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少年江湖;第2章:救命之恩
烽火煙波樓 第二部:劍起余波 by 子龍翼德
2024-1-20 20:52
嶽家飛雲堡。
遭逢厄難,與會的江湖豪俠情緒多有不振,即便嶽家擺好了數十桌好酒好菜,也無人會在此時開懷暢飲。
麓王世子蕭瑯換了壹身白衣便服,在季星奎的陪伴下行至壹處宅院,宅院門口圍滿了丐幫與泰山盟的弟子,房門緊閉,正是丐幫幫主石墨與泰山盟老盟主診療之所。
見得蕭瑯推門而入,麓王府與嶽家的幾位名醫紛紛拱手,但瞧這幾人眉心緊鎖的模樣,蕭瑯多少有了些準備。
“石幫主還算幸運,那箭毒未至肺腑,他所修的陽剛掌力也能抵禦箭毒,只需好藥調養,當能康復,而老盟主便難了,他年事已高,所中之毒深徹入骨,入體即溶,我等,實在無能為力呀!”
“同是中箭,為何毒性有此差別?”蕭瑯對此有些不解。
“這類厲毒制來不易,想是那摩尼妖人制毒不易,故將重頭放在老盟主身上了。”
蕭瑯聞言輕輕壹嘆,見老盟主此刻病臥於床,箭傷處的烏黑早已彌漫全身,他背過身去,不禁回憶起近年來老盟主於泰山盟對麓王府的支持,心中多有不忍,緩聲道:“老盟主雖無官身,但也因此次賑災之事而死,我會秉告父王,即便不能奏報嘉獎,也要將老盟主之英雄事跡告諸天下。”
“世子仁厚!”季星奎點了點頭:“好在此次有念隱門出山,否則還真著了摩尼妖人的道了。”
“不錯,”蕭瑯應了壹聲:“想來他們幾個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咱們去看看吧。”
可兩人剛邁步走出房間,卻聽得院門外突然傳來壹聲哀嚎:“爹!爹!孩兒,來遲了!”蕭瑯順聲望去,卻見壹名花衣莽漢從壹眾泰山盟高手中走出,見著蕭瑯匆匆行了壹禮,隨即便朝著房間奔了過去。
蕭瑯不禁朝他多望了兩眼,這莽漢三十來歲的年紀卻舉止輕浮,身著花衣卻又故意將胸襟敞開,壹身腱子肉雖是亮眼,但在蕭瑯看來多少有些難登大雅。
“這位就是小盟主徐東山,江湖人稱‘花衣太歲’,在東平府壹帶頗有名氣。”季星奎雖是文士,但對江湖見聞也有涉獵:“老盟主老來得子,對這位‘花衣太歲’稍有寵溺,早年便讓他協助處理泰山盟事務,這次來赴會,想來是安排他留守本營的。”
“哎!”蕭瑯又是壹聲長嘆,倒是不急於前行,返身回到房間向著徐東山擡了擡手:“徐兄節哀!”
“世子!”徐東山見蕭瑯走進,哭得更為大聲:“還望世子替我父親報仇啊!”
蕭瑯見他如此言語,不由得朝季星奎看了壹眼,季星奎立時便知他用意,當下輕點頷首,似乎已然認同了蕭瑯的決議。
“徐兄這之後有何打算?”
徐東山聞言壹愕,他本就是江湖草莽,雖是經營著泰山盟諸多事務,可老盟主這壹去,他又哪裏夠威望重整泰山盟,剛才那壹句“求世子報仇”便是他內心仿徨之下的自然反應。
“我……我也不知。”
蕭瑯略作沈吟才道:“此次賑災遭逢摩尼教妖人現世,我麓王府也正是用人之際,若徐兄不嫌棄,小王願薦徐兄為壹方督軍,若是賑災順利,他日再助徐兄重整泰山盟,與我麓王府世代交好,如何?”
