚上三個人還要輪流看門。忙活兩個多月,活幹了壹大半,壹家人也累得不輕。老板經常來轉悠,多少都會留點錢,陳永泰也不客氣就收著了。
做完主臥的大床,活算是正經幹完了,老板當場點了二十來萬結款。陳永泰拍著龍鳳床說:“這床有講究,龍鳳雙喜。主家和太太肯定生個兒子。”
老板哈哈壹樂:“五十多歲了,哪裏還能生。”
陳永泰拍著胸脯說了不少吉祥話,老板聽得高興,當晚請壹家人好吃好喝,開著房車走了。
陳永泰說,活幹不漂亮對不起主家,留下再收拾收拾邊角。陳木利喝多了,回去倒頭就睡。第二天去接父親,別墅門大開,陳永泰胸口插著壹把鑿子,手裏攥著木魚死在主臥。
小區剛投產,監控設備還沒鋪架,警方沒調查出結果,就這麽成了懸案。
人死在別墅,老板主動攬下責任又給了陳木利十萬塊錢。陳木利越想越窩囊,做個木工活把老爺子的命搭進去了,壹怒之下砸了工具賣了老房。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衣櫃裏有個暗格,放著本有字有圖的老書,裏面記著十八種厭勝術。
陳木利是個老實人,看完便明白這東西損天理。況且父親死的時候手裏攥著木魚,分明是“魚子術”。更覺得“厭勝術”太邪門,不敢亂碰。
忙完父親的喪事,他開了個汽車改裝店,自己好歹也當了小老板。過了三個來月,燕子懷孕了,算日子正好是做家具那段時間。燕子不想要這個孩子,擔心裝修有汙染影響胎兒發育。
陳木利花錢找人做了B超,是個健康的男孩,那就說啥也要生下來了。
幾個月後,孩子出生,母子平安。日子雖然苦點,可也是天大的好事……
十
陳木利講到這裏,喝了口水紅著眼圈說道:“娘兒倆出院,回家好幾天了,孩子軟和得像坨面,不能動彈。抱回醫院壹看,膽黃素偏高引發膽紅素腦病,癱了。
“這壹年多,能去的醫院都去了,能用的方子都用了。有家醫院說把孩子留下讓我們回,我明白是啥意思。可那是燕子身上的壹塊肉,哪能說不要就不要?聽說孩子多曬太陽管用,每天只要太陽出來,我們就拉開窗簾。孩子壹歲多了,也能說幾句話,就是不能動……”
陳木利抹了把眼淚:“孩子出生黃疸偏高,需要進育嬰房照紫外線。我心疼那點錢,結果糟蹋了孩子。南方老板是個好人,前幾天找我做木匠活,知道了這事兒,說這兩年紅木炒得很火,那套家具手藝好,賺了幾百萬,把房車送我算是心意。我壹時鬼迷心竅,抓只貓布了厭勝術,這樣不管誰買了車,都會以為車裏鬧鬼,還得低價賣回來,想著這樣就有錢給孩子看病了。”
月餅說道:“陳哥,缺錢我們可以幫妳,下厭這事兒不給孩子積德。”
我沒想到事情居然會是這樣,心裏堵得慌。三個人再沒說話,悶著頭抽煙,月餅張了幾次嘴要說什麽,猶豫著沒有說出來。
忽然,我想起在圖書館看到的壹本古醫書,有壹章專門講治這種病,急忙問道:“陳哥,要是方便,我們上樓看看孩子。”
“妳們有辦法?”陳木利眼睛壹亮,“對!能破厭勝術的肯定不是常人!”
上樓的時候,月餅壓著聲音:“有把握麽?”
我搖搖頭沒吭氣。
十壹
進了臥室,燕子模樣很好看,眉宇間透著疲憊。孩子靠著被子耷拉著腦袋半坐著曬太陽,像個沒有知覺的人偶。陳木利興奮地搓著手:“娃兒,叫大大!”
孩子咿呀了兩聲,很費力地想擡起頭,卻始終擡不起來。
我無法詳細描述這個場景,實在是太讓人心酸。
月餅用力拍著我肩膀:“陳哥,我朋友醫術很高明,壹定能治好孩子!”
