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紀湛東穿得十分正式，從頭到腳俱是壹絲不茍，沒了平時的慵懶，看起來倒是風度翩翩。而他身邊還站著陸華意，此刻六目相對，人人都有點訝異。
　　紀湛東收斂了平時的漫不經心，目光在此刻看起來有點兒鋒利。而這種目光已經許久未見，霍希音在他晦暗難明的眼神下莫名地有些心虛。
　　她挽著壹個金黃色的手包，黑色的精緻小禮服，流蘇的披肩，頭上鬆鬆地別著壹支髮髻，鬢間有壹綹頭髮垂落，烏黑眼珠白皙皮膚，在壹樓大廳金碧輝煌的燈光下閃著光彩，有壹種別樣的嫵媚流轉。
　　霍希音已經許久沒有這樣仔細地折騰自己的外表。此刻被紀湛東壹瞬不瞬地盯著，覺得十分不自在。他眉目不動，她看不懂，偏偏他又在電梯門口用手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繞不過去。
　　紀湛東有些失神，霍希音不得不提醒他：「麻煩讓壹下路。」
　　他壹雙桃花眼眨了眨，眼神跟著清明。笑了壹下，沒有動，而是轉頭對陸華意小聲說了壹句，後者點點頭，之後便衝著霍希音微微壹笑。
　　霍希音還沒完全看明白，就被紀湛東突然抓住了手腕。他的力道不小，拉著她直直向前走，步伐很快，霍希音跟得困難，大廳內空曠無人，只有兩個女服務生目不斜視地向他們微微彎腰致意，紀湛東不理，直接拖著霍希音走到另壹條走廊內的壹間休息室。
　　她還算略略瞭解他的脾氣，這種情況下同他反抗壹向沒什麼好效果，只能陪著他壹起丟人。紀湛東抱住她的腰將她拖進去後，轉身踢上門，接著迅速落鎖，動作壹氣呵成，既快又準。接著他又要抱她，但霍希音反應敏捷，在他收手的前壹刻就脫離了他觸手可及的範圍。
　　霍希音抱著雙臂看著他。看來他倒是對這裡熟悉得很，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幹什麼事都知曉得壹清二楚。
　　紀湛東打量著她，眸子突然閃了閃，眼神深邃黝黯，接著他緩緩站直身體，慢慢笑了起來，是壹種帶著算計和不懷好意的微笑，那目光像是在思考，但更像是在等待。
　　半晌後他終於沈吟著開口：「昨晚我問妳今天有沒有事，妳說有，就是指這個？」
　　霍希音冷靜地同他對峙，不置可否。
　　「和江行？」紀湛東的食指撫在自己的臉頰上，歪著頭看著她，只當她的沈默為承認，「我可不記得妳在下班後還有義務陪著上司來參加這種無聊的東西。」
　　「陸華意既然都陪著妳來了，我又有什麼不能來。她是什麼身份來的，妳就當我也是什麼身份好了。」
　　紀湛東再次緩緩地笑了，笑得格外咬牙切齒：「她是助理，可妳不是。」
　　「我確實不是助理，不過我起碼有自主權吧？我好像沒必要跟妳事事報備我的去向吧？請註意風度，紀先生。」
　　「妳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紀湛東忽然向她伸出手，眨眼之內就把她壓在牆上，霍希音沒有防備，不過他的手托著她的後背，避免了直接的碰撞。儘管如此，可牆壁沁涼，而他的手又十分溫暖，壹冷壹熱，讓霍希音格外不清醒。她屈起膝蓋踢他，但被他輕鬆躲了過去。
　　「我就是最近對妳太鬆了，才讓妳有藉口對我忽遠忽近。」他俯身在她的耳邊說話，聲線低沈，沙沙啞啞，帶著刻意營造的蠱惑。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後，讓霍希音微微壹顫，立刻瞪他。他顯然是故意的。
　　霍希音恨恨地看著他，他總是用同壹招，而偏偏該死的還屢試不爽。她的行動和思維不是壹個速度，後者不能完全控制前者，這種不由自主的本能總讓她十分懊惱。
　　偏偏他的手還在她的後背緩緩摩挲，隔著披肩和小禮服的布料，她依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溫度。霍希音咬著唇，他的動作牽引得她壹時間大腦空白，無計可施。
　　恰巧這個時候她的電話響起來，霍希音大舒了壹口氣，使力推開他紀湛東，接起來才發現是江行，第三方懶洋洋的態度讓她徹底回了魂：「妳去哪裡了？外面冷不冷？」
　　「我馬上就回去。」霍希音簡潔地說了壹句就掛斷，回頭正對上紀湛東依舊難明的眸子，她揚著下巴同他對視兩秒鐘後，將手機放回了包內，理了理被他壓出痕跡的披肩，壹句話都沒說就轉身走了出去。
　　紀湛東找的地點很隱蔽，霍希音費了點兒時間才回到大廳。江行壹眼就看到她，並衝她招手。但她這朵壁花做得十分不合格，她挽著江行的手臂，只陪著他笑語嫣然了十分鐘，就覺得十分憋悶。而江行在目視幾個前來搭訕的人走了後，也衝著天花板輕輕嘆了口氣；「我來了這兒就搖身壹變，成了個賣笑的。」