“甚好,甚好!”徐東山想也沒想便應了下來,對他而言,此時能攀上王府這根大樹顯然不錯。
“那,季先生先陪著徐兄,我去拜訪壹下念隱門的那幾位。”
*** *** ***
出得宅院,蕭瑯壹路向著飛雲堡後院行去,若是以往,他少不得邀上嶽青煙這位紅顏知己在旁,但壹想起那位白衣劍女的翩翩身影,蕭瑯又不禁露出猶豫之色。
“與念隱門所商議的乃是賑災大事,想來煙兒不會介懷吧。”蕭瑯有此壹念,便不再多想,快步踏入後院最裏處的壹間客房。
“是世子嗎?”
蕭瑯還未敲門,裏頭便傳來了劍無暇的詢問,蕭瑯當即清了清嗓,應聲道:“冒昧打擾,蕭瑯罪過。”
“不必,請進!”
蕭瑯推開房門,卻見劍無暇壹如先前那般盤膝在床閉目調息,雖是閉目屈腿,但有著先前的印象,蕭瑯對這壹幕更為癡迷,美人靜坐本就令人心曠神怡,何況眼前這美人還有著壹劍破摩尼的神威,這般氣質自然更加讓人為之動容。
尤其是此刻劍無暇與先前還有著幾分區別,許是不願弄臟這內宅房間裏的床墊,劍無暇盤坐之時已然脫下長靴,此刻只著壹雙綾羅白襪,與自身那套白衫融為壹體,雖不顯眼,但卻能隱約瞧出白襪之下的腳趾輪廓,蕭瑯不禁心中壹蕩,掌心不由得向裏捏了捏,腦海裏莫名浮出壹抹旖旎畫面……
“世子?”
壹聲清音將蕭瑯的思緒拉回,眼見身前的白衣劍女睜開雙目肅然的望著自己,蕭瑯尷尬壹笑,這才道:“劍仙子,在下此次前來,是想了解下此次念隱門入世……”
然而蕭瑯話音未落,劍無暇便出聲打斷:“此次師尊只命我與小徒苦兒前來。”
蕭瑯聞言略微有些失望,可隨即又問:“苦兒?可是先前搭救嶽家家主的那位?”
劍無暇略壹沈吟,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搖頭道:“不是,他,是苦兒的少爺。”
“苦兒,少爺?”蕭瑯微微壹愕,將這略顯復雜的關系復又念叨了壹遍,顯然十分不解。
“少爺就是少爺啊!”蕭瑯正疑惑間,卻聽見壹聲清脆嬌婉、略帶幾分俏皮的聲線傳出,蕭瑯聞聲回頭,只見壹名絕美少女自房門走進,這少女身量嬌小,但小臉凈白水嫩,雙頰充盈壹抹粉桃,雙目清澈,頭上梳著兩束平對發髻,發絲未過耳垂,卻有幾分天然童稚。
“苦兒,不得無禮。”
“妳便是苦兒?”蕭瑯又壹次真經當場,心中不禁感慨:這念隱門不是濟世救國的隱世山門嗎,怎麽凈是這般絕色女子。
“對啊,我就是苦兒,苦命的苦,師傅的徒弟,少爺的……”卉兒言辭匱乏,剛想著用不同的身份介紹自己,可壹說起“少爺”,腦海裏不禁竄出許多別的身份,壹時間卻又有些說不出口,只好嘟了嘟嘴,勉強將言語說完:“少爺的丫鬟。”
“卻不知那位少爺又是?”
劍無暇這才解釋道:“那人名叫呂松,與小徒自小相依為命,雖是主仆,但也情同兄妹,只是我念隱門向來不收男子,呂松便潛居於念隱山門之外靜修,此次出山,便也壹同跟來了。”
“定不會如此簡單!”蕭瑯聞言略微有了幾分猜測:那呂松能在摩尼妖人面前刺出冷劍,雖是偷襲,但那壹劍險些要了賊人性命,這又豈是在念隱山門外靠著獨自靜修就能達成?