“謝謝妳們。”燕子壓抑地啼哭。
我從未像今天這麽有壓力,深深吸口氣,手指搭在孩子手腕上,粉嘟嘟的小拳頭就那麽軟綿綿地垂著。我凝神靜氣給孩子把脈,心裏越來越驚——脈象平穩圓潤,只在血脈通過關節時略有滯澀,孩子根本沒有病。
我托起孩子腦袋翻開眼皮,左眼的上眼白有壹條淡淡的黑線。
我對著月餅使了個眼色:“來幫個忙。”
月餅看到那條黑線,也是滿臉訝異。我們倆對視壹眼,孩子不是腦癱,而是陰氣入體阻了陽脈,只需要用銀針刺穴把陰氣導出。
在此之前,我需要再確定壹件事。
“陳哥,我們想單獨問嫂子幾件事,妳在場可能不太方便。妳放心,孩子有救!”
“真……真的?”陳木利晃了晃差點摔倒,扶著墻向樓下跑去,“燕子,孩子能治好!”
我不忍聽到陳木利狂喜的喊聲,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倔強老實的西北漢子。
“醫者父母心。”月餅摸出煙,看看孩子又放了回去。
燕子進了屋低頭絞著手指頭,神色有些慌亂。我幾次張口,都沒有問出那句話。
“嫂子,孩子到底是誰的?”月餅問了出來。
燕子如同被抽了筋,軟塌塌地坐到地上,捂著臉低聲哭著:“我不知道。”
十二
燕子哭了半天,帶我們到另外壹個房間避開孩子,講了壹段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起來的事情:三個人在別墅裏輪流看家具的時候,老板騷擾她好幾次。爺倆通過這個活兒感情越來越好,這筆錢又不是個小數目,她忍著沒敢說,也沒讓老板得手。完活前兩天,老板私下找她,為了要個兒子就和她做壹次,不管懷不懷上,事後給十萬塊錢。
十萬塊錢對她來說不是小數目,這趟活做完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遇到這種好事,房價漲得又快,還欠著壹大筆貸款,幹什麽都要花錢。她心思壹亂,咬牙答應了。
完工當晚老板把爺倆灌得大醉,燕子扶著陳木利回家,背著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偷偷打通老板電話。老板開著房車把她接到別墅區後山,在車裏做完送回家。燕子覺得對不起老公,早晨纏著陳木利來了壹次。
哪曾想當天晚上公公遇害,她覺得這都是報應,更是提心吊膽。公公送進火葬爐焚化,送出來時只剩下幾根殘骨。焚化工拿著杵子搗骨灰時,半塊頭骨迸落,黑洞洞的眼眶就像在惡狠狠地盯著她,燕子嚇得當場暈了過去。
回家休養了壹段時間,吃什麽都惡心,驗孕紙壹測,居然懷孕了!
燕子拿不準到底是誰的孩子,死活不想要又不敢說出來。拗不過陳木利,卻生了個癱子,燕子宛如遭遇晴天霹靂,要不是為了照顧孩子贖罪,她早就不活了。眼看家裏錢花幹凈了,她只好找到老板,如果不拿錢就告他,老板這才找個借口把車送給陳木利。
我們答應燕子保守秘密,跟陳木利打個招呼說回去查查方子配藥,直接按照燕子給的地址上山去找人。
打老板壹頓出出氣倒是小事,主要還是為了去後山兩人車震的地方查查到底是什麽東西帶來的陰氣。而且月餅始終覺得陳永泰死得太過蹊蹺,他幾次想問細節,卻沒好意思開口。有了燕子這個事兒,月餅推測陳永泰有可能是撞見兒媳婦的醜事,被老板殺了滅口。
沿著山路往別墅區走的路上,我恨得全身哆嗦:“壹會兒見到那個老板,我壹定弄死他!妳別攔著我!”
“妳沒機會,”月餅揚了揚眉毛,“我會先動手。”
“這個畜生!”我壹腳踢了塊石頭,硌得腳尖生疼,“五十多歲的人,就這麽想生個兒子!有錢就了不起?”