　　霍希音撲哧壹身笑出來，後又慢慢組織著措辭，解釋著她剛剛的感受：「我以前還只以為妳是位公子哥，今天才知道原來妳不止是翩翩佳公子，還是個用金子鑲成的貴公子。」
　　她剛剛說完，眼角就覷到紀湛東從入口處走了進來，步履沈穩，身後還跟著幾個精英。
　　霍希音嘴角微微壹扯，收回目光，壹擡頭卻發現江行正壹臉研究地看著她，看完她又順著她剛剛的目光看向入口，看清後若有所思，而後微微壹笑。
　　他輕輕晃著手中的杯子，低下頭，離她很近，慢慢地說：「所以說，金龜也不止紀湛東壹個，妳何不考慮考慮我？」
　　霍希音有點發蒙。她今晚本就被紀湛東的舉止打攪得亂了思路，如今聽江行似是而非的開口，只知道他拋給了她今晚另壹個難題，但竟忘記要如何回話。
　　霍希音微微睜大眼看著他，眼神懵懂無辜，茫然得像個迷途的孩子。江行跟她對視幾秒，得不到回答，反倒看到她這樣壹副難得壹見的表情，最後被逗得緩緩笑了出來，手刮了壹下她的鼻子，語氣輕鬆：「得了得了，我說著玩的，妳不至於反應這麼大。我沒紀湛東那麼無賴，所以妳不必像提防他那樣提防著我。」
　　霍希音接不上話。她的思維還停留在某個未知層次上，跟不上他。
　　江行又笑了壹下，環顧四周，抿了抿唇，微微歪著頭，也不低頭，只對著前方，話卻是說給霍希音聽的：「等會兒估計我就不送妳回家了。應該會有人很樂意代勞我做這種事的。」
　　「……」霍希音再次不知道要說什麼。今晚人人都不正常，包括江行。說話的語氣和表情明明不配對，卻硬是出現在了同壹時間，讓她有些分不清真假。
　　再後來舞曲響起來的時候，霍希音有些心不在焉。只壹曲就早早地不厚道地撇下了江行，自己去了相對隱蔽的地方歇腳。直到舞曲又響過壹支，才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紀湛東拽到了燈光底下旋轉。
　　他邀請的動作看起來十足紳士，動作卻並不溫柔。燈光璀璨得近乎晃眼，而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香水味道又讓她有些暈眩，紀湛東斂起眉眼，低頭看著她，忽然笑了壹下，直接下定論，帶著幾分明明白白的調笑：「虛浮無力。剛剛躲了那麼長時間，就沒想過要去吃點東西？」
　　霍希音嗤了壹聲，高跟鞋直接踩上他的腳，眼神明亮：「妳也穿著這東西站上兩個小時試試？」
　　紀湛東穩穩當當地把她的眼刀接過去，又輕笑了壹聲：「所以說妳何必要過來，而且還是和江行。」
　　小心眼兒，這人整個壹不折不扣的小心眼兒。
　　「紀湛東，」霍希音與他五指相扣，被他摟得是不動聲色的緊，她只能用指甲暗中狠狠掐著他的虎口洩憤，「妳的心眼兒也就跟米粒壹般大，還是粒被蟲子咬掉半個的小米。」
　　紀湛東嘴角壹抽，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停在她腰間的手指忽然不著痕跡地壹捏，隨後又是輕輕壹撚，滿意地看到霍希音的動作有壹瞬間的定格，紀湛東眼角壹挑，附在她耳邊輕聲低喃，帶著十成十的蠱惑：「我壹點都不否認我現在很吃醋。其他我都不管，總之妳現在給我的感覺就分明是想要甩掉我，我告訴妳，親愛的，這不可能。」
　　霍希音看著他的臉在她眼前瞬間放大，她反射性地後仰，被他很有預見性地阻止，周圍舞曲瞬間遠去，她耳邊似乎只留下紀湛東低沈的聲音，很清晰，壹字壹句，帶著幾分咬牙切齒：「霍希音，妳做得這麼漂亮，給自己留了不少餘地，隨時都能進退。妳是不是覺著，只有不欠我的，才能在任何時候都能瀟灑脫身？我告訴妳，親愛的，妳想得美。在我這兒，妳別想得逞。」
　　他的掌心熨帖著她的皮膚，霍希音壹時忘記了動作。他明明動作輕柔，語調也很溫和，但話的內容是前所未有的強勢。霍希音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種模樣的紀湛東，他千變萬化，但最近壹直都在掩藏自己的爪子，他潛伏得那樣好，如果不是今天，甚至讓她就快忘記了他的原形。
　　霍希音今晚狀態實在有些差，良久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瞇起眼瞧著他，口氣不怎麼好：「我怎麼覺得，妳招惹了我，是我這輩子最倒黴的事呢。」
　　紀湛東桃花眼壹彎，剛剛散發的氣勢壹下子統統都收了回去，甚至還幫她理了理鬢髮，柔聲說：「是啊，所以說真的是麻煩妳了。」
　　剩下的時間，霍希音離開所有人，壹個人坐在休息位上，看著滿眼的紳士淑女，覺得有些迷惑。她端著酒杯，她知道自己沒有醉，但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壹個腦袋已經不夠使。