但不管如何,作為皇族中人,蕭瑯對念隱門還算知根知底,百余年前南明復興,公主蕭念感懷煙波樓之偉績,效仿煙波樓主收容天下孤女苦女,傳授技藝,隱世江湖,又以“濟世救國”為任,雖隱世卻也出世,給江湖宵小以及在朝惡吏諸多震懾,江湖朝堂無不敬仰。
想通此節,蕭瑯又朝著這位“苦兒”徒弟拱了拱手,這才問道:“劍仙子,小王此次前來,是有壹事相求。”
“說。”
“此次大會本意是選出壹位武林泰鬥統領群雄,協助我麓王府護送賑災糧款,可眼下老盟主受妖人所害……”
蕭瑯話音未落,劍無暇卻已出聲:“我……不善醫毒,救不了他。”
“在下並非此意,”蕭瑯倒是沒想到她有此壹眼,不過想來這念隱門人常年隱居山中心誌淳樸,只以為是自己求她搭救了,趕忙解釋道:“在下的意思是,不知可否由仙子來擔任武林盟主壹職位?”
“我?盟主?”劍無暇倒是沒想過此節,但稍作沈吟之後便出聲拒絕:“不做!”
“額……”蕭瑯倒是沒想過她拒絕得如此幹脆,壹時間只好另作他想:“那既然劍仙子無意,在下便再做安排,只不過摩尼妖人此番出沒,顯然是為了此次賑災糧款而來,不知念隱門可有對策?”
劍無暇聞言卻是瞥了他壹眼,隨口便道:“來便來了,壹劍殺了便是。”
蕭瑯又是壹陣無言,這話旁人若是說出自是狂妄不堪,可眼前這位白衣劍女卻當真有過壹劍破敵的神跡,這樣的實力,怕是那位泰山盟老盟主復生都難以匹敵。
“就是,有師父和少爺在,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怕!”壹旁的苦兒附和了壹聲,顯然對自家人十分信任。
又壹次提及那少年,蕭瑯不禁提出心中疑惑:“卻不知妳家少爺武功如何?”
苦兒砸了咂舌,似乎也是覺得少爺的武功在師父面前還遠不入流,只得改口道:“少爺厲害的是腦子,他說過的,只要師父出現,摩尼教人自然不敢再動糧草,與其在路上下功夫,倒不如去想想將來分發糧草開放粥鋪時的安排。”
“這……”蕭瑯聞言壹頓,只覺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劍無暇現世,其武功完全能抵禦先前現身的幾位摩尼教人,若沒用更強的後手,摩尼教恐怕是不敢在路上侵擾的,而賑濟災民不是壹朝壹夕之時,山東境內難民眾多,若在某個州府倉庫動動手腳,劍無暇分身乏術,倒也能讓東平動蕩,掀起壹番亂局。
“既如此,那在下便去著手安排後續倉儲的守護事宜,先行告辭。”蕭瑯倒也算實幹之人,見事態緊急,倒也無心再做逗留,當下便向劍無暇告退,只是走出房門之時心中又有壹念頭閃過:“卻不知那苦兒口中的少爺如今在何處,他既然無法拜入念隱門,或可入我麓王府帳下。”
*** *** ***
呂松獨自壹人坐在飛雲堡後院的屋檐之上,懷抱著壹壺熱酒,將腿伸得筆直,身形略顯慵懶,但自始至終沒用發出壹點聲響。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後院中人進進出出,腦海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目光深邃卻又無神,仿佛壹位古稀之年的老者,正用那倦怠的目光俯瞰眾生。