“錢不壞,壞的是人心。”月餅單手插兜慢悠悠地走著,“南少俠,這座山的風水走向聚陰麽?”
我也懶得多看:“剛下車我就看了,風水不好不壞,就是個普通山頭。也不知道那些富人怎麽都喜歡把別墅建在山上,有些山勢明看是好風水,誰知道房基下面有沒有埋著增煞轉氣的東西。”
月餅揚了揚眉毛:“比如那個招搖撞騙的氣功大師的豪宅?”
想起曾經的女神和那個氣功大師親切合影,我氣不打壹處來:“單看他給豪宅起的名兒,普通人命格根本壓不住,太大了。建宅最多十二年,必遭大災!”
“冷靜點。”月餅壹本正經地說道,“吃不到葡萄也不能當狐貍啊。”
十三
我和月餅在門口登記,月餅順手扔了盒中華,門衛看我們壹身行頭都是牌子貨,又是大白天,沒多問就放行了。
按照地址找到老板住的別墅,從外觀看倒是沒什麽風水布置。按門鈴沒人開,月餅試著推門,居然虛掩著,索性大搖大擺進了院子。滿院的多肉植物剛澆過不久還沾著水珠。正門大開,客廳空蕩蕩的,地板上落了壹層灰,殘留著雜亂的腳印和家具拖動的印痕,倒有些出乎意料。
“妳左我右。”月餅進屋往右邊走去。
我繞著左邊三間屋子轉了壹圈,什麽都沒有,墻壁上釘著幾枚釘子,墻痕方方正正略微發白,像是掛過油畫之類的東西。
摸著窗臺上的壹層薄灰,最少有三四天無人打掃。算算燕子聯系老板的時間,難道是怕燕子纏上他,匆忙跑了?細想壹下,有錢老板肯定不在乎這點事兒,況且花園剛剛有人澆過,怎麽會憑空消失?
我想到壹件事:難道這裏曾經是陽世陰宅?
新樓盤開盤售房,經常有人不問價錢直接入手壹套,可能不是因為多有錢,而是看中這個地方。很多講究老規矩的人,長輩死後要入土為安。現在不允許土葬,只好請風水先生在新開發的樓盤尋找寶地,把選中的房子作為吉穴布置,安葬長輩福澤後輩。
這種房子雖然選在陽間,卻是整個樓盤的“樓眼”,通俗點講相當於龍卷風的“風眼”,能夠吸納樓區的吉氣,旺運助勢。裝修時會請老木匠用名貴木材制作家具,應“吉穴需配上好棺木”的葬俗。陰宅布置好,長輩安葬在東南室,屋子常年無人居住,只在逢年過節才會入住祭祖。平時會請人打掃庭院灌溉花草,如果是高樓層,會在陽臺、窗戶擺放各種植物,以多肉植物為主。多肉植物在五行裏屬於水木相生,吸陰納陽,既可防止外來陰氣入屋,又可固住屋內吉氣,用來增陰宅吉氣。
陽世陰宅有個弊端,吸納吉氣的同時也會聚斂煞氣。如果樓區出現命案、火災導致流浪貓狗夜間被陰氣吸引增多,或者是毒、淫、罪三種人聚集小區,兇淫二氣滋生,吉煞兩氣互轉,房主會立刻遷房,防止煞氣入穴,禍及後人。所以很多有錢人喜歡四處購置房產,並不僅僅是為了增值。
這種小區經常出現霧霾,常人進入會感覺胸悶不舒服,渾身發冷。夜間偶爾會聽見天花板傳來彈珠聲,衛生間有滴水聲,如果睡覺時手搭在床外,總感覺有東西在觸碰手背……
聯想到陳木利夫妻所說,這個老板買別墅造了陰宅,把陳永泰殺死做人殉(古代建造陵墓的工匠大多在完工後被封在墓中殉葬)。至於為什麽要和燕子發生關系,這裏面還有壹層說法。
把人體比作是個容器,男丹田為火入陽氣,女子宮為水納陰氣。老板為了去掉陰宅入體的煞氣,轉註進燕子體內,導致孩子被陰氣阻住陽脈癱瘓。
我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正準備刮掉書房西北角墻皮看看有沒有畫著鎮墓獸,月餅在廚房喊道:“南瓜,快來!”