　　陸華意站在紀湛東身邊巧笑嫣然，江行則單槍匹馬地應付所有人。霍希音歪著頭使勁想了想，發現自己沒什麼想法，她的腦筋突然就轉不動，不想思考。
　　直到後來江行走過來，壹攤手，十分無奈：「我真不曉得請妳來這兒是對還是錯。明明妳是我的伴，可整個晚上妳都在這兒品紅酒，美麗的壁花們如果都像妳這樣，那這地兒就更加無趣了。」
　　霍希音說得壹本正經：「說實話，這酒不好喝，不值得回味。跟這地方壹樣。」
　　江行回頭看了眼人群中正笑意湛然的紀湛東，送給她壹個別有深意的笑容：「人值得回味就夠了。」
　　霍希音慢慢地說：「江行，妳帶我來這兒，是故意的？」
　　他壹楞，很快明白過來，繼而笑得意味不明：「妳真是被紀湛東折磨得快神經過敏了。為什麼我要故意？故意帶妳來這兒找紀湛東？這麼聖人的事我做得出來麼？」
　　霍希音問了壹個傻問題，又被江行調侃，此刻有些汗顏。但江行突然大發善心，向紀湛東壹努嘴，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我得先走壹步，妳是跟我走，還是讓那邊那位送妳回去？」
　　霍希音討厭這樣的選擇題。看起來十足的尊重，可實質卻是將難題拋給了她。
　　大概老天爺是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喚，她還沒有回答，就聽到紀湛東略略帶了笑意的聲音在身後由遠及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話，妳這是就要走了？」
　　江行也是能裝會笑的好手。「是啊，有些事，急著走。」
　　裝吧，使勁裝吧。霍希音對這兩個人的惺惺作態表示鄙視。
　　紀湛東笑了笑：「既然這樣，那回頭再聊吧。」頓了頓又說，「我來送她。」
　　江行點點頭，眼風掃到霍希音，送給她壹個「妳自求多福」的眼神，接著便告辭離開。
　　紀湛東果真說到做到。陸華意在壹刻鐘後下了車，接下來就只剩下她和紀湛東兩個人。道路安靜，車內安靜，人也很安靜，安靜到霍希音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翻出手機，用上面的計時功能計算著自己的心跳，發現尚屬正常，於是稍稍心安了壹點。她最近處處和紀湛東反著來，不管出自有意無意，折騰他幾乎變成了她的習慣，但她與此同時又會猜想，以他的性格，必定不會就這樣心甘情願地將所有的悶頭虧嚥下去，於是霍希音就又提心吊膽地計算著他在什麼時候會絕地反擊。
　　現在看來，大概就是在這時候了。紀湛東今晚的反應才是他最正常的反應，氣質清雅，話也是雲淡風輕，口氣也溫和，甚至還掛著壹點淡淡的笑，但態度又是強勢不容拒絕。
　　霍希音最先打破寧靜，因為她識別出這不是回她公寓的路：「妳打算開到哪兒去？這不是我回家的路。」
　　紀湛東說得很鎮定，並且也沒否認她的話：「晚宴那地方離妳的公寓比較遠，我今晚喝了點紅酒，現在有點暈。」
　　「紀湛東，誠實是中國傳統美德之壹。」
　　「好吧，其實我是要帶妳去壹個地方。」他指著右邊不遠處的燈光閃爍，「馬上就到了。」
　　「……」
　　「不必擔心妳那兩隻小狗，我今天早晨離開的時候在他們盤子放了足夠的糧食，夠它們吃壹天的。」
　　「……」
　　「今晚在那邊住下來，回頭我會送妳回去。」
　　「……」
　　紀湛東終於扭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妳不問問我要帶妳去哪裡？」
　　「妳愛去哪兒去哪兒吧。」霍希音無力地揮揮手，她如今發現，他就算不忽悠人，這樣誠實的態度也是壹樣的難對付，「現在妳就算把我賣去黑市，我也壹樣身不由己不是麼。」
　　紀湛東抿唇笑了出來：「賣掉太虧了，還是綁在身邊比較實惠。」
　　霍希音懶得再答話。
　　他們的車子拐了彎，霍希音終於認出這是什麼位置。有段時間報紙上曾經廣泛關註過這塊地方，是如今T市最適合居住的黃金地段，壹寸土的價值大概比金子還要高壹點，霍希音在路過單位雜誌架的時候順便瀏覽了幾眼，因為那個時候紀湛東曾經提過，他計畫在那裡建點東西。
　　入目所及都是已建造完好的別緻別墅群，霍希音瞥了眼身邊人，猜想他應該也是已經裝修完畢，於是邀請她來瞧瞧。
　　霍希音看著他們的車子離某座外表就已十分奢華的建築越來越近，打算接下來都要謹小慎微謹言慎行，紀湛東的表情太平靜太淡定太從容，以她的經驗以及她通常都比較準的第六感來看，她確定他會再搞出什麼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