他的氣息並不渾厚,但這後院之中多是女警,倒也沒幾個人發現他的身影,蕭瑯在劍無暇房間裏走進走出,苦兒那大聲吹捧的話語都落在了他的眼裏和耳裏,但他依舊不願發出任何聲音,他與蕭瑯也只第壹次見面,但他卻有著諸多理由不去理會這位麓王世子。
“公子?”忽然,壹道熟悉的聲音自園中響起,呂松順聲張望,卻見著壹身黃衣長裙的嶽青煙正朝他張望,見她身後還站著那兩位老者,想來發現自己的位置也並不奇怪。
呂松壹躍而下,朝嶽青煙拱了拱手:“嶽小姐。”
“青煙多謝公子今日搭救之恩。”可沒想到才壹照面,嶽青煙便向他躬了壹禮:“今日若不是公子出手,青煙恐怕只能壹死以謝家祖了。”
呂松卻是快步上前想要攙扶,可礙於嶽青煙千金之軀,終是退了壹步,搖了搖頭:“嶽小姐折煞人,當年在下也曾受過小姐恩惠,若無那壹飯之恩,只怕早已是山中餓殍了。”
“哦?卻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嶽青煙又朝他多看了幾眼,可終究多年不見,對呂松已是全無印象。
“在下姓呂名松,燕京人士,早年與侍女二人流落嶽家附近,蒙小姐饋贈飯食,並給了我二人壹夜安睡之所,這才得以茍活至今。”
“啊!”嶽青煙這才有了印象,眼中不由泛出壹絲光彩:“原來是妳,我猶記得當年妳與三名惡漢對峙,拼死護住妳家侍女的樣子,對了,妳家那位小侍女,還好吧?”
呂松苦笑壹聲:“她如今拜在高人門下,比我這個少爺混得好多了。”
“想來便是那位念隱門的劍仙子了。”提及適才那位壹劍破敵的白衣劍女,嶽青煙眼中不禁流露出壹抹向往,可隨即便又朝呂松打趣道:“妳也不差,當初小小年紀便能護著家人,如今長大,又能護住我……”
說到此時,嶽青煙便覺言語不妥,她本意是感謝呂松搭救之恩,可若與小時候的事情對比,豈不是自比作對方家人,言罷不由朝呂松多看了壹眼,只覺這少年雖是青衣不顯,不比麓王世子俊秀,但也是輪廓分明,讓人瞧了十分安心。
好在呂松並未以此為由調笑於她,卻是岔開話題:“不知嶽小姐與麓王世子如何認得?”
嶽青煙聞言微微壹愕,還未待她開口,她身後老者便搶先出聲:“閣下雖是救了我家小姐,但此事未免有些唐突了吧?”這老者言語不善,顯然是怪這小子不知好歹,麓王世子與嶽家小姐之事江湖中人早有臆測,可這小子竟是當面追問,想來是仍存著非分之想。
“平二叔,無妨的,”然而嶽青煙卻是用她溫婉的語聲打斷了老者的質疑,她向前邁了壹步,從容的站定在呂松身前,雖是比呂松和老者都矮上半截腦袋,但她那昂首挺立的姿態卻是讓呂松與老者都不禁升出敬仰之心。
“我家與麓王府本就有著生意往來,那年家裏發生了些事,是世子救了我,而後我掌管嶽家,與世子便有了諸多交往。”
嶽青煙吐字如蘭,雖只說出個大概,但也將整個過程解釋清楚,既不會叫旁人多說閑話,又以壹句“諸多交往”暗示了與麓王世子的關系匪淺,兩人畢竟都是青春年華,門當戶對之下,恐怕早已是互相傾心了罷。
然而這話聽在呂松耳中卻是渾身壹窒,滿眼不可置信的重復了壹句:“他,救了妳?”