十四
廚房裏,水壺在煤氣爐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桌臺上擺著壹杯剛沖好的茶葉,聞著味兒像是普洱。
月餅試了試茶杯溫度:“不超過五分鐘。”
就在這時,我的眼角掃到壹抹黃光,樓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月餅幾步沖過走廊,躥上樓梯。我繃著勁跟上去,心說月無華這身體素質不參加奧運會都可惜了。
轉過樓梯,月餅站在主臥門口,背對著我壹動不動。
“月餅?”我警惕地放慢了腳步。
“我不明白。”月餅轉身很茫然地皺著眉,“這裏怎麽也會有?”
跑到門口,我也楞住了!
主臥極大,橫七豎八擺放著紅木書櫃,堆著各式書籍,整個布局就是壹間縮小的圖書館。唯壹不同的是,書架“62188”字樣的書都是近現代作品。地板上零散地堆著鉛筆手稿,畫著同樣壹幅畫,密密麻麻地寫著各種推測方式,畫中央打著壹個大大的問號。和第壹本書出現的“西山大佛”畫提示完全相同!
這間陰宅居然出現了圖書館?我沒來由地渾身發冷,感覺到仿佛有無數只隱形眼睛,自始至終飄在身邊。看不到,卻能清晰地感覺到。
“有點意思了。”月餅撿起壹張畫冷笑著,“看來有人在做同樣的事。”
“這是間陽世陰宅。”我越想越覺得冷,“他們不壹定是‘人’。”
“妳忘了?自古以來,就有人在尋找圖書館。”月餅把圖紙疊成紙飛機輕輕壹扔,輕飄飄地飛著,劃出壹道弧線,緩慢地撞到書架,跌落。
月餅翻著架子上的書,翻到《中國通史》,掉出壹張泛黃的黑白照片。
兩個穿著深色西式棉服的男子並排站在沙漠裏,遠處是幾頂帳篷,印著極為模糊的幾個字。左邊男子戴著深色眼鏡,手裏拿頂帽子,三七分頭,壹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右邊男子,正是年輕時的老館長!
“他們到底死沒死?”
“不可能有人會在這麽短的時間離開,除非是……”月餅話音未落,最裏排書架響起輕微的挪動聲。
繞過去壹看,靠墻的書架斜挪出只能壹人側身通過的縫隙,露出寒氣森森的暗洞,隱約能聽見腳步聲。
月餅剛要進去,被我壹把拉住:“妳丫用用腦子,裏面連光都沒有,要是有啥東西都不知道是不是人。起碼先找個東西照明吧?”
“難道妳想現場做個火把?”月餅舉著手機進了洞,“手機有種功能,叫作手電筒。”
十五
進了暗洞,居然是壹間隱藏的封閉房間,月餅按下燈座開關,房頂亮起壹盞蓮花狀的吊燈。
水泥地板上鋪著壹層黃土,兩排腳印延伸至墻角壹米見方的圓洞。我看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的腳印,形狀類似圓形,印痕邊緣的黃土混著某種液體,像是壹個被砍了前半段腳掌,傷口淌著膿液的人踩出的痕跡。
月餅捏起沾著黏液的黃土聞了聞,瞇著眼疑惑地瞅著圓洞。
“屍液?”
“如果是屍液,我至於這麽個表情麽?”月餅從包裏掏出桃木釘沿著腰帶插了壹排,“房主把上下兩層隔斷半間屋子,難怪我進來就覺得別墅裏少些什麽。”
我捏了點黃土撚成末子,淡淡的檀香夾雜著少許腥氣,壹時間也拿不準是什麽:“月餅,難道那個‘人’為了掩飾身上的味道噴了香水?”
“這是腳印,誰吃飽了撐得沒事兒幹用香水洗腳?”月餅走到洞口,俯身往裏面看著。
我嘴硬地回道:“歐洲頂級的香水還用屍油作原料,我這麽想也不是沒可能。”
月餅沒搭理我,扒拉著洞口的黃土,撿起壹片巴掌大小白得幾乎透明的鱗片。我正要湊過去看,壹條手腕粗的白繩從洞裏飛出,攔腰纏住月餅,拖進洞裏!