嶽青煙輕輕點頭,雖不知呂松為何表現出這般難以置信,但卻也沒有出聲詢問,轉過話題,正要問及呂松今後打算時,卻不想壹道呼喚從身後傳來:“煙兒,原來妳在此處,叫我好找。”
蕭瑯自後院拜訪劍無暇後便回到前廳與季星奎等人簡單商議了賑災倉儲事宜,季星奎不敢怠慢立即驅車趕回王府,而蕭瑯卻是留在此間繼續維系江湖中人,見嶽青煙不在前廳,便又入後院來尋她。
可蕭瑯才走幾步便瞧見了嶽青煙跟前站立的呂松,立時收起調笑心思,朝著呂松喊道:“原來呂少俠也在此處,蕭瑯正想拜訪,幸會,幸會!”
蕭瑯雖只是壹位王府世子,但在山東地界倒也有些賢明,如今又能這般姿態待人,若是尋常江湖人士,怕是早已感激涕零叩首以報,但這呂松卻是壹聲冷笑,全不理睬蕭瑯言語,只朝著嶽青煙拜道:“嶽小姐,呂松先告辭了。”言罷便是壹捋青衫,頭也不回地向著房間走去。
“呂……”蕭瑯看著呂松離去身影有些啞然,壹時間竟也不知自己剛才有何得罪之處。
“這呂松好生無禮,世子這般禮賢下士,他竟敢如此態度,簡直不知天高地厚。”眼見得蕭瑯吃癟,嶽青煙身後的“平二叔”再次出言斥責。
“無妨,”蕭瑯苦笑壹聲,隨即又露出笑容:“早聞江湖隱士多有狂傲,這位呂松少俠身手見識都是不凡,又和念隱門有牽連,些許狂傲倒也能理解。”
“世子可是動了惜才之心?”嶽青煙卻是壹眼看破了蕭瑯的想法。
蕭瑯立時開懷壹笑:“當真什麽事都瞞不過煙兒,適才拜會念隱門那位女俠時,她壹位小徒提及這次賑災隱患乃是各地府衙倉儲,倒是壹語點醒了我,便想著與這位呂姓少俠秉燭長談,若真能為我所用,如此俊才,我定以師禮待之。”
嶽青煙微微壹笑,與蕭瑯相知多年,對他這份“結交天下英才”的癡心倒也有幾分傾慕,故而坦言道:“他早年落難與我有故,看他言辭,似乎對妳這世子身份頗為不喜,妳若要招攬,或要另謀他法。”
“哦?”蕭瑯聞言壹愕,隨即又是壹喜:“煙兒還有這等故交,快快說與我聽,天幸於我,有煙兒這等紅顏相助,真乃我蕭瑯畢生之福。”
麓王自領壹府,為避聖意揣度,早年便有“風流好色”之名,王府中女眷無數,而蕭瑯在女人堆裏長大自然也學會了這等甜言蜜語,沒想著他先前還好生生的說著賑災與賢才的正事,轉眼間便突然油嘴滑舌了起來,嶽青煙當即小臉壹紅,連忙避過了蕭瑯的目光,輕輕啐了壹口:“呸!誰是妳的紅顏?”
言罷便是壹溜煙的向著房間行去,不再理會身後癡楞在地的蕭瑯,可言雖如此,她也知道自己的見聞對蕭瑯多有助益,心中自然也是欣喜的。
*** *** ***
“哪裏來的小蟊賊,敢管大爺我的事,給我打!”
“嗚嗚,少爺,少爺……”小苦兒被這幾名兇漢嚇得嚎啕大哭,除了身前站著的少爺,她再沒有別的人可以依靠,然而她卻忘了,她身前站定著的“少爺”,今年也才剛滿八歲。
“啊!”可賊人卻已顧不上這兩人的年紀,剛才就是壹時疏忽,被這少年壹口咬破了皮,壹行人繞著這小城街道追逐許久,這才將他們兩個堵在了這處死胡同,三人齊擁而上,饒是呂松再如何敏捷也休想掙脫。
可沒想到的是呂松這回竟是不閃不避,趁著三人撲打之時猛地向下壹撲,全然不顧上半身被人擒拿毆打,只顧著將那三人的腿腳抱住,同時朝著壹旁的小苦兒大喊道:“走,快走!”
“嗚嗚,不要,少爺,妳們別打他,我不要走!”可苦兒哪裏肯跑,她這壹路來和呂松相依為命,要是沒有呂松,她都不知餓死凍死多少回了。
“住手!”而恰在此時,壹道清亮的稚音從巷口傳出,三名惡漢回頭壹瞧,眼神略微有些詫異,巷子口站著的,赫然又是壹個與乳臭未幹的小女娃。
然而這三人卻不敢大意,眼下這兩個小賊衣衫襤褸,想來便是兩個飯都吃不起的小乞丐,可眼前的小女娃卻不同,她身上穿著壹件艷紅色的絨毛雪襖,頭上箍的、腰上掛的、手上戴的無不是金銀翡玉,顯然出身顯赫,而更引人註目的,還是她身後站著的兩名老者,各個顴骨收縮,目光炯炯,顯然不是善類。
“妳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欺負他們?”紅衣雪襖的嶽青煙這會兒還沒長開,說話仍舊有些奶聲,但作為嶽家的大小姐,倒也習慣了這般質問的語氣。
“姐姐,他們……”小苦兒正要開口,可呂松卻是先壹步搶過話頭:“他們偷了我們的錢,還說我們賴賬,要打死我們呢!”
“嘿,妳個小賊,分明是妳吃飯賴賬,竟還在這裏顛倒黑白!”
“明明就是妳們……”
兩撥人就這麽面紅耳赤的吵了起來,嶽青煙有些錯愕,壹時間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罷了!”而這時,嶽青煙身後的車座上突然掀開壹道簾子:“終究是兩個孩子,平二叔,妳去將飯錢付了吧!”
“是,老爺!”
於是乎,平二叔便在嶽青煙懵懂的目光裏走向那三名惡漢,掏出壹小吊銀錢便將這三人打發,隨即又領著呂松和苦兒走了過來。
“妳們家在哪兒?”嶽青煙只道是爹爹幫她分辨出了真相,趕跑了惡人,連忙出聲詢問起呂松與苦兒的情況。
“我們是燕京人士,家裏遭了難,已經……沒有家了。”
“啊……”嶽青煙臉上也露出幾分悲傷神采,清澈的小眼珠轉了轉,這才道:“那,我帶妳們去粥鋪好不好,爹爹說過,無家可歸的人,都可以去那裏的。”說著又朝身後的爹爹望了壹眼,卻見車簾之內,壹名中年男士緩緩點頭,顯然是默許了她的決定。
“那,多謝了!”
*** *** ***
“少爺,這裏真好!”粥鋪的裏間,苦兒抱來了壹大團稻草鋪在地上,小心翼翼躺下試了試,似乎還有點不可置信:“這裏有粥喝,還有屋子睡,真好!”