這壹切發生得太突然,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只聽見地洞裏“嘶嘶”作響,翻滾碰撞聲震得整間屋子輕微顫動。
“南瓜,別下……”月餅喊了半句戛然而止。
我哪還顧得上月餅的話,心裏著急著就跳進洞裏。眼前突然壹亮,白光刺眼根本看不清楚洞裏有什麽。沒等落地,壹條冰冷黏膩的軟繩纏住雙腳,我被生生懸在空中,繩子拽著我壹甩,撞到墻上,後背疼得發麻。我嗓子壹甜,嘔出口鮮血,像壹攤糊在墻壁上面的爛泥,慢慢滑到地上。
“跟妳說了別下來。”月餅的聲音像是捏著脖子的公雞,尖細著嗓子吼道,“快躲開!”
“啪!”肋部被壹條鞭子抽中,火辣的疼痛讓我喘不過氣,肺都縮成壹團。
眼前又是白影壹閃,對著腦袋劈落。我急忙側身閃開,墻皮被砸得稀爛。我躲在墻角大口喘氣,視線越來越清晰,終於看清那個東西的模樣!
壹條水桶粗的白色巨蟒!
月餅被白蟒壹圈圈纏住,只露著腦袋和右手,正在用軍刀紮著白蟒的肚子,油汪汪的鱗片異常堅硬,刀尖頂著鱗片就是刺不進去。巨蟒似乎吃痛,昂著腦袋狠命地撞擊著墻壁,血盆大口吐著腰帶粗細的芯子,涎水四處亂飛。
月餅用力往外掙,白蟒“嘶嘶”叫著,蟒身如同緩緩轉動的齒輪,越勒越緊。月餅被勒得骨頭“咯咯”作響,臉色如同白紙,咳出口鮮血。
白蟒雞蛋大小的綠眼透著冷森森的寒氣,鱗片忽開忽合,尾巴“啪啪”拍動地面,檀香混著腥臭味兒,聞起來說不出的反胃。蟒身壹圈圈纏繞,順著月餅肩膀沒過腦袋,包裹得嚴嚴實實。
“腦袋。”
月餅悶在白蟒身體裏說道。
十六
我躥到白蟒身前,扯著蟒身向外拉:“堅持壹下!”
白蟒揚起尾巴纏住我的肚子突然收緊,腸子差點擠到嗓子眼。我掙了幾把沒掙動,被舉到空中。白蟒張開嘴巴,四根尖銳的獠牙滴著涎水,噴著檀木的濃香,黏糊糊的芯子舔著我的臉。
我被禁錮得根本使不上力氣,眼看著蟒嘴張到極限,蛇口的肉皮裏面支棱起的骨頭形狀的凸起。想到即將被生生吞進蛇腹,擠壓成壹根肉條,泡在胃液裏面消融成肉醬,我打了個哆嗦,什麽辦法也想不出來。
“腦袋。”
月餅連續兩次說“腦袋”,我這才明白是啥意思。白蟒張著嘴掙著腦袋前探,脖子繃得筆直,就是不能把我吞進去。
它身體七寸的位置箍著壹圈鐵環,深深陷進肉裏。白蟒原來是被釘在墻上,大半部分身體纏著月餅,尾巴舉著我離它的嘴巴還有壹尺左右,死活送不進去。
我們這麽大眼瞪小眼耗了幾秒鐘,白蟒看來還有點智商,蟒身略微松了松,這樣壹來我離它的嘴巴還有半尺。這次看得更清楚,白蟒嘴巴裏有好多根小骨頭亂動,擴張著鰓裂,我突然想起哪部探險片裏的鏡頭。
我心說成不成就這壹哆嗦了!左手把白蟒的下巴壓到極限,白蟒吃痛閉合嘴巴。我撐不住這股猛勁,幹脆把胳膊豎著頂進蛇嘴當撐桿,右手探了進去,順著喉嚨摸到軟骨位置,指頭摳進肉裏,“嘰裏咕嚕”壹陣黏膩,總算摸到軟骨,使出吃奶的力氣拽了出來。
“撲哧”,壹溜血箭噴出灌了我壹嘴,白蟒劇痛仰頭,血如噴泉湧冒。
突然,纏著肚子的蛇尾沒了力氣,白蟒像壹根釘在墻上的面條耷拉著。包著月餅的蟒身壹圈圈散開,肚子豁了壹條極長的裂口。
“還好身材保持得不錯。”月餅摸了摸鼻子長嘆口氣,“要是妳這坨肉,早被擠死了。”
我心臟兀自跳得厲害:“妳丫能有點緊張感麽?”