然而呂松對此卻是不屑壹顧:“沒見識,不過是壹頓粥壹間破屋子就把妳打發了,等日後少爺拜入煙波樓門下,成了濟世安民的大英雄,妳就會發現這些不值壹提。”
“嗯嗯,少爺壹定可以的!”苦兒習慣性的迎合了少爺的“宏圖大夢”,可下壹句依舊沒能忘了今天的吃食:“不過我們已經很久沒喝過粥了,也很久沒睡過屋子了,今天真幸運碰上了那位姐姐。”
“嗯,她是挺好的。”聽得此言,呂松倒是安靜了許多,腦海裏浮現起白天在巷口見到那女孩時的樣子,那壹身艷紅的絨毛雪襖,那清澈的眼眸和稚嫩的音色,更重要的是,她出現在自己被人毆打生命垂危的時刻,那壹瞬間,她的聲音似乎帶著幾分回響,她的身影似乎也泛著壹道潔白的月光……
“也不知道煙波樓到底在哪,我們還要尋多久?”苦兒口中依舊念叨著少爺的夢想,不壹會兒便睡了過去。
疲乏多日,瓊鼻裏竟也冒出幾聲“噗噗”的鼾響,呂松聞聲先是想笑,可隨即又是心中壹暖,放下了多日來的警惕,在草堆裏悠然躺下,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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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啦,走水啦!”嗡嗡嚷嚷的吵鬧聲將陷入夢鄉的主仆喚醒,呂松警覺的爬起,直隔著粥鋪的墻隙便能瞧見不遠處的宅院裏燃起了大火。
“不好,那是嶽家的方向。”
呂松當即捏緊了拳頭,從墻角裏撿了幾塊小石子放在兜裏,轉頭看了看滿臉驚恐的苦兒,柔聲說道:“我去看看情況,壹會兒就回來,妳哪也別去,就待這裏。”
“少爺,我……”苦兒有些不願,自始至終她都是跟在少爺身後的。
“聽話,我就去看看,不管如何,我都會回來找妳。”呂松說完便又抱了壹頓稻草搭在苦兒的身上,將她遮掩嚴實,這才朝著嶽家宅院方向奔去,嶽家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總該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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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爹……”嶽家火海之外,早先還壹臉白凈的嶽青煙此刻已是臉色灰黑,身上的那件絨毛雪襖也被燒糊了壹大截,然而嶽青煙根本無暇他顧,她是被爹爹推出來的,而那火海之中,仍舊有著鬼魅壹般的黑衣武士在對付爹爹。
“看,嶽家小姐在這兒!”而這壹聲哭嚎自然引起了府宅裏其他黑衣武士的註意,兩名正自燒殺的黑衣人立時圍了上來,眼中各自露出兇光,長刀高舉,眼看便要壹刀結果了嶽青煙的性命,然而兩人忽的刀鋒壹晃,竟是各自雙手被石子打了個正著。
“呼啦啦”的壹陣腳步急行,卻是呂松自墻角處的花草堆裏猛地躍出,壹手便將嶽青煙拉住,頭也不回的朝著院門外沖了出去。
“小賊休走!”身後黑衣武士壹聲厲喝,石子造成的些微麻痹自然不足以耽誤多久,眼見得出現的不過也是個小娃娃,當即更為惱怒,壹面叫罵壹面揮出手中長刀。
呂松雖是身手機敏,但此刻他終究是沒學過何種武功,疾跑之時聽得耳邊刀鋒呼嘯,當即把心壹橫,直將手中牽扯的嶽青煙朝外壹推……
“啊~”
長刀劃過,與嶽青煙跌落的身軀擦肩而過,可呂松也因為這壹推之力自己難以迅速閃躲,恰被這長刀在右臂上劃了壹刀,少年壹聲痛呼,就地打了個滾才穩住身形。
“哼,哪裏來的小賊,多管閑事!”然而這邊才堪堪穩住,甚至還沒來得及查看手臂上的傷勢,黑衣武士便迅速奔來,壹個朝著呂松,壹個朝著嶽青煙,均是滿眼兇光,殺意盡顯。
恰在此時,卻聞得耳邊“叮”的壹聲脆響,本以為在劫難逃的呂松頓時眼前壹亮,卻見得兩道人影自天而降,卻正是白天見到的守在嶽青煙身後的兩位老者。
兩位老者武藝高強,只壹掌壹劍便將這兩名黑衣武者逼退,然而就當呂松以為得救之時,卻聽得兩位老者朝他呼喊了壹句:“帶小姐快走!”