月餅瞇著眼睛笑道:“還沒來得及緊張就被妳救出來了。”
我的手裏還攥著那截軟骨,連忙扔掉:“哪個王八蛋養這麽大條蟒蛇當寵物,還來了個暗室禁錮!餵蛇時被活吞了都有可能。”
白蟒已經死透,下頜滴著血珠,順著鱗片流淌,被月餅劃爛的肚子更是慘不忍睹,爛肉翻轉,半坨胃囊連著幾根囊管耷拉在外面。月餅扒拉著白蟒肚子看了看,“咦”了壹聲,探進胳膊摸了半天,拽出壹個血淋淋的侏儒。
我心說這玩笑開大了,難道真被蛇吞了?
月餅倒拎著侏儒甩了甩:“檀木做的木人。”
也許是甩動觸發機關,小木人扭著脖子,關節“嘎嗒嘎嗒”響個不停,腰胯的木軸開始轉動,雙腿虛空踩著步點踢蹬,異常滑稽。
十七
月餅把木人放在地上,它直挺挺地走上樓梯。月餅做個噤聲的手勢,幾步跟了上去。
木人穿過暗室下樓到了別墅庭院,澆花、鋤草、掃地,家務活幹得還挺起勁。忙活完院落走進主臥,收拾著滿地圖紙,整整齊齊地摞在桌上才回到暗洞躺進蛇腹,木頭小手扳動耳朵,壹動不動了。
我和月餅面面相覷,整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家務機器人?”我腦子亂了。
月餅扯塊布包起木人:“應該和木牛流馬壹個原理。”
三國時期,諸葛亮舉兵北伐魏國,為了保證糧草供應及時,節省兵力,設計了木牛流馬,啟動機關就能自動運輸糧草。
難道木人也是按照機關原理設計,維護陰宅日常生活?這麽壹想倒有可能。
可是為什麽會在白蟒肚子裏面?難不成房主走的時間太久,白蟒餓得慌,順口把木人吃了?進別墅的時候,花圃剛澆過水,還有木人腳印,分明是剛整理家務不久。
我沒理出思路:“這玩意兒總不能是把蟒蛇肚子當家了吧?”
月餅居然吟了壹首詩:“冬蟲夏草名符實,變化生成壹氣通。壹物竟能兼動植,世間物理信難窮。”
我琢磨出點兒味道:“木人類似於冬蟲夏草,寄生在白蟒體內靠精血而活,再配合機關術?”
“前任館長靠血木活著,行動不方便,需要有個守口如瓶的仆人。”
沖洗幹凈木人身上的汙血殘垢,容貌雕刻得栩栩如生,顯然工匠手藝極好,檀香味兒更加濃郁。俗話說“十檀九空”,檀木生長又異常緩慢,這麽大個木人需要多少年的老檀原木才能做出來?
月餅摸著木人背部的木魚凹槽:“陳永泰死時手裏拿著木魚。”
我有了簡單的概念:“如果房主是照片裏的其中壹個,也就是老壹代的異徒行者,陳永泰會不會是組織成員?造了木人收拾陰宅,又被殺死滅口?”
“什麽都有可能,哪怕木人現在變成活人,我也不會覺得意外。”月餅在暗槽裏摸到個卡扣,木人“咯噔咯噔”壹陣亂響,啪地四分五裂了!
我急得直跺腳:“妳丫能不能穩當點,這可是上好的檀木啊!”