呂松壹陣莫名,可隨即耳邊便聽得壹陣急促的腳步,原來自這二老來時方向忽的躍出十余名黑衣武士,壹瞬間便將二老包圍其中。
呂松頓時明悟,對方既然要對付嶽家,自然要將這兩位老者算計在內,自己幫不上忙,唯壹能做的,便是將嶽家小姐帶走。
當即不再猶豫,強忍著手臂上的疼痛跑至嶽青煙的身側,正要拉扯,卻見嶽青煙竟是被先前他那壹推給摔暈了過去,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撞到了頭。
呂松無暇多想,當即蹲下身子,嫻熟的將嶽青煙背在身後,頭也不回的向外飛奔,而身後雖也有黑衣武士阻攔,但那兩位老者眼疾手快,竟是早先壹步飛出長劍,正插在呂松身後的門梁上,恰好攔住追擊之人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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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呂松奔出嶽府也不知該去往何方,又害怕將賊人引至粥鋪波及小侍女,當即把心壹橫,壹路馬不停蹄的朝著城外跑去。
約莫跑了兩個時辰,兩人已是身處城外數裏的壹條山間小徑,呂松累得眼冒金星,連走壹步都甚是艱難,眼見得不遠處有壹小廟,這才狠咬了口牙,背著身後的嶽青煙朝廟裏挪去。
“嘿,還好這些時間背苦兒練出了這壹身腿腳。”將少女扶倒放至墻角,呂松這才喘了口氣,想起先前的死裏逃生不由得壹陣後怕,然而後怕之余,右臂上的傷痛又壹次湧上腦海。
“嘶~”呂松輕嘶了壹聲,可壹時間也對這局面無可奈何,嶽家也不知遭了什麽難,自己如今救了嶽家小姐,也不知該去找誰。
正自籌措之時,門外卻是傳來壹陣馬蹄聲響,呂松眉頭壹緊,剛想要回頭去背嶽青煙起身離開,可馬蹄聲卻是轉瞬落在廟門之外,呂松此刻與嶽青煙相距仍有幾步,想要逃跑顯然已是晚了,只得借著自己身側所在佛像躲避了起來。
“籲,世子,這裏有血腥味!”
隨即幾道高大身影圍著壹名鮮衣俊秀的世家少年走進,只壹眼便瞧見了角落中的嶽青煙。
“這……這女娃好像是嶽家小姐。”說話的乃是少年身後壹名儒服打扮的文士:“前年隨王爺去嶽家拜訪時見過壹面。”
“嶽家小姐?”少年略壹沈吟:“嶽家莫非是出了事?”
“嶽家與我王府有舊,無論如何得去看看。”
“阿福阿財,妳們在這護著世子和嶽家小姐,我帶人去看看情況。”言罷便聽得腳步疾行,緊接著便是壹聲烈馬長嘶,想是那文士飛馳而去。
“也不知這嶽家小姐怎會獨自流落在此?”鮮衣少年略壹沈吟,忽的目光壹定,直朝著佛像方向吼道:“什麽人?”
家丁見狀立時拔出刀劍,小心靠近佛像,可將那佛像之後的桌簾挑開,卻早已沒了人影。
*** *** ***
“少爺,妳見著嶽家小姐了嗎?”夜裏,呂松獨自壹人靠在床上回憶著當年往事,苦兒卻是嘰嘰喳喳地闖了進來。
“少爺,嶽家的飯菜可好吃了,我給妳留了點好吃的,快起來,別睡了。”
“少爺,師傅剛才誇妳武功來著,嘿嘿,她很少誇人的。”
呂松翻了個身,沒好氣的回了壹嘴:“吵死了,妳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苦兒見他起身,這才放下吃食湊了過去,精致的小臉蛋直湊到呂松的腦袋邊上:“少爺,是不是嶽家小姐不認妳了啊?”
呂松朝她看了眼,隨即又故意扭過頭去,這才回道:“沒有,她記得我們。”
“那少爺怎麽壹副沒精神的樣子?”苦兒不厭其煩的轉過身子,又壹次將頭靠近呂松:“她救過我們壹次,少爺救過她兩次,她該對少爺好壹些的。”
聽到這話,呂松卻是不再扭動,知道有這位天真懵懂的小侍女在,他是很難獨自思考了,索性便從床上躍起,身形壹起,便借著輕功飛了出去。