“妳就這點出息。”月餅從木片裏翻出壹張泛黃的紙條,看了幾眼塞給我。
“我們錯了,不應該相信他們。妳們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黑色的文字略有些模糊,沒有落款和日期。
短短兩句話,運用了“我們”、“妳們”、“他們”。“我們”如果是老館長和他的搭檔,那麽“妳們”是誰?難道是我和月餅?“他們”又是誰?
我有些混亂,明顯覺得智商不太夠用了。
“走吧,回家。”月餅點了根煙下了樓。
心真大。
十八
按照燕子的描述,我們在她曾經車震的後山小林子沒找到什麽“東西”,回到鋪子時天色已經半黑。
我用銀針刺穴,導出滯阻在孩子手臂三條陽脈的陰氣,腿腳三條陽脈壹個月後再下針,免得陽氣反沖過猛損傷經脈留下後遺癥。
孩子手指微微動了幾下,吃力地擡起胳膊,夫妻倆又哭又笑。我和月餅心裏壹堆事兒,急著要告辭,陳木利撲通跪下:“我的命,以後就是妳們的!”
我扶起陳木利,想到他父親、老婆和房主之間的秘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嫂子,照顧好妳和我哥的孩子。”月餅笑得很幹凈。
燕子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憋著眼淚使勁點頭。
“吃口飯再走!”陳木利臉漲得通紅,“就這麽走了我以後怎麽做人?”
“既然這麽說,嫂子露露手藝,喝兩盅!”月餅往沙發上壹坐,“今兒喝不好不走了!”
“趕緊把孩子抱上去,我們抽口煙。”陳木利眼壹瞪,“婆姨不懂禮數。”
燕子歡天喜地地抱著孩子上了樓,我心裏很舒服。
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隔著話筒都能看見李奉先氣急敗壞的表情:“南爺,好好壹個車怎麽招呼都不打就拆了床?酒吧就要開門了,回來招呼生意。”
“奉先,今兒歇業。”
“又歇業?這酒吧還幹不幹了?”
“來陳木利家喝酒。”
“啊?這事兒妳們知道了?木利早幾天就托我張羅著賣車,他家的情況挺困難,我真沒拿提成。”
“別廢話,趕緊來吧。”
壹頓酒又喝到淩晨,回到圖書館,我往床上壹躺發誓“再也不喝酒了”。
“每次喝多都是這句話。”月餅玩了會兒手機,“確定了壹件事,奉先確實沒問題。”
“能壹起喝醉的兄弟根本不用懷疑。”我迷迷糊糊快睡著了。
“妳太容易相信人。”月餅把手機扔了過來。
我接住壹看,寫著幾行字:
壹、制作的紅木家具,大多是書架;
二、陳木利看了照片,確定前任館長就是別墅主人;三、房車床板暗槽,不是陳木利鑿的,而是原來就有。
“明天,出發去西山大佛。”月餅翻身打了個哈欠,“記住,不要把手搭在床外睡,免得招了床下不幹凈的東西。”
我含含糊糊應著,翻了個身,半截胳膊耷拉在床外。
(“西部古城別墅空屋之謎”2014年年初,西部某著名古城山間別墅區曾經發生過壹起聳人聽聞的離奇事件。某位神秘富豪用假名購買的別墅突然人去樓空,僅剩廚房壹個水壺、泡著普洱的茶杯、主臥堆滿書籍的書架,滿地稀奇古怪的圖紙,其余東西全部消失了。此事引來各方媒體的大肆報道,甚至有人稱這壹神秘事件與外星文明有關。
北京某家媒體花重金從門衛口中得知了壹些蛛絲馬跡。當天曾有兩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進過別墅。遺憾的是,事發後門衛害怕受到牽連,把那段監控影像刪除了。
門衛對兩人的印象也比較模糊。兩個年輕人都瘦瘦高高,壹米八五左右。其中壹個極為英俊,碎斜發半遮著右眼,冷冰冰的不好接近;另壹個圓臉,笑起來完全沒有心機,智商和年齡嚴重不符。
異聞:無論購買新車還是二手車,提車前壹天上午9點至11點在左後輪胎和主駕座位底下各塞壹枚五毛錢硬幣,花紋朝上。提車時檢查硬幣是否還在,如果不在,切勿購買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